曲水流觴西山碑

熊剛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歷史上多少名勝古跡煙消云散，只存在于文獻古籍之中，但也有這樣一種打開方式，能讓我們穿越時空，領略古人看山看水的真切感受：那便是文人墨客們賞景抒懷時留下的詩文石刻。在萬州，流杯池和西山碑便是這樣的曠世奇珍。

小時候，我去幺姨家玩耍，要經過高筍塘旁邊一座古色古香的紅墻綠瓦三層小亭閣。亭閣旁邊，有一口干涸的小池子，周邊圍著石欄桿，池子底部的青石上有凹陷曲回的溝槽。我對建在城市鬧市區(qū)的亭閣和池子充滿了好奇。父親曾經給我講解了亭閣和池子的由來，但是他那時也沒怎么講清楚，我也就聽得云山霧罩。

讀高中的時候，我在亭閣和池子邊上的高筍塘影劇院來來回回地看過很多電影，對亭閣和池子便熟悉起來。那時，亭閣的大門長期關閉著，亭閣顯得破舊，旁邊長著兩棵高大的欒樹，估計有好些年頭了。一條1米多高的長方體石柱上刻著“四川省文物保護單位”幾個字，我才知道這座亭閣的重要性。但那時，我還沒有把西山碑和亭閣聯系起來，也不知道亭閣里面究竟有什么。

1983年的四川師范大學，正時興同鄉(xiāng)會，于是我發(fā)起組織了一次萬州同鄉(xiāng)會。為寫好同鄉(xiāng)會啟事，歷史系的萬州同鄉(xiāng)黃海鷗便在我的寢室里，與我挑燈夜戰(zhàn)，我說一句，他寫一句;他說一句，我寫一句，共同完成了一篇同鄉(xiāng)會啟事。啟事文采斐然，激情四溢，飽含濃濃鄉(xiāng)情。開篇的句子是我口述的：“悠悠江水帶不走我們對故鄉(xiāng)的情愫，陣陣長風吹不斷我們對故鄉(xiāng)的思念?！?結尾的句子也是我貢獻的：“故鄉(xiāng)紅葉寄深情，萬州同胞會獅山，讓我們編織青春的瓔珞，在這里傾訴鄉(xiāng)情，加深友誼，來一次歡聚吧。”啟事張貼在川師大“鹽市口”后，受到萬州校友們的點贊和熱情回應。

起草同鄉(xiāng)會啟事，有一個情景給我很大觸動，在渲染萬州的城市人文之美時，我寫進了黃海鷗同學口述的黃庭堅《西山題記》“林泉之勝，莫與南浦爭長者也”一句，啟事瞬間增加了文化厚度和感染力，這也是我對《西山題記》的第一次接觸。從那以后，我才真正開始留意萬州流杯池、《西山題記》、西山碑和西山碑亭的故事。

高筍塘歷史上被稱為“魯池”，流杯池簡稱“流杯”，“魯池流杯”是擁有1800多年建制史的萬州為之驕傲的歷史文化榮光。魯池開鑿9年后，北宋嘉祐八年（公元1063年），南浦郡守束莊在魯池畔大石上鑿流杯池，使魯池之水緩緩流動，曲折回繞。那個時代的文人墨客于是在此玩樂取趣，將斟了酒的杯子從泉頭置浮于水面，任其漂流，杯停于誰前，就該此人飲酒賦詩。因此，文人們?yōu)榇顺厝∶麨椤傲鞅亍?，這樣的雅趣被詩意為“曲水流觴”。

“曲水流觴”，其實就是古代文人雅士們在院子里挖一條小渠，然后讓仆人在渠的上端將酒杯漂浮其上，當酒杯漂到誰面前，誰就去吟詩一首。否則，就要喝酒。這項傳統(tǒng)的文人娛樂方式最早可以追溯到西周初年。據南朝梁吳均《續(xù)齊諧記》：“昔周公卜城洛邑，因流水以泛酒，故逸《詩》云‘羽觴隨流波?！睎|晉書法家王羲之在《蘭亭集序》中詳解為：“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萬州流杯池，正是“流觴曲水”的好去處。

北宋建中靖國元年（公元1101年），宋代書法家黃庭堅路經萬州，受太守高仲本之邀，游歷南浦西山，在流杯池宴飲并書寫了傳世名作《西山題記》?！段魃筋}記》原稱《黃魯直南浦西山勒封院題記銘》，又名《萬州西山南浦行記》，后被太守下令刻于高約1米、長2.6米的形如牛心的山石上，共173字、21行，字徑大都在0.1米左右?！额}記》刻石后即稱西山碑，歷來為書家所推崇并聞名遐邇。

西山碑融記事、寫景、抒情于一體，自然、精煉，不但贊美了云蒸霞蔚、亭榭環(huán)之的高筍塘，更對古萬州由衷贊嘆：“凡夔州一道，東望巫峽，西盡? ?，林泉之勝，莫與南浦爭長者也。”無意中，給萬州留下了最經典的城市宣傳語。西山碑文、書雙絕，既是一篇記事、狀景的優(yōu)美散文，又是黃庭堅書法藝術成熟期的鴻篇巨制。通碑朗潤清新，走筆圓勁飛動，神韻絕俗，勁健爽利，瀟灑嫵媚，透著春天的氣息。清朝咸豐七年（公元1857年），馮卓懷任萬縣知縣，他是長沙府解元，很看重西山碑，便將西山碑的拓本送給他的老師曾國藩。曾國藩評價為：“海內存世，黃書第一?！?/p>

西山碑亭的建造時間要晚得多。清光緒十九年（公元1893年），人們?yōu)楸Ｗo西山碑，專門建造了一座紅墻綠瓦的三層護碑亭閣。民國初年，更換為三層琉璃瓦新亭?，F存碑亭為三層六角攢尖頂木結構建筑。1961年，此處被列為四川省文物保護單位，2000年，被列為重慶市文物保護單位。

流杯池開鑿以來，許多文人墨客都在此留下詩句。明代詩人沈巨儒賦詩云： “水面泛觴流九曲，荷筒吸露吐千絲。耳清思聽鶯聲囀，待取明年春夏時?！鼻迩∧觊g，萬縣知縣劉高培作詩：“學士重相知，怡情及滸濞。浮杯捉月來，飛羽乘槎至。酣興峽浪回，傾斗滟滪漬。愿與蘇黃偕，臨流載舉觶?！鼻宓拦饽觊g，萬縣知縣丁鳳皋詩贊此景：“雅詠賓朋集，碑傳姓字芳。山川留勝跡，天地放疏狂。圣樂賢應避，湍回水亦香。蘭亭佳景共，逸興說蘇黃。”

新中國成立后，政府多次撥款修繕包括西山碑、流杯池在內的宋代文化遺跡。2009年，有關部門對西山碑的亭體、亭面以及石碑周圍的木結構進行了維修更換，對石碑進行了防風化剝落處理;2017年，拆除已經腐朽的舊大門，換上了新的紅漆木門。2011年，央視“歡樂中國行”節(jié)目組曾來萬州，專程探訪了流杯池，向全國觀眾介紹了這個歷史悠久的文物，這也讓“魯池流杯”“曲水流觴”的故事呈現在更多人的眼前。

回望千百年前的曲水流觴，身處當今繁華勝景，流杯池和西山碑仍在原地靜靜守望著古老萬州的人文風情。如今的流杯池，早已沒有了流淌的汩汩泉水，更無文人墨客飲酒作詩。流杯池和西山碑少了一份詩意與愜意，卻多了一份厚重與滄桑。我在想，正在建設山清水秀美麗之地的萬州，傳承弘揚千年歷史文脈，再現林泉勝地無限風光，不僅是我們曾經的殊榮，更是我們未來的不懈追求。

（作者系萬州區(qū)文化和旅游發(fā)展委員會二級巡視員）BB8A75E7-F62D-42DF-A471-72D73C5C483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