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祥
“勸千歲殺字休出口”選段出自京劇《龍鳳呈祥》中《甘露寺》一折,是該折的高潮唱段,是由戲中扮演喬玄的老生來演繹的唱功戲。該段內(nèi)容出自《三國演義》,主要為喬國老替劉備在吳國太面前美言,勸國太讓劉備與孫尚香二人順利完婚的故事。
而提到“勸千歲”唱段,就不得不提到馬連良先生以及眾多馬派名家對于這段戲的演繹??梢哉f,這一唱段之所以能夠流行開來,馬連良先生功不可沒。據(jù)資料記載,《龍鳳呈祥》這出戲最初就是由梅蘭芳、馬連良、裘盛戎、袁世海等名家,將原有的折子戲《美人計》《甘露寺》《回荊州》《蘆花蕩》組合改編而成。后來張學(xué)津、梅葆玖等先生也有根據(jù)1959年馬連良、梅蘭芳等先生的錄音而配像,我們現(xiàn)在可以看到這部作品。在這部作品中,馬連良先生前一部分西皮原板的唱腔顯得圓潤婉轉(zhuǎn),而后面的流水部分卻又增添了幾分輕巧靈動,整體上給人以瀟灑自如、飄逸灑脫的美學(xué)享受。
馬連良先生對于這段的演繹有一極大的特征,那就是在內(nèi)容上加以省略,唱腔上長短交替,形成了他錯落有致、節(jié)奏多變的獨有風(fēng)格。正因為內(nèi)容上的簡潔,他的這段唱中沒有一處加節(jié),所以全段唱下來一氣呵成、流暢非凡。通過張學(xué)津先生的配像表演,我們也可以看到,馬連良先生在這里塑造了一個不卑不亢、瀟灑自如的喬玄形象。無論是髯口的隨性抖動,手部做功的自在比劃,還是講到得意處的搖頭晃腦(馬先生似乎有用這一動作來表示人物機智的習(xí)慣),都在證明這樣一個喬玄雖然是以臣子的身份在向吳國太諫言,可態(tài)度上卻顯超然。聯(lián)想到這一唱段的前一部分,孫權(quán)才唱過“不殺劉備誓不休”,我們可以將這里的喬玄理解為是在表達(dá)對孫權(quán)、周瑜等人所獻美人計的不屑,是在向吳國太表明自己的見解高妙。而這樣的塑造也和馬連良先生瀟灑的演出風(fēng)格相合,人物和唱腔、做功得到了高程度的融合。
馬連良先生的兩位弟子——張學(xué)津先生和馮志孝先生也都各自有著對這一唱段的演繹,而他們和馬連良先生最不一樣的地方可能就是對于“白馬坡前誅文丑”這句的處理了。其實馬連良先生的這句唱詞是存在錯誤的,因為在原小說《三國演義》中,關(guān)羽在白馬坡斬的是顏良??赡芤彩寝H口的原因,老詞里面就一直保留了這一“錯誤”。但張、馮二位先生把這句進行了“糾正”(也有種說法是馬連良先生自己在晚年發(fā)現(xiàn)了這一錯誤,于是有了這樣一個改動),于是他們的唱段中就給這句加了一節(jié),變成了“白馬坡前斬顏良、延津誅文丑”。但是這一改動卻使得該段整體的流暢性大打折扣,尤其是因為它下一句“在古城曾斬過老蔡陽的頭”也是一個長句。兩個長句放在一起,節(jié)奏上也顯得有點脫節(jié),所以這一改動雖然圓了內(nèi)容上的缺,但卻讓唱腔不夠完美了。
不過,即使拋開上文所述的那一句改動不談, 張、馮二人的演繹還是不及馬連良先生。可以看出,他們的演出風(fēng)格還是同馬先生一樣,著眼點放在表現(xiàn)喬玄的瀟灑飄逸上。但是兩人的唱腔均沒能很好地體現(xiàn)這一點,甚至張學(xué)津先生自己版本的表演也顯得有些不到位。張學(xué)津先生的唱腔過于平穩(wěn)了,舒展酣暢,但少于變化。有種《智取威虎山》里楊子榮的感覺,坦蕩有余,灑脫不足。而馮志孝先生的唱腔則是過于高亢了,也同樣失了那一份超然的氣度。究其原因,可能還是因為二人的發(fā)音位置以及氣息的下沉程度和馬先生有所差異。
馬連良先生在這段“勸千歲”中幾個字的發(fā)音上也是有點“大舌頭”的,比如“劉備本是靖王的后”中的“是”,“他有個二弟漢壽亭侯”中的“二”和“壽”,“他四弟子龍常山將”的“山”,“將計就計結(jié)鸞儔”的“儔”……這雖然是馬先生的天賦缺陷,但在他行云流水般的唱腔中,卻顯得別有風(fēng)味,仿佛舉重若輕、信手拈來。而張、馮二位先生在對這一唱段進行演繹時,過于去強調(diào)它的咬字,力求字正腔圓,反倒是有用力過猛之嫌。上文也有說到張學(xué)津先生自己版本的表演有些不到位,就是因為他刻意地追求馬先生超然灑脫的表演狀態(tài)。尤其是張學(xué)津先生在演出中用瞪大雙眼去表現(xiàn)喬玄的智慧,不時還要轉(zhuǎn)動一下眼珠。他將喬玄的智慧、超然演成了狡黠,幾乎顯得滑稽,這不得不說他是演過頭了。
京劇界素有“南麒北馬”的說法,而“麒派”的“勸千歲”唱段則和“馬派”有著極大的差異?!镑枧伞备摹坝汕蟆鞭H為“言前”轍,并且以“西皮二六”起唱,在“拖刀計斬蔡陽就在那古城邊”后才轉(zhuǎn)“流水”,著實與眾不同。而目前只能找到陳少云先生演繹的這一唱段,可以發(fā)現(xiàn),他在對喬玄人物的處理上與“馬派”有很大的不同?!镑枧伞背簧n勁渾厚,陳少云先生著重體現(xiàn)了喬玄的思慮、憂心。他幾乎在每一句中都使用了“麒派”特有的啞音,使得唱腔上高低起伏、錯落跌宕,也讓喬玄這一人物平添幾分正氣浩然之感。
在內(nèi)容上,“麒派”的“勸千歲”與“馬派”差別不是很多。大體上仍可以分成這樣幾個部分:“勸千歲”“贊劉備”“贊關(guān)羽”“贊張飛”“贊趙云”“贊諸葛”“明后果”“憂國事”“勸結(jié)緣”。除了在轍口上有所改變外,“麒派”的唱詞中在各處的內(nèi)容上都有所增添,加節(jié)的地方也有4處。整句和散句兼用,句式變化多樣,節(jié)奏起伏明顯,具有十足的律動感。而之所以如此,想必也是與“麒派”對于喬玄這一人物的塑造有關(guān)。上文有說,“麒派”的喬玄是個思慮良多、憂心忡忡的老臣形象,那么他的話語就應(yīng)當(dāng)有沉郁頓挫而又娓娓道來之感。所以這樣的處理是符合人物形象的,而且在陳少云先生鏗鏘有力的演繹下,大段的內(nèi)容也不顯得煩悶絮叨,倒是有暢快淋漓之感。
在“馬派”“麒派”兩家之外,“奚”“高”
“言”“楊”等派也均有對這一唱段的演繹。這幾家在唱詞上均是在采用“馬派”“由求”轍的基礎(chǔ)上加以變格,如上文有提到的那句“白馬坡前誅文丑”在“奚派”的唱詞中則變成了“白馬坡、延津口,斬過顏良誅文丑。”而他們也有對“麒派”唱詞加以參考、融合,比如依舊是“奚派”的唱詞中,“曾破黃巾兵百萬,虎牢關(guān)前三戰(zhàn)過呂溫侯。”一句就與“麒派”的“曾破黃巾兵百萬,虎牢關(guān)三戰(zhàn)過呂奉先?!鳖愃?。后面的“東吳將官哪一個敢出頭?”也與“麒派”的“東吳的將士哪一個大膽敢向前?”相似。更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其余諸派在轍口以及內(nèi)容的詳略上均與“馬派”一致,但在演出風(fēng)格上則更加近似于“麒派”,也是把喬玄塑造成思慮、憂心的模樣。這點在前面的唱詞上也有所體現(xiàn),畢竟“馬派”唱的是“曹操坐把漁利收”。
行文至此,不禁想到關(guān)正明先生對“勸千歲”唱段也進行過演繹。雖然他采用的大致上還是“奚派”的唱詞(也有綜合“馬派”),可他的腔卻有奇特之處。他的奇特就在于他幾乎每個腔的唱法都令人意想不到。比如在“他三弟翼德威風(fēng)有”一句中,“翼”“威”兩字咬字較重,“德”“風(fēng)”兩字卻又刻意放松,給人以高低錯落之感,不可謂不“妙”。關(guān)正明先生那段“勸千歲”的錄像是他晚年所錄,氣力上已然不足,所以他在唱腔上便多有設(shè)計。但也正因為此,他把原本是短腔的這段“勸千歲”在每一個腔上幾乎都拖了那么一兩下,于是使得這一唱段變得更加婉轉(zhuǎn)多姿。不過初聽關(guān)正明先生的這一唱段確實會略感不適,始終沒有馬連良先生唱段中暢快飄然的感覺。
京劇各流派演繹“勸千歲”唱段的不同,本質(zhì)上還是源于對喬玄這一人物理解和塑造上的不同。各流派也均在把自己派別中最具特色的部分與喬玄這樣一個人物去進行融合,從而達(dá)到相得益彰、相輔相成的優(yōu)良境界。一段“勸千歲”也正因為有著如此諸多名家的爭相演繹,而能夠在京劇的歷史上留下它不可或缺的一筆。
參考文獻:
[1]百度百科:龍鳳呈祥(京劇劇目).詞條標(biāo)簽:戲劇.
[2]沐風(fēng)花燁.淺談馬派、麒派《勸千歲》的句式特點和藝術(shù)風(fēng)格.百度文庫,2014.3.
(作者單位:江蘇省東臺市文化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