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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別無所求

      2022-05-30 10:48:04黃士芬
      譯林 2022年1期
      關(guān)鍵詞:奧托塔樓密碼

      〔美國〕黃士芬

      怒雪紛飛時節(jié),抗議者隊伍愈漸密集,蹣跚前行。他們匯聚成圈來抵御風(fēng)雪,神情毅然決然,前行之勢浩浩蕩蕩,在樓前來回游行。風(fēng)雪搖晃著隊伍,但抗議者仍逆著風(fēng)雪行進,高聲齊喊:

      孩子不該死,該死的是焦土導(dǎo)彈!

      否則我們終將自取滅亡!

      奈瑪佇立三樓窗前,見人群游行高喊,心中卻不禁想著:“口號還是美中不足,沒押上簡簡單單一個‘彈字——戰(zhàn)、婪、亂……”

      額頭抵在玻璃窗上,她頓感一陣寒涼。

      老師泰吉已悄無聲息站在門口,奈瑪并未察覺。他欲言又止,反反復(fù)復(fù),張開嘴來卻只咽下幾口涼氣。泰吉此刻試圖戰(zhàn)勝自己的私欲,不再心存幻想——泰吉從不自欺欺人,當(dāng)下卻一直在欺騙自己。

      他做不到。

      “還是別看了?!碧┘f道。樓里寒氣逼人,連心中堅守的和平真理也難以溫暖他的軀體,于是他將手縮回袍袖中。見奈瑪不畏寒冷,他心中便感慨。

      孩子總是這么頑強,有時又不免過于頑強。

      “這是我的職責(zé)。”奈瑪朝著窗戶說道,霧氣吹在玻璃上。

      “你不必擔(dān)負這些?!碧┘嗫释麖娦辛粝履维?,此時不能自已,聲音顫抖,“其實你也清楚,對吧?你——你可以拒絕?!?/p>

      奈瑪自然清楚。老師們常教導(dǎo)她:“你始終可以自主決定?!蓖瑫r也不忘教導(dǎo)她,這份職責(zé)至關(guān)重要,必須由一位孩子來承擔(dān)——不是她,就是她的同學(xué)。

      奈瑪對老師們的教導(dǎo)深信不疑,對和平會堅守的一切都深信不疑。

      她害怕死亡,害怕極了。死亡像座漆黑無邊的大山壓在她心上,令她不堪重負。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會違背自己的信念——她是被選中的孩子,她必須面對這一切。

      新聞報道嚴(yán)詞譴責(zé)和平會,痛斥其固守陳規(guī),讓小女孩面對這樣的命運。她才不過十歲,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和平會沒資格利用一位女孩來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簡直殘暴不仁!有人認為和平會應(yīng)該就地解散,或讓那群大人自己來服從和平會的安排——他們已經(jīng)長大,有能力犧牲自己來拯救世界。

      然而新聞?wù)f辭在另一件事上卻含糊不明:廢除和平會傳統(tǒng)規(guī)矩,是否意味著銷毀焦土導(dǎo)彈庫存?

      “老師,您教導(dǎo)過我——”奈瑪向泰吉說道,“這份責(zé)任至關(guān)重要,而讓孩子來承擔(dān)這份責(zé)任,同樣至關(guān)重要?!?/p>

      那也沒有你的生命重要?。√┘嗫释俺鲞@句話,渴望將奈瑪擁入懷中,仿佛奈瑪不是他的學(xué)生,而是他的女兒——哪怕這份渴望違背了他所捍衛(wèi)的和平理念?!澳悴皇且欢ㄒ袚?dān)這份責(zé)任。”他總算控制住自己,“誰都未曾料到,怎么——怎么會選中了你?你可以拒絕,告訴總統(tǒng)你不愿意?!?/p>

      奈瑪回過身來,只見她面容蒼白,雀斑點點,雙眼大而明亮。“我好怕總統(tǒng)。”奈瑪?shù)吐曊f道,“老師,到時候,你能陪我去見他嗎?”

      泰吉聽了連忙背過身去,不能讓奈瑪見到他流淚。

      沒人料到奧托漢最終贏下大選。起初其他參選人都在賣力為自己拉選票,而他只默默處于邊緣地位,只一直守著手上已有的選票,誰知最終卻后來居上。

      和平會起初也并未注意奧托漢,目光全鎖在一位女候選人身上。這位女候選人四處煽風(fēng)點火,掀起選民心中的戰(zhàn)爭欲,她的支持者為此躁動狂喜,厲聲呼喊。最終她在點燃眾怒以前,就已引火燒身下了臺。見她民意大跌,和平會如釋重負;然而她已留下一地雞毛——大批橫眉怒目的示威者嘶喊著:“既然我們有焦土導(dǎo)彈,就應(yīng)該將它們發(fā)射出去!”

      他們一無所知,已然忘卻歷史。當(dāng)初人們創(chuàng)立和平會,正是為了讓人銘記那段歷史。

      直到總統(tǒng)大選結(jié)果出來前兩周,才有記者就焦土導(dǎo)彈問題采訪奧托漢,他答道:“從軍事角度來看,若想保衛(wèi)國家,我們就必須使用手中的焦土導(dǎo)彈。我國正逢戰(zhàn)時,必須不留余力?!?/p>

      這個答案在外界不聲不響,卻在和平會內(nèi)一石激起千層浪。長老們連忙聯(lián)系報社,懇請記者在奧托漢當(dāng)選前趕緊向他施壓,問他那些至關(guān)重要的問題,否則一切都將為時過晚。

      焦土導(dǎo)彈能夠?qū)⑶О倮锿庖蛔鞘兴查g夷為平地,抹去那片土地上的建筑、兒童、醫(yī)院、戰(zhàn)犯、數(shù)以萬計的無辜百姓。你怎么能合理化使用這樣的武器?這難道不是犯下戰(zhàn)爭罪嗎?

      作為唯一一個過去曾遭受焦土導(dǎo)彈打擊的受害國,我們向來認為絕不可以對外使用焦土導(dǎo)彈!否則,你要如何面對這片大地上流過的血淚?

      還有一個問題與那位十歲的和平會少女,與所有關(guān)心她的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難道你真的如此渴望發(fā)射焦土導(dǎo)彈,以至于為了獲取導(dǎo)彈密碼,寧愿遵照法律要求,親手殺死一位本國的孩子嗎?

      然而記者還來不及問出這些問題,奧托漢就已當(dāng)選總統(tǒng)。

      兩百年前焦土導(dǎo)彈摧毀了國都,詩人民安(原文詩人名為“Akuta Myssoutoi”。Akuta在日語中指“芥”,即“塵埃、沒有價值的東西”,筆者猜測這里寓意為“卑微渺小的眾生”;Myssoutoi與英文Mistletoe同音,即槲寄生,圣誕樹的樹體,寓意為“幸福”。綜合而看,筆者猜測原作者應(yīng)寓指“渺小眾生的和平與安定”,因此筆者將詩人名譯為“民安”,取“國泰民安”之意?!g注)的家人悉數(shù)殞命。奈瑪常常想起民安給后世留下的那首詩:

      雪飄落大地,

      白茫茫一片

      真干凈。

      請給我三座矮墳,

      讓我插香來祭奠。

      我怎么已失去一切?

      只??罩谢厥幹?/p>

      轟炸聲。

      詩文字里行間荒蕪慘淡,使她愈加深信和平會長期教給她的理念,以及和平會的正義性。

      最后一節(jié)詩在她腦海中悶悶地回響著,她一抬頭,詩文背后仿佛浮現(xiàn)出奧托漢殘暴無情的浮影,橫刀在握,雙手沾滿她猩紅的血。

      她握緊泰吉的手,戰(zhàn)戰(zhàn)兢兢。

      盡了職責(zé)才是最重要的,害怕就害怕,對吧?一個月前,奧托漢剛剛勝選而未入職,人們便同時在奈瑪胸口下開刀植入了一顆膠囊,留下了一道傷疤。那道傷疤仿佛已經(jīng)融入了她的身體之中。

      她和泰吉一同走在國都長廊上,金屬與石磚倒映著刺眼的天光。一位高大而黝黑的老師、一位矮小而蒼白的學(xué)生,二人緊緊相牽。

      不說二人身著和平會長袍,光是他們的臉,在這兒已是盡人皆知,因此他們來到塔樓不久,總統(tǒng)便傳入內(nèi)接見。一群服裝齊整的塔樓員工并不過問他們的身份,徑直上前帶他們來到總統(tǒng)辦公室。

      奧托漢在桌后起身相迎,象征性鞠了個躬,泰吉也象征性回禮。

      原來總統(tǒng)先生這么高大。奈瑪心中愣愣呢喃道。奧托漢一身冷漠的硬氣,令人望而生畏。

      “幸會,泰吉長老。”奧托漢姑且表示敬意,“想來她便是密碼載體?!?/p>

      “是的,總統(tǒng)先生。”奈瑪連忙答道,“您好,我叫——”

      “你大可不必告訴我。”奧托漢轉(zhuǎn)過身背對泰吉,“和平會的牧師讓一個小女孩來做密碼載體,簡直泯滅人性。”

      “她叫奈瑪?!碧┘Z氣波瀾不驚,心中卻不平靜。發(fā)射焦土導(dǎo)彈才叫泯滅人性;要泯滅人性的不是我們,而是你!焦土導(dǎo)彈將致使生靈涂炭,那時才是泯滅了人性。這位總統(tǒng)大可以當(dāng)場表明將放棄使用焦土導(dǎo)彈,奈瑪也將性命無憂,而他也將一如以往即位者般放棄實權(quán)。

      是他拒絕如此。

      “將軍們已向我匯報過了,”奧托漢說道,“我也告訴過他們,距離和平會最初立下這條律法已過去數(shù)百年,我們自然已不必殺孩子來使用焦土導(dǎo)彈,可和平會偏要墨守成規(guī)。長老,你說是嗎?”

      “我們認為這才是萬全之策,先生?!蹦维斕嫣┘鞔穑砂桶蛿D出一句話來。老師們的叮囑在她腦海中盤旋:切記要與總統(tǒng)交流,切記要融入總統(tǒng)的思想和生活之中。

      聞言,奧托漢的目光猛地向奈瑪刺來,奈瑪不禁渾身一凜。

      “你們當(dāng)然這么認為?!眾W托漢又看向泰吉,“這種話全是你們這群大人教的!你們把密碼植入孩子身體之中,我若想獲得焦土導(dǎo)彈密碼,就必須把孩子殺了……你們簡直卑鄙無恥!”

      “總統(tǒng)先生——”泰吉極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南蠻島在我國南部邊境做了什么,想必你們不知道吧?那群蠻島野人承諾給同盟國什么好處,想必你們也不知道吧?他們同盟國可是手握焦土導(dǎo)彈,若是讓南蠻島給拿到手……想必,想必南蠻人絕對不會讓自己的領(lǐng)導(dǎo)人殺什么小女孩來使用焦土導(dǎo)彈;就算真要殺,想必他們領(lǐng)導(dǎo)人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泰吉可以從各個角度來與總統(tǒng)爭論良久,告訴他如何權(quán)衡權(quán)力與道德,詳細闡釋他和平會的核心理念——如果殺死近在眼前的孩子讓他感到殘忍,那他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坐在堡壘重重的塔樓中按下按鈕,殺死遠在天邊那群看不見摸不著的孩子?

      若不賦予總統(tǒng)這樣的重擔(dān),總統(tǒng)又怎能明白發(fā)射焦土導(dǎo)彈意味著什么?

      “聽說她將成為我的貼身侍從,”奧托漢說道,“我還不能拒絕?!?/p>

      “是的,先生。”泰吉答道。密碼載體須與總統(tǒng)形影不離,以備總統(tǒng)不時之需——違背和平理念的不時之需;而密碼載體若能走進總統(tǒng)內(nèi)心深處,則可拯救自己的性命,進而拯救數(shù)以萬計百姓的性命——這便是和平會的任務(wù)。

      “好,長老,你可以走了。奈瑪,你是叫這個名字吧?”奧托漢俯視奈瑪。

      “是的,總統(tǒng)先生?!?/p>

      “希望你清楚,我也不想走到那一步?!?/p>

      奈瑪無言以對。她只不過是個被人選中的孩子,難道她想走到那一步不成?因為和平會認為這一道程序是必須的,所以他們就想走到那一步不成?難道有誰想走到那一步不成?

      民安的詩文又在她心底徘徊。

      無線電傳來消息:

      “我們必須投降?!?/p>

      那時他們卻揚言:

      “我們必須開戰(zhàn)!”

      不久以后,奈瑪坐在總統(tǒng)辦公室一角,咬著電子筆一端——和平會中的一位老師曾試圖,卻最終沒能改掉她這個壞習(xí)慣。奈瑪已換上了塔樓制服,將稀稀疏疏的頭發(fā)梳得齊齊整整,扎了個辮子,頗有貼身侍從的風(fēng)范,但塔樓中的人仍然認得出她來——路過弧形走廊時,他們竊竊私語,卻對她眼神躲避。

      “坐著悶頭想什么呢?”

      奈瑪從座位上跳起來。這么些天來,奈瑪千方百計想與奧托漢交流,然而他都極力回避。當(dāng)然,當(dāng)奈瑪為他端茶送水、遞送文件時,他倒是會說個“謝”字;但他肯定從未主動向她提問過。

      “總統(tǒng)先生,我在構(gòu)思韻腳。”她坦言道。

      “韻腳?怎么構(gòu)思起這個來?”

      “我喜歡寫詩?!蹦维敽仙想娮蛹埍荆D(zhuǎn)過身來好望向?qū)掗煹目偨y(tǒng)桌,“我知道詩并不一定要押韻,但因為我還算不上大詩人,所以寫不好無韻詩。”

      “詩人——”奧托漢饒有興致,“沒事,念一首來聽聽?!?/p>

      奈瑪脖子一紅。和平會長老鼓勵她培養(yǎng)興趣——他們認為載體要有血有肉才好,因為只有這樣,若將來被選為了密碼載體,當(dāng)權(quán)者才會不舍得殺死她;除此之外,他們也希望載體有機會長大成人。只是奈瑪還從未在人前出聲背誦自己的拙作。

      近來奈瑪寫的詩大都蒼涼黯淡,比如昨日那首《來年?》。

      桃瓣漫天翩飛,

      粉色雪花飄落。

      釋然的雪。

      連忙緊握在胸。

      靜候死亡吧。

      除了這陣落花,

      我已別無所求。

      奧托漢對她來說仍很陌生,因此她不好分享此詩與奧托漢。萬一他斥責(zé)她呢?更甚者,萬一他態(tài)度冷淡,甚至嘲笑她呢——決定權(quán)全在奧托漢手中。

      “幾周前游覽田園國度時,我有感而發(fā),寫了一首小詩?!彼杆傧肫鹨皇谉o傷大雅的田園詩,說道。悠然閑適的田園主題自然無妨,是吧?她深吸一口氣,趁緊張感掐緊她的喉舌以前連忙背誦起來。

      她總算念完了整整五節(jié)詩,但越念聲音卻越小。奧托漢朝她笑著,原來他也會笑。

      “你自己寫的嗎?”奈瑪讀詩才罷了,奧托漢便問道。

      “沒錯,總統(tǒng)先生。”

      “想來也是你自己寫的。”他起身徐徐走到她身邊,沿窗遠遠望去,城市居民曬的被子映著粼粼的光,“奈瑪,我深深愛著我們的人民。你能理解嗎?”

      “我相信您深愛著人民?!蹦维斝闹械膼垡仓欢嗖簧?,她尚咿呀學(xué)語時,和平會便教導(dǎo)她祖國曾承受焦土導(dǎo)彈打擊的歷史?!暗宜鶒鄣模瑧?yīng)是全天下的人。大愛無疆是我們的國家精神,我深以為然。”

      “啊,和平會的說辭,又來了?!彼侵淮植诘拇笫州p輕落在奈瑪肩膀上,很快又抬起,“雖然我仍然無法茍同,但等你長大了以后,咱們倒是可以再理論理論。”

      “長大?您——您的意思是——”

      奧托漢笑了笑?!氨緛聿粦?yīng)該告訴你,但你有權(quán)知道,如今戰(zhàn)事漸入佳境,一切都漸入佳境。今天傳來了捷報——這么說吧,事情不會走到那一步了,我也不必做出那個決定。”

      聞言,奈瑪心底霎時激起一股暖流。

      “聽好了,雖然如此,但我依然覺得把你送來這里是慘無人道的行為。”

      趁著一股迸發(fā)的勇氣,奈瑪起身牽著奧托漢的手臂問道:“當(dāng)您望向這片國都大地,還有大地上的一切人、事、物時,請問您看見了什么呢?”

      “我看見——看見了繁榮昌盛,也看見了去守護的責(zé)任。”奧托漢低頭看了奈瑪一眼,神色驚訝。

      “在和平會中,老師教我們凝視這座城市,然后去想象……想象兩百年前發(fā)生了什么。”奈瑪娓娓道來,“老師說,不要想象城市全景,那樣太大了;而是要想象城市中某個具體的點?!彼赶虻紫驴v橫交錯的街道,“比如那位穿綠外套的姐姐,她消失了,就這么憑空消失了。還有鴿子旁邊牽著手的那對熱戀情侶,他們也憑空消失了;所有的鴿子、街道、花店、店門口玩鬧的小孩子,全部憑空消失了;然后是我們的家人。父母、親戚、朋友、所愛的人,一眨眼間全都消失了。”她說得口干舌燥,這是她第一次對奧托漢說這么多話,“兩百年前,這片國都大地上就發(fā)生了這樣的悲劇,這也是我所看見的場景,因此我無論如何也不愿看見它在人們身上重演?!?/p>

      奈瑪原以為他會說:“這不過是和平會那群大人幾個月以來灌輸給你的東西,都是搬弄是非罷了?!比欢鴬W托漢并不如此,而是問道:“奈瑪,你家人都健在嗎?”

      這個問題令奈瑪一驚,“先生,我父母都是和平會成員,他們過去也是這么教導(dǎo)我的,只是在我還小的時候,他們就不幸出車禍離世了,后來和平會長老收養(yǎng)了我。我從這場離別中學(xué)到了許多。”

      “很沉痛的經(jīng)歷。長老們允許你交朋友嗎?”

      “當(dāng)然。雖然他們不能時常來這里與我見面,不過現(xiàn)在我們會相互寫信?!苯鼇硇偶硗諠u稀疏,奈瑪心中其實五味雜陳。她不幸被選為密碼載體,他們似乎就不知道和她說什么了?!坝行├蠋煾谊P(guān)系也非常好,比如泰吉。”

      奧托漢不置可否?!拔覇柲?,奈瑪,你會把生活中這一切寫進詩里嗎?”

      “會的,先生?!?/p>

      “他們或許教導(dǎo)過你,讓你不必聽我的話,不過我還是希望……希望你可以一直堅持下去,如何?”

      “好的,先生!”奈瑪從未想過放棄寫詩記錄生活。

      時光飛逝,奈瑪不知不覺已十二歲,生日這天她正陪同總統(tǒng)和高官進行外事訪問,無暇慶生。一周后她歸國,沒想到泰吉竟親自帶蛋糕上門為她慶賀。

      “太好了!你還記得!”奈瑪喜出望外。雖說塔樓員工早已將她生日記在檔案中,生日時已為她送上蛋糕,蛋糕上裱著精美的傳統(tǒng)糖花,然而那不過是例行公務(wù)罷了。

      “外事訪問如何?”泰吉問道。

      奈瑪小心翼翼,不讓又長又闊的袍袖沾到糖花,關(guān)上盒子,收好蛋糕放在一旁。近來她已要求不穿塔樓制服了——她本也不必穿,而且她喜歡對自己的穿衣打扮有一定話語權(quán)。當(dāng)然,塔樓員工仍會悉心監(jiān)督她的著裝。

      此外,形勢越來越嚴(yán)峻,她也算能有所分神。

      “奈瑪?”

      “關(guān)于戰(zhàn)事,他總報喜不報憂。”奈瑪撥弄著袍袖,眼神回避泰吉,“但我還是看得出來,因為每當(dāng)戰(zhàn)事不佳,他就會不與我說話?!?/p>

      懦夫!泰吉想要罵出來,最終還是住了口。人們兩年前便盼著戰(zhàn)事結(jié)束,誰知戰(zhàn)事卻一拖再拖、一拖再拖……

      原先民眾只是頗有微詞,可時至今日,人們已是怨聲載道,社論頭條也紛紛大書特書“國門已破”。自兩百年前以來,這片土地上明明已應(yīng)再無爭端。

      在泰吉心中,和平會付出了艱苦卓絕的努力來守護和平,這才換來了國家曾經(jīng)的安定;反觀國人,他們卻在和平的大門口左右躊躇。奈瑪興許只留心戰(zhàn)事和總統(tǒng)的心思,而泰吉卻留心聽著民意,感受著人民越燒越旺的怨怒,不禁對此驚恐萬分。

      “奈瑪,”泰吉說道,“你不在時我很好奇,不知道你還保持創(chuàng)作嗎?”

      奈瑪抬起頭來,神色驚喜?!澳闶钦f寫詩嗎,那是自然的。”

      “那么這樣,”泰吉說道,“挑幾首你寫的詩,我們?yōu)槟愠霭嬉槐驹娂??!?/p>

      “我的詩?可我——”我寫的詩還不夠優(yōu)秀,我還是個孩子,我還尚在學(xué)寫詩呢,不是嗎?“我不清楚……雖說出詩集是我的夢想,但是泰吉,我都不知道我有幾首詩配得上出版。去年寫的詩,我現(xiàn)在讀起來都會尷尬?!?/p>

      “去年寫作課時你寫的那些就很優(yōu)秀?!碧┘Z氣情真意切。誠然,奈瑪?shù)脑娨蛔x便知是出自孩子之手,但字里行間流露出的情感卻仍能撥動人心弦。“我們請編輯幫你一把,你看怎樣?”

      “我……我……”她說不上來為什么,但這一切聽起來太過簡單,簡單得不對勁。若非她成了密碼載體,她還須孜孜不倦地創(chuàng)作、刪改、練習(xí),直到她的拙作入得了大詩家的法眼,不是嗎?

      可轉(zhuǎn)念一想,若非她成了密碼載體,她本來倒是有大把好時光來練詩。

      “好吧……”她向泰吉說道,覺得這一切真假難辨,讓她喜憂參半,心亂如麻。

      泰吉臉上露出一個短暫而生硬的笑容?!斑@就對了,奈瑪,有時贏下戰(zhàn)爭不光需要槍桿子,也需要筆桿子?!?/p>

      “可是南蠻島人讀不懂我寫的詩吧,除非有人翻譯我的詩,或做些什么其他處理?!蹦维敳唤獾馈?/p>

      “不,戰(zhàn)爭并不只有那里那一場?!?/p>

      于是《塔樓中的少女》迅速出版,舉國上下讀者如潮,暢銷盛況究竟出于病態(tài)的觀賞欲,出于憐憫,還是出于家國情懷,沒人知道。媒體夜以繼日追印詩集,人們議論如潮,將“奈瑪”這個名字給淹沒。

      過去人們也曾向她投來目光與議論,她以為自己已習(xí)慣。然而如今的人,是對她垂涎三尺,是要把她拖入重重聲浪之下。塔樓通訊人員攔下了采訪浪潮,僅放奈瑪出來寥寥幾次;然而寥寥幾次便足夠了,她的影像迅速蔓延至一切報道之中。人們隨處可見奈瑪?shù)恼掌噪x光線中,她身著海綠色長裙,神情黯淡肅穆。那樣子活像位流浪兒。她討厭那些照片中的自己。她明明也會沐浴在陽光中歡聲笑語,也會穿上金色粉色的裙子,然而這個光鮮真實的自己卻融不入那一條條新聞之中。

      曾經(jīng)人們口中呼喊議論的,只是一個成為密碼載體的“孩子”,這個“孩子”是抽象的;而如今人們直稱起了這位“孩子”的名字——奈瑪,囚禁在塔樓中的詩人。在抗議者心中,她有權(quán)利長大成人,她的名字還燃起了抗議者心中的火焰,成為團結(jié)焦土導(dǎo)彈反對者的標(biāo)志。

      奧托漢心生不悅。

      有幾次記者竟劈頭蓋臉問道,他可曾想象過自己將奈瑪開膛破肚剜心的樣子,這時他才會橫眉冷目瞥向奈瑪。除此以外,他還算有禮有節(jié),并未在奈瑪面前發(fā)作,但他卻召來了泰吉。

      “你不過是在利用她罷了,卑鄙無恥的小人!”

      泰吉神色自若,雙手握在身前,希望這副神態(tài)能給奧托漢火上澆油。“奈瑪相信我們的所作所為。難道您竟如此無情,連她表達自我的權(quán)利都要剝奪嗎?”

      “混賬東西!除了天殺的焦土導(dǎo)彈,難道我還有別的選擇不成?要么我們血流成河,要么南蠻尸橫遍野,你們和平會就想讓舉國上下陷入這種兩難境地嗎?我還必須按你們的規(guī)矩去殺人?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你以為她送了命,我就不會撕心裂肺嗎?”

      “我對此并無什么憐憫,”泰吉語氣冷漠,“我會目送奈瑪最后這一程?!?/p>

      奈瑪若是聽見二人的談話,心中對他們?nèi)珲喸诤淼哪麘嵑拗粫???v使她已和總統(tǒng)相處良久,她心里卻還對他有一些恐懼,如今怒火讓這絲恐懼更濃烈了——這倒是從未有的。這難道不是她的職責(zé)嗎?可是她不過是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奧托漢憑什么甩臉色呢?

      在她所剩不多的日子里,她連做自己的權(quán)利都失去了嗎?

      她對泰吉的看法則更加復(fù)雜。泰吉在乎她,她都看在眼里;泰吉也總不忘對她說,擺在她面前的選擇很多,比和平會長老們還要多。可是……她何曾選擇成為他的棋子,成為照片里那位被囚禁的流浪兒,一副毫無生機的模樣?

      那些詩文是她的心聲,由許許多多人讀過了,可縱然如此,她卻不知怎的,恍惚覺得自己的聲音竟如此卑微稀薄。

      在她十三歲生日兩個月后,當(dāng)晚,一陣炮火突然轟向國都大地,漫天拉響刺耳警報聲。

      他們已進行過無數(shù)次戰(zhàn)爭避難演習(xí),奈瑪下意識按演習(xí)路徑四處移動,步伐迅疾,心跳洶涌,腦袋卻空蕩蕩一片。幾分鐘后,她已隨眾人一同擁入防空洞,身上還穿著晚禮服,擠在數(shù)名重臣之間。她雙手抱緊自己,掌心冰涼。

      總統(tǒng)傳喚軍政大臣入隔壁內(nèi)室商討。奈瑪躬身伏在墻邊。防空洞中一扇窗也沒有。躲在這座監(jiān)牢之中,奈瑪心想,所有人都安全了——

      除了她。其他人都感到安全,不禁長舒一口氣,而她心中則翻江倒海,等待著自己的死亡。

      一首詩仿佛就近在嘴邊,思路卻四下凌亂,怎么也出不來。

      心臟橫沖直撞,她手捂在胸前。那顆膠囊就在那里,好像在往外刺,刺著她的手指。

      她當(dāng)晚并未聽到傳喚聲,翌日晚、再翌日晚,始終沒有……一連數(shù)晚,總統(tǒng)都未傳喚她,防空洞外空襲警報聲兀自響徹夜空。七十四日后,三處戰(zhàn)略邊陲失守,一支侵入軍殺入國門。

      奈瑪走入內(nèi)室時,奧托漢掩面痛哭,孤身一人。

      他牽起奈瑪?shù)氖郑瑵M臉淚痕,奈瑪卻不為所動。

      “對不起。”奧托漢哽咽著,“對不起……”

      奈瑪臉上一陣刺痛。在最后的時間里,她想好好思考些什么,大腦卻一片空白。

      她試圖穩(wěn)住呼吸,卻難以做到。

      “如果你想——想要花些時間,跟人們作最后的告別,或者——”

      “請迅速了結(jié)我吧。”只要奧托漢手起刀落,她便不會恐懼。死之將至的感覺令她痛苦,仿佛要摧毀了她,她一刻也不想活在這種感覺之中。

      奧托漢松開與奈瑪緊緊相握的手,走到桌前取出一個盒子,盒子裝飾華麗,代表著那道儀式。

      他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把鋒芒畢露的匕首,它勾著奈瑪?shù)哪抗猓蛔屗优堋?/p>

      總統(tǒng)摁鈴,數(shù)名將軍大臣入內(nèi)。他們身材高大,神色毅然決然。

      “按法律所要求的……”奧托漢喃喃道,“見證吧?!?/p>

      他握住刀柄,雙手顫抖。

      奈瑪心如死灰。她盼著他抖得厲害些,刀就會落下來。

      緊接著——刀落了下來!是奧托漢把刀丟了。

      “給我另想一個辦法!”奧托漢朝眾臣破口大罵,奈瑪從未見過他如此生氣。他又朝奈瑪喊道:“滾!”

      奈瑪逃出了防空洞。

      她悶頭一路沖回到宿舍,雙腿仿佛要甩出去了,步伐凌亂,只不斷要向后蹬。她一下子摔在毛地毯上,渾身戰(zhàn)栗,氣喘吁吁,緊接著又哽咽了起來,聲音悲痛欲絕。她止不住顫抖。

      他要來把我拖回去了,他要來把我拖回去了,他要來把我拖回去了……然后他就要殺了我……

      然而他始終沒有來。日沉沉而落,奈瑪輾轉(zhuǎn)反側(cè)。翌日清早,來的是泰吉。

      泰吉直沖進房中,一把將她緊緊抱起來,她仿佛要無法呼吸。

      “奈瑪,我、我一聽……我就來……”

      話未說完,奈瑪就掙脫開泰吉,此刻并不想再陷入情緒之中。她連自己都安慰不了,更何況安慰泰吉。

      泰吉雙目失神道:“我有,我有個計策。我是長老之一——新總統(tǒng)當(dāng)選,我們也會選出新的密碼載體,然后重置密碼,制作一個新的膠囊,我知道怎么操作——奈瑪,你可以逃走,我來幫你,我們今晚就能行動!”

      她聽了直作嘔。她逃了,她的同學(xué)便會成為密碼載體。他怎能讓她做出這樣的事?

      “那你又要選誰成為替死鬼呢?”她哭喊道,“你覺得我會讓人替我去死嗎?”

      “不是的,不是的。”泰吉神色瘋狂,仿佛已無法正常思考。泰吉昨晚其實徹夜未眠,在心底已瘋狂地預(yù)演了一切,一絲一毫都不放過;他一邊期待有人能抓走自己,一邊又害怕犯下叛國罪要面臨的代價……剩下的,只要奈瑪點頭就好……他最終還是說出了他曾經(jīng)想都不敢想的、糟糕透頂?shù)脑挘骸拔覀儾挥迷侔衙艽a植入到別人身體里。我把密碼從你身體里取出來,然后直接送給總統(tǒng)。沒有人——沒有人需要為此送命。你不會死,別人不會死,誰都不會死。奈瑪,求你了!”

      “什么?”奈瑪一個激靈從泰吉身邊跳開。

      “我已經(jīng)打點好了守衛(wèi),那么——我可以做到。奈瑪,求你了,我就差給你磕頭了!”

      奈瑪勃然大怒,盛怒蓋過了剛才的驚恐。他怎么敢這么想?他怎么敢想著幫她平安潛逃,同時為總統(tǒng)拱手送上密碼?這是錯的,有密碼載體,因此發(fā)射焦土導(dǎo)彈才有代價,而泰吉不正是教導(dǎo)她這一切的人嗎?奈瑪呵斥道:“你不能這么做!”

      “可以的,今時早已不同往日!”他不敢直面奈瑪。他從未質(zhì)疑過和平會,一次也沒有;然而如今他來到了這里,幾乎要將信仰推下懸崖。“因為有的時候……我之所以下此決心……所有人一個接一個死了!奈瑪,你一直在這座堅固安全的塔樓之中,所以你沒看到——我路過街邊,尸體堆積如山;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漫天揚塵,人們心驚膽戰(zhàn)——我害怕,我害怕,奈瑪……”

      泰吉不禁閉緊雙眼。數(shù)周以來,炮火轟炸聲如影隨形。

      “你覺得該發(fā)射焦土導(dǎo)彈了,”奈瑪緩緩說道,“你也覺得該發(fā)射焦土導(dǎo)彈了?!?/p>

      “我、我不知道……”

      他雙眼仍緊閉。奈瑪抓緊他袖子。

      “這就是為什么會安排一位密碼載體,”她說道,“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并沒有銷毀掉焦土導(dǎo)彈——以備不時之需。但發(fā)射焦土導(dǎo)彈需要——需要讓焦土導(dǎo)彈發(fā)射者懷上莫大的愧疚,不是嗎?所以我才會來到塔樓,確保事如所愿?!?/p>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對的,什么才是錯的?!碧┘Z氣低微。

      從孩子蛻變成大人,原來就是這種感覺嗎?

      “問題不在于對錯,”奈瑪說道,“而在于不讓戰(zhàn)爭變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

      奈瑪在塔樓宿舍中靜坐著,等待著。

      警報聲夜夜回蕩。塵煙已彌漫國都街道;每當(dāng)風(fēng)吹散塵煙,便會露出背后一片片高聳的拱廊和塔樓坍塌而成的層層廢墟。

      她凝視窗外,不知犧牲自己能否拯救國人;還是說,自己死了,敵國土地上也不過是無數(shù)像她一樣的人死去罷了。

      又或許,這便是結(jié)局了。島國雖無焦土導(dǎo)彈,但他們鄰國有,所以如果他們鄰國總統(tǒng)……這些念頭并不能讓她好受,總歸不過是她先死,千千萬萬人跟著死。這個世界不過比她茍延殘喘多些時日,最后也不過淪為一片荒原。

      那么戰(zhàn)爭究竟為了什么?她茫茫然思索著。結(jié)局不過兩敗俱傷。

      她撫平裙子,取出紙筆。

      如今已不需要韻腳,也許她已不再需要了。

      我的存在令人不解

      你多想我是清澈的

      然而我卻沉痛不堪

      戰(zhàn)爭究竟為了什么

      誰能來告訴我答案

      我就坐在這兒

      等待著

      等待著

      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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