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擁抱

牛爽

我當班主任后帶的第一個班級是“溫暖三班”。小志是三班的學生，也是三班變成“溫暖三班”的原因。

開學沒多久，我就發(fā)現(xiàn)許多學生都滿懷期待地迎接初中生活，只有小志總是不說話。更奇怪的是，老師們都反映，小志上課的時候會時不時敲打桌子，多次提醒，依然沒有任何改善。觀察小志的種種表現(xiàn)，我隱約意識到，他可能和其他學生有些不一樣。我?guī)状卧噲D和小志交流，本以為我熱情的笑容和溫柔的話語能打動他，可他不是低著頭玩手，就是怔怔地看著別處。

我立即找到小志的家長溝通，試圖了解孩子的心理健康情況，小志爸爸始終堅稱，孩子沒有任何問題，希望老師不要胡亂猜疑，更不要區(qū)別對待。我建議帶孩子去專業(yè)機構做檢查，也被家長果斷拒絕。

一次，兩個活潑好動的男孩課間鬧著玩，不小心抱住了小志的肩膀，沒想到小志當即情緒失控，大喊大叫，把班里的窗簾都扯了下來。我聞訊，飛奔到現(xiàn)場制止，可小志送給我的卻是幾個腳印和幾道抓痕，慌亂中，他還在我左手咬了一口。

經(jīng)過這次“情緒失控”事件，我意識到，光用熱情和溫柔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必須得有科學的方法。我開始多方求援。我把小志的行為表現(xiàn)細致整理為文字，制作了他的專屬檔案袋，然后帶著檔案袋，向心理教師求助，朱老師懷疑小志是自閉癥患者，但沒有醫(yī)院診斷，不能判斷其具體是否有心理疾病，沒有監(jiān)護人的同意，也無法做心理輔導。我繼而帶著檔案袋，自己掛號到醫(yī)院問診，只求專業(yè)人士能給出一些建議。醫(yī)生在沒有看到孩子的情況下，也只是懷疑小志患有自閉癥。在醫(yī)生的建議下，我買了幾本書回來研究。在書中探索應對方法，時不時還去醫(yī)院“復診”。

原來，小志喜歡敲桌子數(shù)數(shù)，是因為這種有規(guī)律的重復性強的行為，能讓他有安全感。我想來想去，為了滿足他的需求，在班里設了個專職——作業(yè)統(tǒng)計師。果然，小志沒讓我失望。每天那么多項作業(yè)，他從來沒數(shù)錯過，每項作業(yè)都反復確認數(shù)目。

原來，小志情緒失控，可能是因為他排斥肢體接觸，與陌生人的接觸尤其會引發(fā)不適。醫(yī)生說，雖然小志不喜歡跟人接觸，但沒準會對某些無生命的物體產(chǎn)生情感依賴。聽了這個建議，我第二天就開始四處搜羅小禮物，最終選擇了一個紅色圓形的指尖陀螺。從此，他的陀螺不離手，敲桌子的聲音也少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對小志默默的關愛被學生們看在了眼里，大家也都自發(fā)加入了“保護小志行動組”。體育課上，孟老師帶領大家主動為小志留出空間;升旗儀式上，小志也有自己的特殊領地;最讓我感動的是，課間人多時，班里幾個機靈的男生會輪換在他周圍悄悄跟著，像保鏢似的。三班的班級氛圍也變得愈發(fā)包容。班級日志里，有學生說老師們對小志的耐心讓他感動;有的說小志讓他更加珍惜自己現(xiàn)在擁有的東西;有的說每個人都值得被尊重;還有學生提議我們把班名改為“溫暖三班”。就這樣，三班溫暖了起來。

原以為這份關愛，永遠都不會有回應。直到初二下學期的一天。那天放學后，我一邊查看群內(nèi)通知一邊走路，完全沒注意腳下的臺階。突然，我的左腳向外猛地一撇，整個人失去平衡，狠狠地摔了一跤。我的兩個膝蓋直愣愣地磕在堅硬的地板上，這突然襲來的疼痛讓我跪在地上一時起不來，只能先保持跪地的姿勢不動，以便緩解疼痛。恰巧這時小志路過，平時漠然的他，竟然在我旁邊停了下來，還繞著我轉圈。我跪在那，看不清他的臉，卻能看到他的腳步在我周圍變得焦急。為了不嚇著他，我連忙說：“沒事沒事，老師沒事?！币贿呎f一邊強撐著站起來，我很害怕我的摔倒會引發(fā)他的情緒波動。我緩慢地站了起來，趕緊安撫他：“你看，老師沒事?！敝灰娦≈惊q豫了一會，竟然抓起我的袖子，把我拉著往前走。其實，他只是扯到了我的一塊衣袖角，根本沒有起到攙扶的作用。反而，為了努力跟上他的步伐，我的腳踝和膝蓋更疼了。但我看著他那矮矮的卻十分堅定的背影，心里感覺前所未有的溫暖。

我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開始打轉，心里默默想著：“孩子，你是因為在乎老師才停下的，對不對？大家對你的關愛，你能感受得到，對不對？你不僅能感受到愛，你還有能力去愛別人，對不對？你也能過好自己的人生，對不對？”我默默地想著，也默默地回答著：“是的，是的，是的，一定是的。”

小志也許很少感受真正擁抱的溫暖，但是“溫暖三班”的全體師生，張開了一雙隱形的臂膀，遙遠地擁抱著他、守護著他。而他也用他的方式，溫暖著我們。小志讓我懂得，教師對學生的作用一定不會為零，教育的等待與默默的守護，也許最終未必能收獲碩果，但一定會在孩子心中種下一顆美好的種子，為他的未來增添一份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