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踩漢字的平仄（組詩）

孫殿英

炊煙裊裊

添柴人把自己送入灶膛

舔著灶口的火苗，屋頂裊裊的炊煙

都是我的依靠

都是照亮時光的明暖

炊煙散盡時，溫度歸零，真切成空

你，已是難以抵達的遠

我心里的怦然，歸于天色的灰暗

之后，我回不回

都沒有人殷切地等

都沒人詢問，沒人掛念

殘存的一堆柴，如我的期待

在風雨里，漸瘦，漸矮

再也生不出火

安靜殷實的歲月

帶走許多事物，許多人

一晃就成了過去

雞鳴、犬吠、牛叫，都不見了

也不見了炊煙

村莊陌生成一條枯河

滔滔水流，已是遠古的記憶

已是一個模糊的傳說

雜草蓋住鵝卵石

河床變成一片荒原

碾屋

天上的雨落到屋頂

變成蔥郁的草

草下的土房子

門口窗口，任有沒有風

都一直空敞著

麥秸泥抹不住的墻面

露出坯縫，深不見底的黑

把整個草屋照亮的

壁龕里的油燈

現(xiàn)在，是天上的月亮

像草木孫莊碾屋里的石砣

含著來歷的神秘

照著大地

照著孫莊

空空的孫莊也滿滿的

孫莊用它的空，迎接我，容納我

用它的滿，淹沒碾屋

淹沒碾砣

它淹沒不了的歲月

攤在碾盤上

被誰，輕緩而不停息地輾軋著

小桃

春寒料峭中

你站在村外的高崗上

遙望南來的風

默念著想要的溫暖

你不說話

我也不說話

我躲在高崗下遠遠看著你

看你的殷切

看你的執(zhí)著

看你的頭發(fā)和衣裾

柔柔地飄擺在風中

緊閉著嘴

你表情凝重

但你一笑，或者

你一開口

我就被淹沒

在洶涌的春天里

更深露重

一個人就這樣散入一首詩里

又從另一首詩里凝起來

一滴滴露

滲透了整個夜

此時，夜靜

心，隨一雙腳

踩著一個個漢字的平仄

走向夜的深處

消失于遍野的清露

又出現(xiàn)在另一顆露中

那露盈動著

像誰，心底涌出的感動

更深露重

蜿蜒

當年咬過我的那條蛇

又來到我的夢里

蜿蜒成一條路

也蜿蜒成一條河

我俯瞰

我經(jīng)歷過、穿梭著的

所有歲月

靜悄悄地排列

閃著粼粼的波

它留在我心底的惶恐

早已被我消化，吸收

仿佛它本來就是我的一根筋

仿佛它本來就是我身體里的蛇

被我捉到

又放回我的身體

我體內(nèi)，自有山川平原

江河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