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上移動的“家”，感動一座城

王新同

兩次婚姻失敗，出租車成了母女倆的家

今年47歲的李少云，出生在武漢市郊蔡甸區(qū)一個農民家庭，家里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哥哥是男孩子，要好好讀書，家里便讓是女孩的她輟了學，開始幫襯家里做農活。

20歲，李少云就匆匆嫁了，那時的她渴望有一個自己的家?；楹?，她因生了兩個女兒，并不受婆家人的待見。后來她發(fā)現(xiàn)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最初李少云并不想離婚，然而崩潰的是，丈夫的情人懷了孕，婆婆帶著去做檢查，希望得個大孫子，為家里傳宗接代。

李少云千瘡百孔的心再次被撕得稀碎，她絕望得割腕自殺，幸好被救回一命。為了讓兩個女兒受到更好的教育，她最終選擇凈身出戶，放棄了這段婚姻，然后一個人離家南下打工。

李少云非?？释袀€疼愛自己的人。2013年，她找了一個離異男子。只是沒想到，這次還是看走眼了。這個看似忠厚的男人，婚前滿口答應可以把李少云的二女兒接過來一起住，可是結婚后卻以經(jīng)濟緊張為由斷然反悔。

生依依那年，李少云39歲。因為她又生了一個女兒，丈夫全家人頗感失望。她獨自在醫(yī)院剖腹產，身邊一個照顧的人都沒有，她只能跪在地上給孩子換尿布。保潔阿姨本想幫忙，卻被她回絕了：“你今天幫我，明天我還是要一個人弄?！?/p>

更可恨的是，依依5個多月大時，丈夫不給孩子上戶口，想把她送人，他母親甚至連下家都找好了，李少云非常憤怒。為此和他吵了一架，沒想到竟被丈夫狠狠打了一頓，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打，她再次凈身出戶選擇離婚。

經(jīng)歷兩次失敗的婚姻后，李少云的心徹底死了。妹妹勸她放棄孩子，一個人過著更自由，可她不肯。當時父親已離世，自己已經(jīng)沒有了家，唯有小女兒依依是此生依靠。李少云說，哪怕一無所有，生活再艱難，她也要把女兒撫養(yǎng)長大。

2014年，身無分文的李少云帶著5個多月大的女兒離開了夫家。這一年她40歲，從來沒有想過會成為一個單親媽媽。她在妹妹家旁邊租了個房子，又開始為兩個人的生存發(fā)愁：“孩子要吃要喝，拿什么養(yǎng)活她？”

她想找個活，既能照顧得了孩子，又能賺點錢。結果跑了很多餐館、商店、學校飯?zhí)玫?，人家一聽她的情況，都搖頭拒絕。她也去超市工作過，但只干了半天，對方就委婉地告訴她，以后別帶孩子去了。李少云還想過盤一個雜貨店，但她沒有資金，也擔心收入不穩(wěn)定，給生活雪上加霜。

后來李少云覺得，最適合她干的活就是開出租車。因為她曾經(jīng)開過一年的出租車，二是孩子容易生病，可以隨時開車帶她去看病。所以第一時間就給以前的出租車老板打了電話，問能不能去他那里干，對方同意了。她說付不起押金，身上一份錢都沒有。那老板還挺好說話：“你先開吧，攢到押金給我就可以了?！睆拇?，出租車便成為了母女倆的“家”。

在黑白顛倒中生活，為省錢4年沒理過發(fā)

李少云永遠都記得，2015年3月8號她第一次出車，那天是婦女節(jié)。她把自己和孩子一股腦兒塞進車里，在武漢的大街小巷兜兜轉轉。沒想到，這天竟然賺到200塊錢，她特別高興，馬上給依依買了奶粉，心里好有成就感。

最初偶爾在自己夜班出車時，李少云就請妹妹幫忙哄哄孩子?？捎仔〉囊酪栏裢饷舾校?jīng)常半夜吵著要媽媽。妹夫不樂意了，她說：“要么把小孩哄睡著了再出車，要么就把她帶著?！?/p>

從那之后，倔強的李少云就決定去哪里都帶著依依，“不想讓女兒以為，媽媽不要她了?！?/p>

帶著依依開出租，李少云知道這樣有安全隱患，有時她突然踩了一個急剎，孩子從座位上滑下，碰了一個小包，她就趕緊停下來抱她一下，心疼得要命。有人建議她放一個安全座椅在車上，但如果這樣，車上的空間會被占大半，可能很少有人愿意再上來。每次有人要坐李少云的車，她都會提前說：“我?guī)е⒆?，你們要是不愿意坐的話就換車?！?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3/07/08/qkimagesflbyflby202207flby20220715-2-l.jpg"/>

從2016年開始，李少云固定開起了夜班出租，選擇跑機場專線，因為進出機場的道路主要是高架，紅綠燈也少，帶著孩子安全些?！鞍滋鞄е⒆拥脑挘恍┤瞬粫犇愣嘟忉?，馬上就換車。”

他們的出租屋，離加氣站交車點約300米，隔著一座人行天橋。每天傍晚，李少云從白班司機手上接班后，先將對方送回家，之后帶著女兒開始了自己的工作。通常情況，副駕駛是女兒的“專座”。但如果客人坐滿了，她會被擠坐在后排座位上。黎明前夕，東方天邊的啟明星閃閃發(fā)亮，李少云就輕輕抱起依依，朝著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每天一睜眼，等待著李少云的是房租、水電、伙食費，以及100元的出租車租金，必須精打細算。開夜班，租金只有白班的三分之一；路過收費站時，她要提醒女兒躲到座位下。因為按照規(guī)定，空載的士可免費通行機場高速，但如果依依被路上的監(jiān)控攝像頭拍到，被認為是乘客，李少云就得多掏15元過路費；為了省錢，她甚至4年沒有理過發(fā)。

當?shù)氖靠斓绞召M站時，車道旁的綠化帶上，擺著一個盒飯攤。依依和媽媽是常客，幾乎每天傍晚都會出現(xiàn)在機場。李少云買了一份12元的盒飯，有冬瓜、豆腐和魚三個菜。她和女兒的晚餐就這么簡單。

一開始，李少云很擔心依依的安全。她說：“孩子太小了，很容易就從車座上咕咕咕掉下去了。”但是女兒很聽話，也不鬧，有時候餓了，紙尿褲臟了，只是把身子扭扭扭，真的好乖。李少云喜歡到機場載客，那里有幾百輛出租車排隊接客，在等待的那兩三個小時，依依可以下車，玩耍和運動。李少云會給孩子講故事、唱歌，或是在草坪上玩捉迷藏。

一晃眼，當?shù)慕?年了，機場的司機幾乎都認識這母女倆。有些熱心司機看李少云不容易，會把長途都讓給她，自己跑短途。人來人往，依依早就習以為常。她會脫掉鞋子橫躺在副駕駛，把腿舉起來，放在車窗上。

從出生那一刻起，依依就習慣了這樣的世界，沒什么朋友，只能和自己玩。許多坐過李少云車的乘客，都不住地夸依依乖。她可以安靜地坐在車里，遇到喜歡她的乘客會大方地唱歌和聊天。依依曾經(jīng)喊過乘客“爸爸”，雖然只是短短一小段旅途，但這已經(jīng)滿足了孩子的小小夢想。行程結束了，她還主動問乘客是否需要發(fā)票，并撕下來遞過去。

不過，隨著依依一天天地長大，她也會好奇別人為什么有爸爸叫，而自己沒有。每當有乘客問：“她爸爸呢？”當著依依的面，李少云回答：“她爸爸打怪獸去了?！庇袝r候乘客問得多了，李少云也會沒好氣說她爸爸去世了，依依就會在一旁糾正，“媽媽你又說錯，我跟你說過好多回了，爸爸去打怪獸去了不知道嗎？”依依說話的口氣，總像一個小大人一樣。

有時跑了一天也沒掙到多少錢，李少云對女兒說，“怎么搞，今天沒掙到錢呀?！币酪罆f：“那就我們加油再跑一會兒唄?！崩钌僭朴謫枺骸澳闶艿昧?？”“沒事，我還能堅持一下。”

翻過出租車停車場邊的鐵絲網(wǎng)，就是飛機跑道，每隔幾分鐘就有一架飛機起降。這個拖著長長尾巴的龐然大物發(fā)出轟鳴聲，總能吸引依依的目光。路燈暖黃色的光打在依依仰起的臉上，她有時會說，“媽媽，我也想坐飛機?！?/p>

有時開著車，依依會突然指著路邊的房子說，“媽媽，你看那個房子好漂亮啊，我們能不能也住這種房子?！崩钌僭浦荒苄乃岬鼗貞f會努力的。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給孩子一個安穩(wěn)的家！

成為周迅電影原型，姚晨捐助10萬元

李少云每天將近20個小時在車上，經(jīng)常一天只吃一頓。因為廁所難找，所以很少喝水，落下了胃痛的毛病，隔一段時間就會頭痛。“覺得累的時候，想著送完這個人就休息一下，但只要看到前面有人招手，精神頭馬上就起來了，又有錢賺了?！?/p>

李少云洗出租車的時候，女兒也總是會來幫忙。她提著水桶，依依在旁邊說：“大力水手要出場啦。”女兒蹲在輪胎邊上，還沒有輪胎高，但是她仔細地擦拭著，盡量幫母親干點活。

倒霉的是，2017年8月的一個晚上，她第一次出了交通事故。當時李少云開車過長江大橋，一位男子騎著電動車逆向沖上機動車道，朝她的車撞過來。電動車速度很快，從李少云的車旁擦過，撞到花壇又彈回來，車倒了。

好在她和女兒都平安無事，但車子被拖走了，雖然最終交警判定男子負事故主責，她負次責，但事故賠償花光了她3年所有的積蓄。車行老板找上門來，說在安頓好孩子前，不會租車給她。就這樣，李少云失業(yè)了。

一天不工作，她和孩子就一天沒飯吃。走投無路的她，恍惚間，拉著女兒來到江漢一座橋邊，想要用跳江這種方式，終止這沒有盡頭的苦日子。孩子望著遠方閃爍斑斕的夜景，好奇著雀躍著。而被生活逼上絕境的李少云，卻輕聲對女兒說：“依依，我們去跳橋吧！”早慧的女兒像察覺到了什么，扭著身子說：“不要嘛?！薄澳菋寢屘　迸畠何站o她的手說：“媽媽也不跳，我們倆都不去……”

就這樣，她又被年幼的女兒撒著嬌勸了回來。因為舍不下這么懂事的女兒，李少云只能咬著牙繼續(xù)往前沖。那時，離女兒上幼兒園還有不到1個月時間。因為戶口不在居住地，依依上不了公立幼兒園。擺在李少云面前的是8000元的費用，需要一次繳清。她像瘋了一樣接活，給人代班，有時一出車就是24個小時，副駕駛座上的女兒已經(jīng)睡了好幾覺。

這時，有人建議李少云再婚，找個男人依靠，可她不想再給女兒帶來傷害，斷然拒絕。好在有熱心媒體報道了李少云的困境。這個出租車上移動的“家”，感動武漢一座城，很多人為她們母女伸出援手。有人給孩子寄吃的玩的穿的，武漢一家幼兒園為依依提供免費的入學機會，免3年學費。

失業(yè)半年后，武漢客管所看到新聞聯(lián)系她，說可以到盛源出租車公司去開車，李少云借錢包了輛出租車。之后，她每天早上8點開車送依依上幼兒園，然后去跑車，下午5點接依依，帶著她跑到凌晨2點回家。

幾年前，周迅曾經(jīng)拍了一個短片《女兒》，說的是一位離異母親，帶著女兒開出租車賺錢的心酸經(jīng)歷。這個故事的原型，就是李少云和依依。

只不過，她的“好運”并沒有持續(xù)多久。2020年1月的一天，李少云送完孩子，在附近的菜場買早點。她將車停在一輛快車后面，等買完早餐回來，只見一個男子跳起來就罵，指責她的車擋了路，害他丟了訂單。兩人吵了起來，男子氣急敗壞，突然從駕駛室拿出一根鋼管，一手揪她衣服，一手朝她腿上打。李少云被打倒在地上，后來路人將他們勸開，并報了警。兩人在警局爭論了一番，最后調節(jié)無果。

無奈之下，李少云一個人去醫(yī)院做了檢查，花了1000多元，沒舍得住院?；氐郊液蟛虐l(fā)覺全身作疼：右手、右腿、膝蓋、后背、左臉下頜，頭像炸了一樣。依依很懂事，看著受傷的媽媽，抱著她安慰道：“媽媽，我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p>

李少云休養(yǎng)的那段時間，女兒無法去上學，就在家里照顧她，每天給她買早餐、燒水。她要喝水，依依就找來一根吸管，讓她可以躺著喝。依依懂事得讓人心疼，很小的時候，她會給下了夜班的媽媽買早餐，會洗衣掃地；李少云身體不舒服，她會說“媽媽你別動，今天我來照顧你”。

后來，李少云又往派出所跑了一周，還是調解失敗，她崩潰了，坐在床邊痛哭：受傷不能開車，孩子不能上學，求不來的公平……好在一個記者幫她解決了這件事，被打后第9天，男子跟她道歉，賠了1萬元。

2020年1月22號，傷好得差不多的李少云出去跑了一天車，不料第二天武漢就封城了。突如其來的疫情，打得她措手不及。因為不怎么煮飯，平時，值班室的師傅會給他們帶飯，但疫情嚴重后，小區(qū)封控，師傅沒能來上班，吃飯成了母女倆的難題。后來社區(qū)和不少好心人送來菜、米、油、肉。

演員姚晨聞訊給李少云捐了10萬元，演員連奕名、楊若兮夫婦寄來防護用品和零食，每個月還給依依1000元的學習費用。社會的各種幫助讓李少云感到格外溫暖，所以她也不想在家閑著，就做志愿者，在微信群里做調度的工作。她每天拿著一張紙，一支筆，記錄所有需要求助的信息，然后轉發(fā)聯(lián)絡。一天下來，她眼睛都發(fā)紅了，不過覺得很心安。

2021年河南水災，李少云用自己的出租車幫忙轉運物資，同時，也開始幫助更多的人。這不僅是對幫助過她們的人一種回報，她也希望，關于任何幫助或者被幫助這些事情里面，依依能夠親自參與進去。

李少云的微信里有一個分組，叫“幫助我們的好心人”，就是想讓女兒知道，她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人。武漢雖然是李少云的家鄉(xiāng)，但她覺得自己除了一個戶口本什么都沒有，所以她現(xiàn)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擁有一間屬于自己和依依的房子。她還希望依依以后能考大學，能夠有出息，去回報那些幫助過她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