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如面　信札背后的泉家風(fēng)范

陸昕

在筆者收藏的這批戴葆庭先生致駱澤民先生信札中，有兩封均為1941年5月戴葆庭先生寫給駱澤民先生。第一封寫于民國三十年（1941年）五月四日，內(nèi)容如下。

澤民兄臺鑒：

日前有事去杭，刻返。接獲大教，敬悉荷讓統(tǒng)和、太平各兩品，遵照尊意作叁佰捌拾元可也。前賬抄奉，乞臺閱。余款仍存尊處，隨后隨便可結(jié)。新得仍乞賜知或賜寄，禱禱。茲附奉天定等三品，計洋拾貳元，請一并收賬（天定小平四元，大義折二四元，天啟泰昌四元）。其他容續(xù)寄，兄需要者均請收賬，存諸尊處可也。此上即頌

時祺

弟戴葆庭頓首

第二封則寫于民國三十年（1941年）五月廿一日。

澤民兄臺鑒：

接示以大辭典等漲價，即與丁君相商，茲重以交情，大辭典仍作實洋卅五計算。圖說九元，要售實洋，茲以交情作八折，實洋七元貳毛計算。茲各寄呈五部，計代付洋貳百拾壹元請收。弟賬存諸尊處，隨便可以充賬，請弗匯寄。圖說以價貴，禱寄五部，如要候示即再購呈。大辭典要時亦代購呈可也。來示囑以天定等七枚代價減去六元，敬亦遵命，亦請收賬。天佑折一，貳拾元不能過少。前日寄呈龍鳳小平、折二各一枚，想已到達。茲再附呈后列各泉，請臺收。近來弟對于泉品，深愿收入，不思售出，但為熱鬧計，敬當(dāng)以復(fù)品源源呈奉可也。新得務(wù)乞賜寄或賜知，禱禱。此上即頌

時綏

弟戴葆庭頓首

解讀這兩封信背后的始末，不僅能讓我們感受到真正的大家風(fēng)范，還能發(fā)現(xiàn)諸多豐富的錢幣收藏文化信息。

君子往來 以誠相待

這兩封信札主要提及兩位先生交易泉品，以及戴先生替駱先生代購書籍、刊物等事宜。信里還附了一張民國二十九年（1940年）11月10日至民國三十年（1941年）5月7日的賬單，上面詳細記錄了在此期間雙方所交易古錢、代購書刊的品種、數(shù)量及金額。

通過這份賬單，可以了解到兩位先生的錢款往來，一般是戴先生先匯一筆錢給駱先生，之后各項交易的收入和支出則隨時記賬、充賬。每過半年，按照賬單作一次結(jié)算。比如賬單上記錄的初始余額為“結(jié)欠四百七十元二角”（指駱先生尚欠付的數(shù)額），而半年后結(jié)算日的余額為“結(jié)欠一百三十六元八角”（仍為駱先生欠付的金額），說明賬上仍有結(jié)余。戴先生在第二封信中提到“弟賬存諸尊處，隨便可以充賬，請弗匯寄”，是指他替駱先生采購書籍墊付的款，不用馬上匯寄過來，這筆款留在駱先生處，之后可以充賬。由此看出兩位先生相互信任，交誼深厚，戴先生做生意非常厚道。

戴葆庭致駱澤民信札 民國三十年（1941年）五月四日

第二封信中提到戴先生替駱先生代購《古錢大辭典》及《歷代古錢圖說》一事。當(dāng)中的“丁君”即指丁福保先生，這兩部書都是由丁福保先生編輯出版的。戴先生與丁先生交情很深，所以特別為駱先生爭取到很大的折扣——原本《古錢大辭典》售價50元，以七折即35元售給駱先生;盡管當(dāng)時的售價已經(jīng)上漲了，卻仍按原來的折扣價格（即35元）不變?！稓v代古錢圖說》也是因為交情給予了八折優(yōu)惠。

筆者收藏的這批信札中多次提到了代購書籍之事，戴先生不僅替駱先生本人，也替駱先生的侄子購買書籍，從來沒有任何怨言。戴先生還不辭辛勞地親自打包郵寄這些書籍，分別寄給在北京的駱先生和他在沈陽的侄子。從這些小事上可以看出戴先生處處替他人著想，為他人謀福利，他的品德是值得尊敬和學(xué)習(xí)的。

信中也提到了兩位先生交易的諸多普通泉品，雖然價值不高，但互動頻繁。戴先生在信中表示，“近來弟對于泉品，深愿收入，不思售出，但為熱鬧計，敬當(dāng)以復(fù)品源源呈奉可也”，可見當(dāng)時古錢的來源渠道和數(shù)量都很有限，市場上還是供不應(yīng)求的。戴先生雖然希望能夠多買入而非出售泉品，但仍以友情為重，為保持“熱鬧”而向駱先生提供復(fù)品，我們看到了他以誠相待的君子之風(fēng)。

南戴北駱 各有千秋

近來筆者仔細研究了這兩封信里的古錢品種后，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現(xiàn)象，即戴先生從駱先生那里購入的大多是出自北方的遼錢，如“統(tǒng)和”“重熙”“牡國”等;而駱先生則從戴先生手里買進了鑄造流通多在南方的元末起義軍錢，如“龍鳳”“大義”“天定”“天佑”等等。這說明駱先生收獲的古錢多在北方，更以他的家鄉(xiāng)遼寧，即大遼故地為主。比如他收獲的“天顯”“皇統(tǒng)”等大珍品，皆出自遼寧。

而戴先生的足跡則集中在以蘇、浙、贛、皖、湘、鄂、川等地為主的長江流域，故出自江西鄱陽的“大齊”、出自福建南平的“保大背天”以及出自浙江山陰的“大泉五千”等大名譽品都歸入了他的篋中。這種資源、渠道呈地域化分布的特點構(gòu)成了“南戴北駱”兩位泉家各自的特色及優(yōu)勢。他們在數(shù)十年里，既充分發(fā)揮所長，又能相互交流取長補短，所以形成了“南戴北駱、各領(lǐng)風(fēng)騷”的局面。

民國三十年（1941年）五月廿一日戴葆庭致駱澤民信札

在第一封信所附的賬單中，戴先生向駱先生購得一枚“牡（壯）國”錢。“助國元寶”和“牡（壯）國元寶”這一對錢，戴先生曾過手多枚，他在給駱先生的信中也不止一次提出“牡國、助國精品仍乞寄”之請求。對于這兩枚錢，戴先生在《泉幣》上發(fā)表過精辟的見解：“助國、牡國，古泉匯列無考品?；蛑^安南鑄，亦無從證明。但此錢多出遼地，近五六年間，前后得遼陽友人寄予四品。中三品為遼地新出土者。查蕭遼錢之‘大安元寶‘乾統(tǒng)元寶有薄肉小形者，與此錢制作絕相類似。元寶二字如出一手。銅質(zhì)、色澤亦復(fù)相同。殆亦蕭遼之物歟？苦無典籍資考?！?/p>

民國時期，泉界多以《五代史·晉本紀(jì)》中“天福二年（937年）春四月辛卯，宣武節(jié)度使楊光遠進助國錢三十萬貫”為據(jù)，將“助國”“牡國”二錢定為五代后晉楊光遠所鑄。唯獨戴葆庭先生以實物多為遼故地出土，且錢的形制、書體與“大安元寶”“乾統(tǒng)元寶”極為相似，從而判斷為遼錢的觀點，可謂真知灼見。他的這個觀點目前已得到泉界的廣泛認同和采用。

實戰(zhàn)泉家 引領(lǐng)傳承

戴葆庭先生視古泉為其畢生的事業(yè)和追求。從十幾歲開始，他就走街串巷，尋訪搜求，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正是這種孜孜不倦、全身心的投入，使得他獨具慧眼，沙里淘金;常年收售古錢，與市場打交道，更練就了他敏銳的判斷力，辨真?zhèn)巍⒅喙选⒚鲀r值;再加上他待人誠懇、做事厚道，不僅與藏家交誼友善，而且能廣交朋友，拓展各方渠道。

到上世紀(jì)40年代，戴先生已收藏的或者曾經(jīng)過手的古錢珍品數(shù)量之多、品種之廣，可以說無出其右者。丁福保先生在其編纂的《古錢大辭典拾遺》之“近代古錢家”一篇中，就詳細介紹了戴葆庭先生的經(jīng)歷和他經(jīng)手及自藏的古錢珍品，竟有近百枚，令人驚嘆！

《古錢大辭典》與《歷代古錢圖說》是民國時期最全面、最實用的兩部錢幣書籍。筆者收藏的這批信札中，也多次提及戴先生替駱先生及其親友大批購進這兩部書。為何如此受歡迎，其原因丁福保先生在《古錢大辭典》的自序中，總結(jié)有四大特點。

其一是收錄的古錢非常全面，“將翁氏‘古泉匯考及各種拓本與日本之各種泉譜匯而輯之，約得六千余品，使檢查時無缺漏之憾”;其二是查詢方便，“將各錢之第一字依筆畫之多少次第排列之，俾無論檢查何種古錢，在數(shù)分鐘內(nèi)皆可必得”;其三是匯集各家注釋說法，“以各史之食貨志及紀(jì)傳等，與各譜之學(xué)說，用說文詁林之例萃于各錢之下，是非得失頃刻立判”;其四是每枚古錢下面標(biāo)注價格，“是書所收古泉拓片，請南北古泉商四五人一一衡量其高下，銖黍之得，毫厘之失，皆辨析之。而后定以適中之價，標(biāo)明于各泉拓之下”。

上述四大特點中，最具開創(chuàng)性的是第四點，就是為每枚古錢標(biāo)定價格。如此既使得古錢的價格公開透明、一目了然，亦使得古錢的交易有據(jù)可循、童叟無欺。它帶來的好處，正如丁福保先生所言：“于是最難索解之問題，個中人所秘而不宣，士大夫所莫名其妙者，今悉歸論定。俾購求古錢者不致惶惑受欺”。可以說，這一舉措是令古錢收藏真正走入市場，并得以普及推廣的最重要一步，意義重大。

按照《古錢大辭典》中丁福保先生所言的“請南北古泉商四五人商議定價”，他雖然沒有直接列出是哪幾位先生，但在《歷代古錢圖說》的編纂過程中，可以確定在他的力邀之下，戴葆庭先生參與了鑒定和定價。戴先生也在《歷代古錢圖說》的附志中對此做了敘述：“近復(fù)有古泉圖說之編纂，不以葆庭為鄙陋，以鑒別泉圖真?zhèn)?，參酌定價之役相屬。固辭不獲，乃勉以一得之愚，稍有貢獻。取舍增損之處，則仍經(jīng)先生為最后之審定焉”。此時，戴葆庭先生作為泉界實戰(zhàn)派的領(lǐng)軍人物，得到了包括丁福保先生在內(nèi)的錢幣界的廣泛認同。

時至今日，《古錢大辭典》與《歷代古錢圖說》這兩部代表性著作仍然在重印并發(fā)行，仍然是錢幣愛好者必備的參考書。雖然書上標(biāo)注的價格早已過時，不具備交易上的參考意義，但卻從側(cè)面反映了古錢的珍稀度。特別是那些耳熟能詳?shù)拇竺u品，讓后人記住的不僅僅是它的價格，還有它背后曲折的經(jīng)歷，更少不了所蘊含的歷史和文化印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