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

孫君飛

小山羊金福林在看故事書的時候，無意間讀到一個詞“月光如水”。它禁不住打了一個激靈，心想：“這太好了！我應該試一下，看月光能不能清洗掉我額頭上的黑斑。”

金福林稱得上通體雪白，只是在額頭上卻天生一大片黑羊毛。有的白山羊認為這是不祥的征候，有的白山羊干脆稱呼金福林為“黑煞星”，其他白山羊即使保持得體的緘默，也會在不知不覺中選擇了遠離。

因為這塊黑斑，金福林備感孤獨和痛苦。身邊的山羊一個個都潔白純粹，在草地上奔跑的時候，簡直就像一團團纖塵不染的白云，連最挑剔的眼睛也別想在它們身上尋找到一星半點的瑕疵。金福林并不嫉妒它們?nèi)绱送昝?，為了接近它們，它一再地低頭縮肩，希望自己再溫良一些，再謙卑一些，寧愿自己多一些忍耐，也不愿大家像躲避瘟神一樣離開它。它渴望朋友，渴望友誼，熱愛那種熱熱鬧鬧、快快樂樂的生活，僅僅因為一塊無辜的黑斑就要在死胡同里掙扎，它時常感到?jīng)]有勇氣堅持到底。

它用泉水和雪水清洗過額頭上的黑斑，甚至用貝殼剮蹭過，用篝火熏燎過，黑斑卻依舊是黑斑，那片黑色的羊毛反而生長得更加旺盛，而且長過其他羊毛。這給它引來了更多的非議，更多白山羊相信金福林會給大家?guī)矶蜻\，計劃把它驅(qū)趕到荒蠻險要的山谷里，任憑它自生自滅。

當“月光如水”這個詞闖進金福林的眼睛里，又像一塊清澈的冰凌在心里慢慢地融化了，它高興地對自己說：“以前我總以為月光僅僅是亮光，哪里知道月光還有如水的另一面！月亮比世界上最長壽的那只山羊還要久遠，散發(fā)出來的月光應該具有意想不到的魔力，說不定用月光真的可以清洗掉我額頭上的黑斑……”

夜深人靜，其他山羊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在自己家中，秘密地做著屬于自己的夢。

金福林悄悄地從一叢黑黢黢的灌木里走出來，把捧在手中的一口陶罐輕輕地置放到一塊平坦的石頭上。它站直身子，安靜地挺立了一會兒，然后恭恭敬敬地仰望著圓滿皎潔的月亮，無聲地在心中唱了一首獻給月亮的贊歌，方才閉上眼睛，深深地行了一個禮。它恍惚傾聽到月光流動的聲音，心里越來越平靜喜悅，等到它重新睜開眼睛，在陶罐里果真灌滿了微微波動著的月光，溢出罐口的月光明晃晃的，滴落到石頭上，仿佛許多螢火蟲蟄伏在自己的亮光當中。

“親愛的月亮，謝謝您！”金福林眼睛濕潤地向月亮致謝。

它擦了擦雙手，小心翼翼地探進陶罐中的月光，捧出滿手心的月光，開始清洗額頭上的黑斑和黑羊毛。它微微感到一陣疼痛，心里卻也“砰”的一聲響，感到無比輕松和空曠。洗滌過的月光依然明亮清凈，甚至像鏡子那般能夠照見金福林的身影。它仔細地看了看，額頭上的黑斑果真消失不見了，那里的羊毛每一根都潔白無塵，在月光下面散發(fā)著柔和單純的白光。

金福林幸福地哭泣起來，返回家中一覺睡到天明。

第二天清晨，起初它竟然不敢走到另一些白山羊那里，反而再一次來到用月光清洗黑斑的地方，托著腮陷入沉思冥想。

一只渾身發(fā)黑的小山羊自遠而近走到金福林面前，一見到它就羨慕地稱贊起來，同時也道出了內(nèi)心帶著痛苦的向往：“朋友，你白得多好?。∥覒撓衲阋粯?，連一根雜色的羊毛都沒有。雖然我是一只黑山羊，但是額頭上卻天生一團白羊毛，別的黑山羊都叫我‘白煞星，它們都遠遠地躲避我，現(xiàn)在我連一個朋友也沒有。我……我實在受不了了，所以才來到這里拜訪那位名叫金福林的白山羊，聽說它身邊的白山羊都叫它‘黑煞星，因為它跟我相反，在額頭上天生一團黑羊毛，然而它遠比我堅強勇敢，即使在孤獨痛苦中也堅持做一只善良能干的小山羊，它的故事都傳到我們那里了呢！金福林是我的榜樣，我非常非常佩服它，今天一定要找到它，請它指給我一條充滿光明的道路，告訴我怎樣才能更好地生活下去。請問你認識小山羊金福林嗎？你能夠幫我找到它嗎？”

金福林看了看陌生黑山羊額頭上的白斑，心里既感動又羞愧。如水的月光已經(jīng)清洗干凈它額頭上的黑斑，此刻如果它承認自己就是小山羊金福林，對方會繼續(xù)相信自己嗎？它的微笑因為猶豫而變得古怪漫長，好在黑山羊看不出它的內(nèi)心世界，反而猜想它是一只容易疲憊的小山羊，而且并不太了解它前來拜訪的小山羊金福林。

“朋友，你不知道那只好山羊金福林住在哪里嗎？你一定也聽說過它的故事，請給我講一點它的故事好嗎？它能夠頭頂一塊黑斑，勇敢地生活在這里，在孤獨中還不忘默默地做好事，我真的很崇拜它、喜愛它，哪怕你講的話中只有一句跟它相關，那也會帶給我很大的勇氣！”陌生的黑山羊再一次請求說。

“呣，我……我多少了解一些你要見的那只小山羊，畢竟它跟別的山羊不太一樣，”金福林佯裝尋覓到一叢甘美多汁的青草，埋頭吃了幾根，卻感到索然無味，“它住……住在哪里，我不清楚，你也不用去找它，它沒有多少故事可以講，大家都不接受它，它又能夠做成什么事情呢？”

陌生的黑山羊仍舊充滿希望，對金福林說：“金福林一定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山羊，當你提到它時，你的眼睛也特別明亮，好像剛剛擦拭過的星星，我一定要見到它！雖然你不愿多講講它的故事，但是你距離它比我近，更應該去它家拜訪一次，說不定我們都會成為好朋友呢。一想到這里，我就很激動——你不妨跟著我，一起去見可愛的金福林吧！”

金福林驚訝地抬起頭：“朋友，你并不知道它住在哪里，怎么帶我一起去見它呢？”

“金福林傳到我們那里的故事，就是線索，所以我才能夠一路尋找到這里，”陌生的黑山羊驕傲地說，“你剛才說它并沒有多少故事可以講，可能是因為你和它距離比我近吧。我聽到它做過的好事可不止一件兩件——它不僅幫大家悄悄拔過青草叢里的毒蘑菇，還在泥潭旁邊豎起‘請小心繞過的路牌;它在泉水中放了一半空葫蘆，好讓路過的山羊更方便舀水解渴;它的力氣也許并不大，可是它堅持不懈、日積月累，終于在野外為大家蓋起一座小石屋，下雨打雷的時候那里就是一個好去處……我從我們那里一路尋覓過來，見到了它豎立的路牌，也見到了它放在水上的空葫蘆，剛才我還在那座小石屋里歇息過——我相信即使沒有向?qū)?，我最終也能夠找到它，它把答案都寫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了。請跟我走吧，我們一定能夠見到可愛的金福林！”

“朋友，請問你叫什么名字？”金福林的眼睛濕潤了。

“我叫牛阿泰，你呢？你一定有一個好聽的名字?！?/p>

“我……我就是你要找的金福林……”說出自己的名字，金福林的淚珠忍不住掉落下來。它又擦了擦眼睛，微笑著看著黑山羊牛阿泰。

看到牛阿泰吃驚困惑的樣子，金福林快活地回答：“可愛的牛阿泰，我有一個故事，它剛剛發(fā)生，還來不及傳到你們那里?，F(xiàn)在就讓我講給你聽吧，你是第一個聽眾呢，這個故事講的是‘月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