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褪色的黨員徽章

林長龍

一枚褪了幾層色調的鐵質的灰白色的方形中國共產黨黨員徽章，母親每天都要把它拿出來擦拭幾遍，然后再用紅布包好，用麻繩綁好，最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在木柜子的最里層。母親說，這枚黨員徽章是父親一生中的最愛。

父親命運多舛，三歲多的時候爺爺就離開了。十三歲的時候，奶奶難以承受一個人支撐整個家庭的困難而改嫁了。在離家前的頭一天晚上，奶奶淚水婆娑地把父親喊到她跟前，希望父親能夠和她一起開始新的生活，但是倔強的父親死活都不肯答應。第二天早晨，父親和奶奶在撕心裂肺的哭聲中道別了。日后，父親獨自支撐著這個搖搖欲墜的茅草屋、晴天漏光、雨天漏水、一個僅有一對碗筷和一個破舊的小鍋頭的家。

那個年代糧食吃緊，父親為了生計不得不外出做零工，父親做工不要錢只要糧食。他編織了一個像壇子一樣的精致的背簍專門用來裝運糧食和鍋頭。無論走到哪里，他都要把這個背簍和鍋頭帶上。不管走到哪里，那里就是他的家。父親孤零零地奔波，在風里來雨里去的歲月里已經迷失了生活的方向，那時候的“家”在父親的心目中僅僅是一個概念罷了。

父親長期無規(guī)律地進食，導致他的胃病愈發(fā)嚴重。有一天，父親奄奄一息地躺在家里的柴草邊，隱隱約約地聽到有人在唱歌，那聲音鏗鏘有力，氣勢恢宏，他像被磁性吸引了一樣不顧劇痛，一骨碌地爬起來循著歌聲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支十來人的隊伍整齊劃一地朝他走來，排頭的高個兒還扛著一面紅旗在領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他領導中國走向光明……”嘹亮的歌聲響徹了鄉(xiāng)村，也響徹了父親的世界。從那時起，父親便在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他希望自能夠成為一名共產黨員，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夠發(fā)揮自己的光和熱。

父親心地善良，從來不做虧心事。有一次，他走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臨的時候才遇見一戶人家。父親如饑似渴地奔向那戶人家，希望能夠安頓他那困頓的身軀。但是他走近以后才發(fā)現，這戶人家大門緊鎖，空無一人。但天色漸晚，父親只好在這戶屋前留宿。深夜，一個五壯三粗的男子從外面趕回來站在父親的身邊，看著衣衫襤褸的父親以及他背簍里的粗糧，壯漢不問青紅皂白地把父親暴打了一頓，還誣陷他是一個小偷。父親強忍著屈辱消失在夜色里……

歷盡了苦難的父親沒有被窘迫的生活壓倒，他相信這一切終將會成為過去。那年杭東硫磺廠招工，父親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去報了名，令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被錄用了。父親很高興，他認為那是上天恩賜給他的福氣。因此，每當遇到最苦最累的活時，他總是第一個沖上去，把它干得漂漂亮亮的。父親心靈手巧，思維敏捷，勤奮好學，善于鉆研。雖然父親的文化不高，但他卻能夠寫得一手好文章，練得一手好書法。他的文章行云如水，富有感染力，讓人欽佩。他的書法灑脫大方，伸張有度，層次分明，讓人賞心悅目。父親的努力終于有了回報，他的才智也得到了廠領導的重用，不久就被調到了辦公室當文秘。

當文秘的經歷使父親對黨組織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和理解，同時也更加堅定了他對黨的信任。從那時起，父親就把組織作為自己的再生父母，把做好工作視為對組織的最大回報。因此，只要是組織要求做的事，他都會努力把它做好，組織禁止做的事，他堅決不越紅線不碰底線，父親的突出表現也得到了廠領導的充分肯定和同事的贊賞。

那天下午，廠領導走到父親跟前，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小林呀，你的工作踏實，心地善良，是一塊好苗子。明天吶，你去寫一份入黨申請書來，組織要把你作為入黨的積極分子來培養(yǎng)！”眼看期待已久的入黨愿望即將成為現實，父親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蹦蹦跳跳的，徹夜難眠。

第二年春天里的一個早晨，初升的太陽像娃娃的臉龐一樣，紅彤彤的高高地掛在天空中。在簡單的儀式上，父親朝著太陽升起來的方向舉起右手，面向黨旗莊嚴地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國共產黨，擁護黨的綱領，遵守黨的章程，履行黨的義務……永不叛黨”宣誓完畢后，廠領導把一枚方形的鐵質的黨員徽章掛在父親的胸前并囑咐他：“一名黨員就是一面旗幟，黨員所到的地方就是代表著黨的力量！”父親微笑著，眼里卻閃爍著幸福的淚光，鏗鏘有力地說：“請領導放心，我一定會發(fā)揮好這面旗幟的作用，讓黨的光芒釋放出最大的能量！”父親心潮澎湃地摸著嶄新的黨員徽章，心中像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一樣久久不能平靜。黨員徽章在父親的心中不僅是黨員的象征，更是力量的源泉。父親珍愛它甚至超過了自己的生命，他時刻把它護在胸前裝在心底。

自從我懂事之后，父親經常和我講起他年輕時候的故事，講起他是怎樣從貧窮潦倒的生活窘境中一步一步地走出來的。父親教誨我，要常修身養(yǎng)性，懂得飲水思源，常積善積德才能行穩(wěn)致遠。父親用他的親身經歷和我講述了這些看似很淺顯的道理，卻是他一生的真實寫照。

父親的話時常在我的耳畔縈繞，指引我向著前方奮戰(zhàn)不息。如今父親走了，我再也聽不到他的教誨了。惟有他的這枚古老的黨員徽章，像一盞永不熄滅的燈，照亮我前進的方向，讓我堅定地走下去！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