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瘠的土地也可以開出美麗的花

杜美玉

“您是杜老師的家人吧？我姓朱，是中心小學的校長，歡迎杜老師的加入！只不過這里的條件實在有些艱苦了……”我的目光隨即落到了他的雨靴上，爸爸也苦笑了下。朱校長轉(zhuǎn)身介紹道：“這位是負責業(yè)務的孫校長?！边@位孫校長可真是打破了我對“校長”的一貫印象，只見他穿一件洗得泛白的黑色T恤，兩條褲腿隨意地挽到膝蓋上，一頭摻雜著些許白發(fā)、許久未打理的亂糟糟的頭發(fā)。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情景，我的鄉(xiāng)村教師生活也由此開始。

難熬：初來乍到

和我一同來報到的青年教師還有四五人，這所古老的小學亟待年輕一代注入新鮮的活力。我們幾個同齡的女生，自此便同吃同住，攜手開啟了一段難忘的鄉(xiāng)村新生活。我們一面豪氣地自嘲：“咱們可是上山下鄉(xiāng)接受再教育的新青年！”一面被宿舍里不時出現(xiàn)的老鼠、蟲子嚇到跳腳，號啕大哭。床頭案幾上厚厚的考研書籍冷冷地盯著我看，它們在提醒我：“你不屬于這里。”

朱校長時常前來慰問，盡管他也同我們一樣住在陰霉潮濕的平房里，告訴我們眼前暫不能改善的生活條件只能學會適應它。孫校長很快安排好了我們的工作任務，我擔任二年級三班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

“我一學歷史的您讓我教語文？”我不解地問道。“文史不分家嘛！”老孫看上去對自己的決定頗為滿意，“一班王老師、二班陳老師都是教學經(jīng)驗豐富的老教師了，你有不懂的多向他們請教?！?/p>

后來我才知道村里的小學老師就是“萬能貼”，哪里需要貼哪里，哪能由著專業(yè)去選擇呢！陳老師是一位溫柔、細致、頗有耐心的大姐姐，王老師則是一名實打?qū)嵉摹袄稀苯處煟瑥慕探甑乃?，仍兢兢業(yè)業(yè)、踏踏實實地奮戰(zhàn)在鄉(xiāng)村教學第一線。我為遇到這樣兩位亦師亦友的職業(yè)領路人深感慶幸。他們對我關(guān)懷備至、諄諄教誨，讓我覺得那段日子也并不似想象中那般難熬。

委屈：立志“跳”出鄉(xiāng)村

單身自由的我們以校為家，悉心學習備課，主動交流探討。然而這樣老孫仍不滿意，整日板著臉，糾著錯便是一通數(shù)落。有一次課間操巡查，我們班兩個調(diào)皮的小男生嬉笑玩鬧，被他抓個正著。

老孫叫我過去，劈頭一句：“你是怎么管班的？”“我……我跟學生講過了……”我小心翼翼地想要為自己辯駁兩句，畢竟當著全班學生挨批，面子上有點不好看。老孫冷笑兩聲，接下來竟是暴風驟雨般的批評與指責。我委屈得直掉眼淚，不禁抱怨道：“這多大點兒事呀……”“小事？你從當教師第一天起就應該明白教育無小事！”然后，我們班成了那“儆猴”的“刀下雞”，成了全校的教育反例。

我就沒見過像老孫這樣愛“管閑事”的人：學校的大事他管，班級的小事他也管，校園衛(wèi)生他要監(jiān)督，學生學習他也監(jiān)督。他還用自己的標準來要求我們：早上提前到校，課前認真?zhèn)湔n，上課用心授課，放學整隊離校，另外雜七雜八的任務也要做好。我們私下里管他叫“孫胖子”，對他的“專制高壓”不忿久矣：“學校不用分教導處、教研室、總務處了，讓老孫一個人能者多勞吧！”當晚，我憋著一股氣把考研書多復習了好幾頁，嘴里嘟囔著：“哼，孫胖子，我一定要跳出你的‘包圍圈！”

氣憤：努力是否真的有回報？

不久后，我迎來了工作后的第一個六一兒童節(jié)，老孫在教師會上宣布：“今年的六一節(jié)目，要創(chuàng)新要好看，文藝匯演最佳節(jié)目的班級和老師，學校會有大大的獎勵！”我不禁狂喜，因為這是我喜歡并擅長的領域，為了這個“大獎”，也定會全力以赴。

小朋友的節(jié)目，整齊是次要的，創(chuàng)新有趣才有意思。我選取了經(jīng)典誦讀舞蹈《愛蓮說》，花了好幾個晚上構(gòu)思框架。這個節(jié)目既古典，又新意十足，只不過舞蹈難度系數(shù)高，我們師生齊心編練，幾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完成。

然而演出服裝卻是一大難事，我想要那種驚艷的、符合蓮花主題的古風衣裙。為此我找遍了全市的服裝市場，均無果而歸。那時的鄉(xiāng)村網(wǎng)購還未普及，在我一籌莫展之時，媽媽說只能請人專門定做了。裁縫店的老板娘聽說我為了學生節(jié)目自費定做演出服，很感動也很熱心，帶我一起去選布料，根據(jù)我的描述設計式樣。半個月后，成品出來了，我很滿意。

表演時，孩子們?nèi)A麗登場，全場師生一片驚嘆，我坐在前排看著自信表演的孩子們，聽著不絕于耳的贊譽聲，當真是志驕意滿。

三個月后，“大獎”來了！“這就是您說的‘大獎？”看著這粉色的床上四件套，我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語氣上難免流露出了不滿。“是啊，這可是最好的。”老孫昂著頭，一副“已然優(yōu)待你”的樣子?！澳嵌泉勀?？”我強忍著怒氣，不甘地追問?！耙彩撬募祝贿^質(zhì)量沒你這個好?！?/p>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一腔怒火霎時引爆。我狠狠地將那個“大獎”一腳踢出了教導處的大門。我憤恨，是因為現(xiàn)實再一次擊碎了我的驕傲;我委屈，是因為當時的我是真心覺得那個四件套配不上自己的努力。

落淚無用，“這里始終不是我的舞臺，對嗎？”我對自己說。

愧疚：努力融入團隊

冬天的平房宿舍里是真冷??！寒氣能凍到人骨頭里，裹兩三床被子仍不覺暖意。我心里頻繁祈禱可以快點離開這里。有一次結(jié)伴起夜時，迷糊中看到前樓的燈還亮著，一個胖胖的身影晃動在窗邊。他還在埋頭寫著什么，時不時往后抻抻腰身?！澳遣皇抢蠈O嗎？”

臨近期末，學校要迎接大大小小的檢查。作為業(yè)務校長，加班成了常態(tài)，但現(xiàn)在已過深夜一點了。我的心悄然觸動了什么，不由為老孫感到心疼，何苦那樣拼命呢？后來我才聽說老孫還不到四十歲，這年齡與他的外表極不相稱，老孫不老卻顯老，未免不是操勞過度的緣故。

次日晚飯后，我再也不能安心躲在被窩里追劇，去到教導處希望可以幫點忙。誰知老孫大手一揮，“這里你幫不上忙，回去暖和吧！”無趣的我回辦公室翻翻課本，眼角瞥到了一旁的《小學生必備古詩詞》。馬上放寒假了，我一時“計上心來”，第二天迫不及待地與王、陳兩位老師商討……

年后開學，時機成熟，我去找老孫，說：“孫校長，我們年級想辦一場賽詩會，一來調(diào)動學生背詩的興趣，二來也檢驗下假期里的學習成果?！崩蠈O的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可以，可是你能組織好嗎？”面對這肯定又質(zhì)疑的話語，我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

“需要學校給點贊助嗎？”我聽到這句話有點受寵若驚，“一樓實驗室提前打掃出來給你們當會場，另外，你寫一個五百塊的活動經(jīng)費申請，買點獎狀、禮品什么的，辦就辦得像樣點?！薄翱墒牵居貌涣诉@么多錢呀？”我簡單算了下，這種小活動的獎勵幾十塊錢就夠了。“剩下的當作學校采購了上次六一活動的演出服，放在你那也沒用，交給學校循環(huán)使用吧！”原來老孫都知道，也記得。我為我當時任性的行為感到羞愧。

在鄉(xiāng)鎮(zhèn)，沒有高高在上的領導，只有一起共事的伙伴。不知從何時起，大家已然熟絡地如老友一般。朱校長儒雅有度、把控全局;孫校長事無巨細、事必躬親，別看他一個大粗老爺們，心細起來竟也可以面面俱到，只是這背后操碎的心無人知曉罷了。

感動：這就是教育的初心

賽詩會活動的成功舉辦，激發(fā)了我更多的想法，助推了更多的行動。在王老師和陳老師不遺余力地支持幫扶下，“課文演講賽”“小黃鶯歌手賽”“我是小小科學家”等活動接連開展并取得了可觀的效果。我們老中青的“黃金搭檔”可是羨煞了一眾其他年級的同事們。

一切都井井有條、循序漸進地開展。每天的工作忙碌而充實，當然，老孫的批評也仍伴左右。但是比起那些懶散度日的人，我更欣賞老孫這樣的“拼命三郎”。我提出了辦校刊的想法，發(fā)動了學校里志同道合的青年教師們，學中文的負責文字編輯，學美術(shù)的負責封面和插圖，學音樂的負責編寫校歌。在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次的修訂后，第一期?？旮逅陀×?。幾天后，摸著這一份16開的、仍帶著溫熱的書刊，我早已熱淚盈眶。封面上兩個大字“春芽”，下方是一株破土而出的春芽，這不正是我們做教育的初心嗎？

離別：感謝一起努力過的人

不知是從何時起，考研書籍被遺忘在了一摞書的最下面，宿舍床頭的英語書也落滿了灰塵。不知不覺間，三年光陰已將我淬煉成長為一名合格的鄉(xiāng)村基層教師。那最初的驕傲和不甘，早已如噴薄而出的激流，化作了汩汩的動力，推動我奮勇前行。我時常在想，如若當初遇到的不是他們——睿智包容的朱校長，銳意改革的老孫，熱心引領的同事，還能否留下這一份寶貴的人生財富。同年我參加了縣里的教師招聘考試，以專業(yè)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全縣最好的高中——莒南一中。我心中有對村里的依依不舍：亦師亦友的同事、同甘共苦的姐妹、明朗可愛的孩子們。

這一年王老師光榮退休了，陳老師懷上了雙胞胎寶寶。我去找老孫告別，他說：“平臺高了，你要更加努力?！蔽覄袼Ｖ厣眢w，又說：“其實，您的能力可以干一把了?！彼α诵Γ骸爸x你吉言，下學期我調(diào)到別的學校了。朱校長也高升到更好的學校了?！?/p>

雖然我們都在那一年離開了那個鄉(xiāng)村小學，但是我相信會有新的力量注入那里，為鄉(xiāng)村的孩子們帶來希望。

沒有人知道種子向下扎根時付出了多少艱辛和努力，直到有一天，大家才恍然發(fā)現(xiàn)，那片原本貧瘠的土地不知何時竟開出了一朵如此美麗的花。人有了對未來的希望，心靈的小屋才會打開那扇透光的窗。雖未當面說一聲感謝，我愿用不懈不止的奮斗來回報那些站在我的背后，默默引領我向上、向前的人們。

如何成為一名鄉(xiāng)村教師？

師范專業(yè)一直以來都是熱門專業(yè)，每年都有不少的畢業(yè)生訴說著考編制的苦。然而現(xiàn)實是城里的教師幾乎已經(jīng)飽和，畢業(yè)生很努力才能得到一個工作崗位;鄉(xiāng)村里的教師崗位卻很空缺，鮮有人問津。中國有著廣袤的土地，目前還有5億多的農(nóng)村人口。然而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那些地方的教育缺口似乎越來越大了。雖然說“人往高處走”是人之常情，但我真的覺得在畢業(yè)的時候到基層體驗一下是一段不錯的經(jīng)歷，正是這段經(jīng)歷讓我更明白了教育的意義。或者功利一點地說，有一段基層的經(jīng)歷對于考研究生、公務員來說是有利的。

除了在畢業(yè)時考鄉(xiāng)村教師的編制，還有幾個政策值得大家關(guān)注。

第一個是西部計劃。西部計劃里面有一項服務內(nèi)容是基礎教育，在縣鄉(xiāng)中小學從事教學及教學管理工作，該專項包括研究生支教團，服務年限1—3年。這個政策適合想為鄉(xiāng)村教育做實事但是沒有決定自己未來是否要長期扎根基層的同學。每年志愿者服務期滿前，西部計劃全國項目辦以發(fā)文形式通知各服務地做好就業(yè)服務工作，并推動服務期滿志愿者在公務員招考、企事業(yè)單位招聘、工齡計算、自主創(chuàng)業(yè)、學費補償和助學貸款代償、戶口檔案遷移等方面的政策落實。服務縣項目辦會通過各種渠道和平臺為志愿者提供就業(yè)信息。

第二個是“三支一扶”。“三支”的其中一“支”就是支教，招募對象是省內(nèi)普通高校和本省生源外省普通高校應屆畢業(yè)生，不含定向、委培生和已落實就業(yè)單位的畢業(yè)生，服務年限一般是2年。工作期間給予一定的生活補貼。工作期滿后自主擇業(yè)，擇業(yè)期間享受一定的政策優(yōu)惠。目前部分地區(qū)服務期滿考核合格可占編就業(yè)，在原崗位落實事業(yè)編，按事業(yè)單位公開招聘人員對待。

第三個是特崗教師。這是一項對中西部地區(qū)農(nóng)村義務教育的特殊政策，通過公開招聘高校畢業(yè)生到中西部地區(qū)“兩基”攻堅縣、縣以下農(nóng)村學校任教，服務年限是3年。服務期滿后，特崗教師仍有多種選擇和出路，如果要在當?shù)乩^續(xù)留任，將保證落實崗位，確保有編有崗。這個政策適合沒有通過教師公開招聘，而想要確?？梢缘玫浇處熅幹频耐瑢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