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璐
這是一次發(fā)生在七月末的談話。劉亦菲在《去有風(fēng)的地方》劇組拍了五個月的戲,前一晚,她熬大夜拍完了云南的所有戲份,即將返回北京。深夜,我打電話給劉亦菲,她的聲音溫柔而輕快,沒有一絲疲憊,不時在談話間冒出的玩笑流露出幽默感與久違了的放松。她說起大熱的《夢華錄》、在云南蒼山下的所見所聞和家中等候著她撫摸的貓,止不住的笑聲時不時從電話那一端傳過來。
劉亦菲的聲音藏著魔力。那些跳躍的字符、詞句與軟糯腔調(diào)令人不自覺代入她扮演過的角色。比起談?wù)撟蛉张c即將抵達的明天,劉亦菲更樂意說起當(dāng)下—趁著夜色溫柔,此時此刻正在發(fā)生的細微感受。
大多數(shù)時候,劉亦菲不是一個喜歡把話說得過于直白的人。比起具體,她更愛留白,有時是點到即止,有時則留有余地。她篤信行勝于言,用她的話來說,“有些東西自己會呈現(xiàn),不用過多的表達或記錄。”
截至8月8日,劉亦菲暌違古裝劇多年拍攝的劇集《夢華錄》自播出以來,總播放量達57.07億。這一部在盛夏制造東京幻夢的現(xiàn)象級爆款電視劇贏得了廣泛好評,呈現(xiàn)了打破圈層的影響力、巨大流量的盛況,爭議亦伴隨其中。
戲中的鏡頭放大了劉亦菲天生的特質(zhì),一張吸引觀眾投射無數(shù)幻想的臉把看客的心攪動得七上八下,也成功賦予了女主角趙盼兒新的內(nèi)涵。戲熱播的時候,劉亦菲只身在云南大理的片場,心無旁騖拍著新戲。此刻回溯《夢華錄》口碑與流量雙贏的結(jié)果,劉亦菲說自己從未預(yù)期過漂亮的結(jié)果。“角色永遠會帶給你驚喜,現(xiàn)在是內(nèi)容為王的時代,怎么去創(chuàng)造內(nèi)容是每個演員心里自己才能給自己的答案,這是一條孤獨的路。這可能是我現(xiàn)在,也是以后一直(前進)的方向。我不會去直接追求成功或為了追求一個漂亮的結(jié)果來演戲,我認為直接追求漂亮的結(jié)果是沒有結(jié)果的?!?/p>
多年來,劉亦菲保持自己的節(jié)奏。她接戲頻率不高,不是奔走片場的勞模,不拍戲的時候,很少現(xiàn)身綜藝,常年神隱。她唯一的不惜力是在對角色的雕琢上。近十年來,劉亦菲每次進組前會做足功課,她將那些對人物雕琢的過程統(tǒng)稱為“演員的案頭”。半年前,她在采訪中說飾演《夢華錄》的趙盼兒不能僅僅滿足于如何做茶,必須得從時代背景與人物關(guān)系中找到角色的根基。三言兩語的輕描淡寫不容低估,事實驗證,劉亦菲下過苦功。《夢華錄》導(dǎo)演楊陽在一次采訪中回憶過這樣一場戲:趙盼兒與人斗茶之后,趁著月色,在茶室外的涼亭翩然獨舞。那場戲是即興提出的,沒有寫入劇本,也沒有事先排練,楊陽驚喜于劉亦菲的臨場發(fā)揮,感嘆說:如果劉亦菲沒有和角色融為一體的話,肯定會問:跳什么?怎么跳?然而,她沒有。
當(dāng)我們談起獨舞這場戲,劉亦菲笑了起來。她說與楊陽導(dǎo)演有著“一個眼神就能讀懂對方”的默契,不用過多言語。“很多案頭不可能寫在劇本上的。在趙盼兒這個角色里,雖然劇本沒有描寫,但歌伎是趙盼兒曾經(jīng)的身份,她會跳舞,這是暗場交代。所以呢,這些東西,我都有考慮到,只是說在哪一場戲的哪一個時刻,我會把它展現(xiàn)出來。這不是我給角色的設(shè)計,而是屬于趙盼兒的角色特點,她的規(guī)定情境、生活狀態(tài)就是這么一個狀態(tài)。趙盼兒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她不僅僅只是一個生意人,她身上還有一些藝術(shù)細胞。有誰會是單面的人呢?你自己得去調(diào)查清楚角色,去呈現(xiàn)那些劇本里沒有寫到的東西,反而才能體現(xiàn)劇本想要表達的東西?!?p>
在劉亦菲的認知中,從來不會把戲分成重場戲和過場戲,演過的每一場戲,場場重要。關(guān)于角色,她想得很深。劉亦菲長年保持學(xué)習(xí)的慣性,她演狐貍,跑去研究狐貍的習(xí)性和動作;拍《花木蘭》,她天天練體能、騎馬,上完臺詞課又緊接著排練;而早些年,劉亦菲英姿颯爽,利落揮劍的武打動作動圖至今在網(wǎng)上流傳。她說,“你要知道如何創(chuàng)造你的靈感,角色帶給你的深度和厚度遠遠不止一兩次靈光乍現(xiàn)的表演,唯一剩下的是學(xué)習(xí)。在片場,你要準(zhǔn)備好還沒有用到的東西,不存在沒有準(zhǔn)備的東西。你要分清楚自己的狀態(tài)和角色的狀態(tài)?!?/p>
過去幾個月,新戲在云南大理、沙溪和鳳陽邑等地開機。在風(fēng)景如畫的小鎮(zhèn)里,劉亦菲飾演一個逃離大城市來度假療愈的女孩許紅豆。在云南拍戲的日子,周遭世界的運轉(zhuǎn)速度忽然放緩,她也沒有進入休假模式。每天,劉亦菲隨劇組的開工時間作息,收工以后,脫下了身上的羽絨服,才恍惚意識到原來云南的溫差這么大。她停頓了片刻,想起那么幾個相對緩慢的時刻:云和天挨得很近,她常沿著田間慢跑,美景在前方,美得令人想一直跑下去;偶爾抓住收工間隙,去咖啡館小坐,擼貓,逗狗,又或開敞篷車兜風(fēng)。剩下填補回憶的都是與演戲有關(guān)的事?!拔蚁氲酶嗟氖亲约耗芙o新角色帶來什么東西,什么驚喜。這部戲的呼吸感很重要,我常常會提醒自己享受當(dāng)下?!?/p>
追問劉亦菲眼中的呼吸感是什么,她說,“在我看來,許紅豆是橡皮筋原理掌握得很好的一個人。當(dāng)一個人每天把發(fā)條上滿就沒有創(chuàng)造力了。當(dāng)你空下來了以后,你才會知道:噢,原來發(fā)條不夠緊,我還可以再上一下。”她沒來得及道明的是隱匿在生活中的洞見往往隨同松弛而來,繃得越緊,越難以獲得。于是,每天在片場,當(dāng)大腦不間歇琢磨角色時,劉亦菲會下意識提醒自己發(fā)條不必上得過緊,“說到底是度的調(diào)節(jié),我會提醒自己松下來,給自己一個空間,呼吸感受當(dāng)下?!?h3>做充實的閑人
封面拍攝的當(dāng)天,北京進入極其難耐的酷暑,蟬聲蛙鳴不間斷地叫囂著,體感40℃的低氣壓高溫將人悶作一團,劉亦菲卻不驕不躁靜立在光影里。
鏡頭是光影的藝術(shù)。有人說過戲是依附色相而存在的,所有的想象從色相而來。劉亦菲有一張干凈的臉,出道20年,越過山海,越過時間,這張面孔承載無數(shù)觀眾青春夢的純愛幻想。談及演員和顏值的關(guān)系,她說話的尾調(diào)上揚,“當(dāng)你關(guān)注一個女性,尤其是一個女演員的時候,她眼睛里的光,她的情緒和她的愛,都會被鏡頭完全不撒謊地呈現(xiàn)出來,沒一點假可以摻。這也是鏡頭讓我覺得特別有意思的地方,它只會忠誠記錄那一刻的感受。鏡頭捕捉到你的那一刻,跟你是多大年紀、長什么模樣沒有關(guān)系,那一刻是屬于角色的光?!?/p>
“而這些光遠遠比所謂的五官、身材有意思得多?!痹趧⒁喾频恼J知里,角色是一個謎,附著人的幻想,它充滿了細微離奇的變化,會隨著攝影機的移動呈現(xiàn)出千姿百態(tài)的面貌,讓演員去體驗自己從未有過的生活。“角色是一個可移動的、有深度的、能夠變化的呈現(xiàn),混合在一起真的很有意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外形,這是父母給的,你能做的是去接納它。但是,你看,那些角色身上的光,那些透過角色感知到的、流動的情緒才是真的很有意思的東西?!?/p>
邁向表演生涯的第20年,她早已進入下一個階段。過早完成自我意識覺醒的劉亦菲,將凝視外界的目光投向內(nèi)心。她的心智成熟,在戲劇世界沉浮,她珍視每一次從表演中得到的小小滿足感,這些感受細微而具體,往往與創(chuàng)作角色有關(guān)。接下來,她無意用倔強或韌勁這一類的詞匯來形容自己走過的路,她說,“每個人都會堅持自己想堅持的,做自己想做的,我常常覺得不用提出來去講?!?/p>
“你總是說得很少,做得很多,不怕被誤解嗎?”在名利場多年,劉亦菲向來無心講述過多?!皳Q一個角度來看,你不用去解釋。這是自己的態(tài)度。我的態(tài)度就是要把精力放到真正感興趣的事情上?!?/p>
她常說自己的記性不好,索性順?biāo)浦?,拿魚來比喻自己,只有幾秒鐘的記性。出道20年,她很少猛然回頭想起拍過的某一場戲或某個畫面,愈忘我的時候,往往愈不記得,那一刻的感受很當(dāng)下。
當(dāng)下的劉亦菲說起自己的感受。“人是瞬息萬變的,反反復(fù)復(fù),每一刻的想法各有不同,會有很多很多的感受和情緒,每一天都會涌向你。”某些時刻,她的心里繃著一根弦。她先前說過,一旦聽音樂久了,會開始警惕忽然關(guān)閉音樂后的不適感。玩兒的時候,會下意識提醒自己能不能放開了玩?“有時候該收還是得收,要不然,我會擔(dān)心自己收不回來?!痹谀承r刻,她又會變得率真自由,“咦?說不好,我很隨性,沒什么正形的!”說起家中等候著她的貓,劉亦菲忍不住笑起來,她一一開始細數(shù):黑貓東東小心思多;拍《夢華錄》時養(yǎng)的樂樂在劇組見過大世面,性情活潑可人,但樂樂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樂樂了,它變得很胖。大家熟悉的相處模式是各過各的,想起來的時候再一起愉快玩耍。
沒有邊界,不曾設(shè)限,全憑興致使然。想到哪里說到哪里,此時此刻的感受才值得抓住。劉亦菲原來想過理想的生活是做個心里充實的閑人,人的意志、思考與情緒是流動的,生命的片段映像隨之變化著,跳動著,還有誰會比演員對它們懷有強烈的好奇呢?她相信過程才是思考的真諦,至于終點,沒那么緊要?!爸埃乙恢庇X得今天和明天會很不同。但每一個時刻都在做決定,每一個時刻就是最新的時刻。所以,思考是永遠不會過時的。(如果說)我思故我在的話,了解自己的思想是很有意思的過程。做一個充實的閑人?你真這么想的話,就無法真正閑下來,因為你一直會有很多很多想要達成的愿望和夢想。就像一個人背負著沉重或焦慮的心去旅游,雖然抵達的環(huán)境是自由的,但你的心不覺得自由。自由是一種心境,萬事萬物的繁茂全憑心生。”
ELLE:你怎么看待趙盼兒身上的女性力量?
劉亦菲:我第一次看到劇本的時候,劇本很長嘛,吸引著我一直往下看。首先,她很真實,很復(fù)雜,她有很多的層面,她的每一個決定和每一段經(jīng)歷都伴隨著非常矛盾的心情和情緒,所以,這些東西讓我覺得(戲劇)張力大。并不是說從頭到尾,我對某件事或某個人都是一個態(tài)度,她對自己也在一個不斷認識的過程中。趙盼兒是一個比較有爭議、有血有肉的女性角色。從當(dāng)下來講,無關(guān)性別,每一個人都會想要認識自己,再去認識世界。起初,你會滿懷希望,會堅韌不拔,而很多時候,如果真實呈現(xiàn)了一個人的脆弱,我覺得那樣的真實非常打動我,也讓堅韌變得更有說服力。
ELLE:最近因《夢華錄》熱播,有很多年輕女孩子會考古大量你先前的采訪,視你為榜樣,這樣的身份對你而言是快樂的還是沉重的,或兩者兼而有之?
劉亦菲:不管是哪行哪業(yè),你首先要成為自己,對嗎?不僅是我給到其他人角色的力量,盼兒或木蘭這些比較有力量的角色,我也是受益者。我從角色身上學(xué)到了東西,身邊的同事、工作伙伴包括一些影迷朋友會讓我覺得每個人的力量很不同。有時候,他們可能在某一些事情上比我更有力量。我覺得挺好的,并沒有壓力,大家都是真實的人,只是職業(yè)不同而已。
ELLE:遇見一個彼此合拍,懂得對方想要什么的團隊是很需要緣分的,不少《夢華錄》的劇粉希望有生之年看到你與主創(chuàng)團隊的二搭,當(dāng)合適機會出現(xiàn)的時候,你會考慮嗎?
劉亦菲:我很感謝大家的喜歡。演員每一次演戲都是從零開始,即便大家再去合作,因為你扮演的角色不同嘛。但是呢,我之前有過類似經(jīng)歷,新的故事找到的是原來合作過的人,我覺得很有意思,但要演得非常不同。有時候各有利弊,你不能偷懶地覺得和合作過的團隊再搭檔會容易多了。其實,進入一個新的角色是開始一個新的創(chuàng)作,沒有捷徑可走。所以,我覺得要看角色和故事,別的東西,沒有想過太多,故事放第一。
ELLE:拍了這么多年的戲,每次演戲怎么才能做到像第一次一樣保持熱情?
劉亦菲:我始終相信一個角色的開始就是全新的旅程,你要用你的全身心去投入一個完全未知的狀態(tài),這是學(xué)習(xí)的過程。每一個角色(的塑造)都有過跌宕起伏的過程。你的釋放,你的壓抑,屬于角色,也屬于我的這些感情。如果我沒有熱情,就不會去做這件事。它已經(jīng)變成了我的第二天性,這就是我一直特別期待的事情—不停進入下一個新角色。至于說怎么保持熱情嘛,我有我的方法,哈哈,熱愛不需要太多理由。
ELLE:現(xiàn)階段遇到把你最好狀態(tài)完全展示出來的角色是?
劉亦菲:我覺得都有。付出過,會覺得每一個印記或多或少都留在角色里。然而,角色拍完了,也就結(jié)束了,你要進入新的旅程,這是周而復(fù)始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