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鵬
最近的一個新聞是,有關部門又在扭轉生育率下降的問題上努了一把力。簡單地說,就是生三孩的家庭,可以在買房、租房、退稅時得到更多的補貼。
這應該算是種有益的嘗試。
不過,當你看到另外一個統(tǒng)計,也許會有新的想法。那就是,從2013年到去年,中國每年的三孩出生數幾乎沒什么變化,每年一孩和二孩的出生數最低值與峰值相比卻分別低了45%和55%。當然,這里面有個問題,就是2016年全面二孩政策正式實施,對統(tǒng)計產生了相當的干擾。
如果把中國人口看作一個常數,而且每年進入生育年齡的人口數字差不多(最近幾年基本是這樣的),那么可以有一個結論,決定生三孩的人群普遍比較木訥。而人們作出生育第一個和第二個小孩的決策時更容易受到外界因素的影響,從經濟學上說,這部分人的決策更具有彈性。
這種彈性是怎么產生的?
如果在中國的城市生活過,你就會知道其中原委。
問題在成本上。
如果一個家庭有一到兩個小孩,他們大概可以居住在一個兩室一廳的房子里;但當孩子的數量增加到兩個以上,這基本代表著家庭住房面積要增加10平方米左右。房屋面積的增加也意味著家庭運營成本的增加。在北京、上海這樣的城市,大概會增加60萬到100萬元的花費,在二線城市大約會增加30萬元的支出。
另外一個,三孩關系到負責生育的媽媽的職業(yè)發(fā)展問題。
如果是一個沒有幼兒養(yǎng)育輔助的媽媽,生三個小孩,需要直接投入喂養(yǎng)孩子的時間是9年左右。不論男性女性,如果離開職場9年,應該也就沒辦法再回去了。如此,孩子的爸爸需要多掙150萬到200萬元,才能保持家庭整體收入不受影響。
綜合一下,從兩個小孩到三個小孩,需要多200萬到300萬元收入才能保持原先的生活質量。這個數字會讓絕大多數中國家庭望而卻步—一個家庭沒有令人信服其未來幾年中能多賺200萬到300萬元的理由,是不敢輕易生第三個小孩的。畢竟,孩子生出來是不能7天無理由退貨的。
所以,很有可能,政府對三孩家庭的補貼確實可以讓這類家庭的生活過得稍微好一些,但很難說服已經有兩個小孩的家庭再生一個。把補貼重心落在不生小孩或者只有一個小孩的家庭身上也許會更有效。
有些問題是很難改變的。在富裕國家,也就是人均GDP穩(wěn)定超過1.2萬美元的國家,生育率下降幾乎是一種必然。歐洲、北美、澳洲和日韓,甚至受宗教影響比較大的中東地區(qū)都明顯表現出這種趨勢。比如在富含石油的沙特阿拉伯,酋長們近30年的生育率下跌幅度更加陡峭。高收入讓從基礎勞動中得以解放的人們更注重現世的享受,而不是把一切寄托于兒女在未來如何善待自己,或者供奉自己的靈魂上。我們肯定不能因為要提高生育率,就故意降低生產效率,讓日子過得更窮。
另外一個,子女的教育成本在未來肯定會越來越高,即使在“雙減”的大背景下也是如此。這是信息的對稱性增強,從而造成教育考試對社會人才篩選條件的苛刻程度迅速累加造成的。而這在一個穩(wěn)定的局部社會中幾乎不可逆—舉個例子,最近海淀區(qū)中考,離滿分只差5分的學生就有3000人,如果要讓考試起到人才篩選作用,出考題的人就需要逐年增加考試難度,而各種高效刷題方式的廣泛傳播,讓各年間考題難度提高的速率變得更快。作為時間軸上越靠后參加考試的人,需要付出的學習成本也就越高。為了降低教育成本而消滅競爭,肯定是舍本逐末的蠢事。通過發(fā)放教育消費券調節(jié)教育成本,也許是個可行的辦法。
我們的問題并不在于生育率下降,而是這種趨勢發(fā)展得太快了。照目前的情況,在這條跑道上,我們可能大大領先日本和韓國。
那怎么才能讓年輕人稍微多生一點小孩呢?最重要的是讓他們的未來預期更樂觀。讓年輕人更高興,他們會愿意生更多的小孩的。對此的逆向而行,也許正是最近幾年生育率急劇下降的最重要的原因。
最近還有個新聞,就是我原來嘲弄過的一家靠盲盒生意上位的公司股價大跌。
原來的熟人贊賞我說得準,但可以肯定,這沒什么令人高興的。為什么呢?兩三年前,這家公司的股價被炒上了天,原因是當時無論是哪級市場,還是輿情認知,大家普遍存在一種“媚青”心態(tài)—諂媚年輕人。只要是年輕人喜歡的消費,相關生意的估值就會上天。
為什么那時候大家都愛諂媚年輕人,年輕人自己也欣然接受這種諂媚?很簡單,就是社會對年輕一代的預期普遍是非常樂觀的,庸俗點講,就是以為他們在未來會賺到更多的錢。但現在,這種樂觀預期消失了。很多行業(yè)的邊際擴張速度在減緩,新進入市場的勞動力經過培訓擁有的技能大大勝過他們的前輩,但收入增長的速率卻更低。
這種預期減弱引發(fā)的漣漪效應會直接影響人們生小孩的欲望—并不影響大家的性欲,但生育培養(yǎng)一個具備最優(yōu)預期下一代的難度在想象中增大了。這是個相對概念,因為年輕人對自身發(fā)展的預期更低,而相對養(yǎng)育一個杰出寶寶的信心減弱了。起碼,有的年輕人即使希望有個小孩,也會因為不高興而推遲這個規(guī)劃。
生小孩看起來是個生活觀念問題,但歸根結底是個經濟問題,只要經濟的活度變得更好,年輕人有更多賺錢的機會,他們肯定會生出更多的小 孩。
當然,這兩三年還有個意外的噪音,就是疫情對生育率的影響。一對育齡男女,有更多的時間待在一間房子里,他們會選擇更多的做愛還是更多的吵架?說不準,我猜兩種可能性都有。
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平均來說,他們會生更少的小孩。疫情明顯增加了人們養(yǎng)育小孩的焦慮感,這里除了生小孩前由于疫情管控造成產婦身體狀況的不確定性增加,還有更復雜的外延。
舉個例子,我原先居住的小區(qū),樓下的住戶就正好趕上第一輪疫情的時候生小孩。
2020年一個初夏的下午,我正在陽臺晾衣服,樓下忽然伸出個竹竿敲我們的玻璃—是樓下小孩的外婆,她問,外邊怎么樣了?原來,樓下的家庭自打小孩出生之后,新媽媽就對病毒傳播產生了嚴重的焦慮。她嚴禁來幫助照顧小孩的外公外婆出門,購買日用百貨這類事只能由孩子的爸爸來完成,而且回家后要嚴格消毒……所以,從2020年1月到5月,外公外婆沒有看到過外面的世界。
而且,疫情本身就是降低社會整體快樂程度的事,用更加科學的方式減小疫情對人們生活的影響,是讓人們生更多小孩的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