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利歐：我為什么長期看好中國？

王嘉敏

在危機中聞名世界的橋水基金，曾精準預測1987年的“黑色星期五”、2008年金融危機以及2010年歐債危機，通過提前做空，取得了驚人收益，目前管理資產規(guī)模超1500億美元。達利歐作為其創(chuàng)始人，從風險管理起步創(chuàng)業(yè)，目前身家達220億美元。

達利歐的書揭示了其畢生遵守的工作和生活原則，達利歐認為，一個人預測和應對未來的能力，取決于他對事物變化背后的因果關系的理解;一個人理解這些因果關系的能力，來自他對以往變化發(fā)生機制的研究。

近日，達利歐接受新財富的采訪，談論有關大國經濟的周期、中國經濟的現在和未來、橋水的全天候投資策略以及他對普通人如何投資的建議。

新財富：何謂大周期？在您的模型中，中美兩國在大周期中約處于什么位置？您對中美經濟的未來有何判斷？

達利歐：大周期即國家或王朝興衰的周期，背后是教育、貿易競爭力、生產規(guī)模和質量、技術創(chuàng)新性、資本市場的規(guī)模和有效性、貨幣在全球的接受度、軍事等因素的增強和減弱。這些因素都能量化，因此，可以客觀看到每個國家在哪些方面有優(yōu)勢和劣勢，以及它們處在上升還是在下降階段。顯然，影響因素下降的趨勢越明顯，一個國家實力減弱的可能性就越大，反之亦然。

我在我的《原則：應對不斷變化的世界秩序》一書中，展示了過去500年所有主要國家經濟周期的變化。就目前而言，美國和中國是基本上可比的大國，盡管美國仍然更強大一些，但中國的實力相對于美國一直在快速增長。并且，根據領先指標，中國相對美國的實力仍然會繼續(xù)保持增長，盡管速度放慢。未來十年左右，中國和美國可能成為擁有大致相當影響力的大國。兩國幾乎肯定會在許多領域成為競爭對手，如何處理這場競爭，將對世界秩序產生巨大影響。

新財富：在影響金融市場的事件中，有些事件不可預見，比如新冠肺炎疫情爆發(fā)。大周期理論如何與不可預見性自洽？

達利歐：盡管我可能無法預測它們，但我會努力理解這些意外事件。了解歷史，可以清楚地知道可能會發(fā)生什么，因為什么原因發(fā)生，這會提升一個人做出更好決策的能力。即使這樣，也不能創(chuàng)造確定性。例如，研究歷史讓我看到大自然的行為，包括流行病、干旱和洪水，造成了比金融危機和戰(zhàn)爭更可怕的情況。又例如，文明的衰落和消失，比金融危機和戰(zhàn)爭更難預測時間。但通曉歷史有助于我思考各種場景及其概率，并做出比不知道這些事情時更好的決策。

新財富：您如何看待美聯儲今年的加息節(jié)奏，及其對資本市場的沖擊？

達利歐：我認為美聯儲在執(zhí)行貨幣政策方面存在問題。很明顯，新冠疫情在美國爆發(fā)初期，美聯儲的寬松政策力度過大，導致了目前過高的通貨膨脹。但近期美聯儲的緊縮力度則過快過猛，包括快速提高利率和出售此前購買的債券。這兩者加在一起，都會對經濟增長產生極大壓力。很明顯，美聯儲官員不知道如何充分衡量其行動的影響。他們重重地踩下油門，然后發(fā)現經濟跑得太快，所以他們現在猛踩剎車。經濟和資本市場的大幅波動看起來已經不可避免。

新財富：很多人擔心美國會進入滯脹階段，您的判斷是什么？未來哪些因素會對經濟走勢產生影響？

橋水基金創(chuàng)始人瑞·達利歐（Ray Dalio）。

達利歐：是的，滯脹正在美國和世界大部分地區(qū)發(fā)生，這是因為支出的增長速度快于商品和服務的生產速度。此前，政府支出大幅增加，央行提供的貨幣和信貸大幅增加，使得商品和服務生產效率有所下降，從而導致更高的通脹。目前，各國央行正在降低貨幣和信貸的增長率，而這正是經濟停滯的根源，它們一起的結果就是滯脹。各國央行竭力避免過多的通脹和停滯，他們試圖折中，反而加大了兩方面的可能性。

預測通貨膨脹和經濟增長并非難題，因為預測支出較為容易，實際上，政府很清楚地告訴我們他們將在哪些方面花費多少，很容易看到這將創(chuàng)造多少貨幣和信貸，雖然有時可能會出現干擾因素，但商品和服務的生產也有跡可循。因此，對通脹和實際支出做出良好的預估較為簡單。從目前情況看，滯脹不可避免。

新財富：您多次在公開場合表達了對中國資產的信心，而且強調這種信心來源于您對中國歷史的研究，您是如何作出這一判斷的？未來有哪些因素會影響您的判斷？

達利歐：雖然沒有什么是確定的，情況也很復雜，但我是中國的長期投資者，是因為我相信中國提供了極好的機會，而不投資中國將會冒著錯過高收益的風險。只要中國奉行的政策能夠保持我此前提到的優(yōu)勢，諸如教育水平、成本競爭力、技術創(chuàng)新、資本市場體系、貨幣在世界各地的使用、軍事實力等，那中國的長期基本面是有吸引力的，我將長期看好中國?；谖宜醇八伎嫉模易龀隽送顿Y中國的決定。

當然，中國也面臨著挑戰(zhàn)，其中一些挑戰(zhàn)可能會持續(xù)幾年，如新冠疫情、房地產和債務，而另外一些挑戰(zhàn)可能會持續(xù)很長時間，如世界變得更加分裂、人口結構問題、水和資源短缺。但這些事情并不困擾我。在我50多年的投資生涯中，我經歷了許多好的時期，也經歷很多壞的時期。事實上，我發(fā)現最好的機會來自糟糕的時期。作為一名投資者，我關注市場資產價格的變化，是昂貴還是低廉。有時最好的買入時機是在經濟低迷、價格低廉的時候。

我將中國的情況與其他國家的情況進行過深入比較，我判斷中國的資產現在相對便宜。中國面臨的挑戰(zhàn)確實很大，但并不比美國、歐洲和大多數其他主要經濟體更大。最重要的影響因素是國家領導層的能力，我認為中國領導層比大多數國家更有能力。他們確認了國家發(fā)展正確的方向，雖然有時候出臺的政策并不完美，但會適時調整和改變。我也相信中國文化和人民的力量，他們比大多數人更善于解決問題。此外，就我的投資風格而言，我在熊市和牛市中都做得很好，在中國股市下跌和上漲時都做得很好。

在與美國和其他國家的激烈競爭中，我認為不在中國下注是錯誤的，就像不在美國下注是錯誤的一樣。只要我的投資模型中的影響因素沒有發(fā)生改變，只要我被允許在中國投資，我將繼續(xù)是中國的長期投資者。

新財富：在2022年的大環(huán)境下，普通投資者可以如何利用大周期理論進行投資？您似乎更偏向投資科技企業(yè)？傳統的能源、消費品、制造業(yè)是否有投資機會？

達利歐：我認為，大多數普通人不是專業(yè)投資人士。事實上，大多數投資專業(yè)人士也無法在市場中把握正確的時機，他們這樣做會賠錢。

對于普通投資者來說，最重要的是要知道如何做好多元化，因為這將在不降低回報預期的情況下降低風險。從短期角度，我指的是幾年內，某些資產的價格會上漲，某些資產價格會下跌，不同投資組合帶來的收益差別會很大，例如債券、股票和大宗商品之間就存在漲跌互現的情況。

多元化的投資組合收益將優(yōu)于現金，穩(wěn)定性使其成為對大多數投資者最具吸引力的投資。我還想強調，對普通投資者來說，做到這一點也不容易。

新財富：美股自2009年以來一直是牛市，這一輪繁榮的基礎改變了嗎？

達利歐：牛市是由于利率下降、流動性增加、利潤率擴大和稅收下降導致的，但這些因素正在逆轉。我相信，滯脹會在美國發(fā)生。

新財富：美國最近兩任總統非常重視基建，但現實進度不多，原因是什么？

達利歐：基礎設施建設和教育，是一個國家最值得投資的領域。我認為美國在這兩個領域做得并不好，沒有投入足夠的資金。

新財富：人工智能是否可以取代大部分投資顧問？

達利歐：它不能取代有洞察力的投資管理，與它不能為生活中大多數問題做決策的理由一樣。人工智能現在還沒有5歲孩子聰明，盡管它在分析過去以預測未來方面有著巨大的優(yōu)勢。但如果未來與過去不同，它就會失敗，因為它沒有常識和對因果關系的真正理解。

此外，市場價格反映了已知的情況，因此，如果某個指標被認為是市場上漲或下跌的信號，并且它變得廣為人知，那么這個信號將不再具有價值。

基于這些原因，我認為人工智能更可能導致人們在市場上賠錢，而不是賺錢。在市場上比平均水平賺更多錢，需要獨特的洞察力。要獲得超額收益，并把錢從競爭對手那里搶過來，就必須比對方更有智慧，并有自己獨特的見解?這是一個零和游戲。當然，算法和計算機化在將投資原則轉換為與人類智能良好配合的決策系統方面是無價的。

新財富：您在1996年制定了全天候投資策略，并在實踐中獲得了成功。這個策略在哪些方面進行了改進？

達利歐：這個投資策略的基本原則沒有改變，但每年我們都會學到更多，并有所改進。我們近期學到的最重要的事情是，當利率達到0，債券不能很好地和股票組合多樣化時，該怎么辦。我們使用全天候策略來創(chuàng)建核心投資組合，并使用我們的阿爾法策略來進行調整。我認為這是獲取收益而不冒很大風險的最佳策略。

這樣想吧，如果你輸了50%，你必須賺100%才能回到0。市場競爭很殘酷，只要出一次嚴重錯誤，就會被淘汰出局?；谶@個原因，我認為我能傳遞給普通投資者的最重要的一點建議是，不要持有現金，不要把你的投資集中在任何一項投資上?換句話說，要善于分散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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