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曉晶
《阿Q正傳》是魯迅先生的經(jīng)典作品之一,被收錄于部編版高中語文教材選擇性必修下冊。通常情況下,人們解讀這篇課文中的主角——阿Q,往往都是從批判的角度進行的,這符合魯迅先生的初衷,也符合主流價值觀的認識。畢竟,魯迅先生所創(chuàng)作的阿Q,其身上所存在的“阿Q精神”,也就是“精神勝利法”,確實表現(xiàn)著人性中的“小”。通常情況下,阿Q精神也就是精神勝利法的主要表現(xiàn),就是妄自尊大,自輕自賤,欺軟怕硬,麻木健忘;而進一步解析,其實質是“弱者無力反抗,只好在精神上求得安慰”,所以人們常常認為“精神勝利法”就是“自暴自棄的弱者的哲學”。
應當說這樣的分析非常有道理,也應當說這樣的分析結果已經(jīng)成為一個基本的共識。在批判阿Q精神的同時,筆者以為文中還有一類角色也值得細細研究,這就是課文當中不時提到的閑人與看客。相對于阿Q這個角色而言,閑人與看客顯然沒有那么重要,其更多的是一個配角角色;但這種角色所代表的意義卻是不可忽視的,無論是魯迅先生所處的那個社會,又或者是任何一個社會當中,總難免會出現(xiàn)閑人與看客,對于這樣一個群體及其角色而言,應當建立一個怎樣的認知,非常值得思考。
通讀《阿Q正傳》這篇課文可以發(fā)現(xiàn),阿Q這個角色是有些特立獨行的,當然這也是作者魯迅創(chuàng)作的重點人物,因此其獲得人們的普遍關注也是必然的。相比較而言,閑人與看客屬于大多數(shù),盡管這樣的人物人數(shù)眾多,卻容易被忽視。那么為什么筆者又想對閑人與看客進行解析呢?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對于絕大多數(shù)的讀者而言,其身上不可能存在阿Q這樣的特點,或者說即使每一個人身上都多多少少的有一些阿Q精神,在某一些場合也可能會表現(xiàn)出一些精神勝利法,但是至少來說,其不可能成為一個人的主要特征,因此對于絕大多數(shù)讀者而言,是不可能成為阿Q的。但不可否認的一個事實是,卻很有可能成為閑人與看客。
從文本中的描述來看,閑人與看客在文中的表現(xiàn)有“普通”且“普遍”的一面。文中說,“未莊的人們之于阿Q,只要他幫忙,只拿他玩笑”——在這里,未莊的人們就是閑人,就是看客,他們在面對阿Q的時候,“只拿他玩笑”幾乎是唯一的選擇。這實際上是必須批判的(具體原因下一點再闡述)!問題的關鍵在于,假如在我們的身邊也有一個類似于阿Q這樣的人,那我們是不是也會有“只拿他玩笑”的語言或者行為呢?如果有,那又說明了什么呢?
將研究的視角回歸到作者,筆者以為魯迅先生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閑人與看客并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甚至可以認為,在魯迅先生的眼中,閑人與看客身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一些人性,也是魯迅先生批判的對象。認同這一點并不是對作為讀者的自己的否定,恰恰相反,正是因為閑人與看客普遍存在,所以在解析這一類對象的時候,更有助于讀者的我們去反思自己、審視自身。
綜合來看,對文中的閑人、看客等其他人——這些在文中一閃而過的次要人物作深入分析,就能更加全面地理解魯迅思想的深刻性。
所以,基于上述分析,筆者想亮明的一個基本觀點就是:閑人與看客也是具有價值的,批判阿Q精神的同時,也要批判閑人與看客身上更具共性的不足。
實際上,魯迅先生對閑人與看客也是深惡痛絕的,這種觀點在魯迅先生的作品當中可以說是非常常見,而在《阿Q正傳》通篇中尤其眾多。在《阿Q正傳》中,除了典型人物阿Q之外,未莊的閑人、酒店的人、看阿Q槍斃的城里人,甚至是趙太太,在他們的身上都表現(xiàn)出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閑人與看客的身份,所以從某些方面來說,他們實際上都是同類人。這些人雖互為形影,卻不自知,更不互憐,他們絲毫不認為自己身上也存在著他人的缺點,更不認為自己身上存在阿Q那樣的特點,他們麻木地以對方的尷尬和悲慘境地作為緩解自身壓抑或苦悶的憑借,顯得可憐又可恨。可以肯定的講,在魯迅先生的眼里,或者說在魯迅先生的筆下,這些人身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特點,無論是被動的盲目,還是主動的自欺,本質上都是病態(tài)的心理,是可悲的國民性弱點,都應當是被批判的對象。
因此,閑人與看客的警示價值,在課文解讀的時候不可忽視。這里不妨從課文中挑一處描寫來說明:“或者因為阿Q說是趙太爺?shù)谋炯遥m然挨了打,大家也還怕有些真,總不如尊敬一些穩(wěn)當。否則,也如孔廟里的太牢一般,雖然與豬羊一樣,同是畜生,但既經(jīng)圣人下箸,先儒們便不敢妄動了……”
在這段描寫當中沒有明確提及閑人與看客,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更顯得閑人與看客更具普遍性,甚至更具隱秘性。趙太爺原本看不起阿Q,阿Q也只能用精神勝利法去對待趙太爺和他那一巴掌,然而吊詭的是,卻因為阿Q和趙太爺是本家,所以“大家”居然“也還怕有些真”——這里的“大家”是誰呢?除了閑人與看客又有可能是誰呢?那此時閑人與看客身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特點與阿Q又有什么本質的區(qū)別呢?還不一樣應當是被批判的對象嗎?此處魯迅先生所寫的另一個角色也是如此,這就是“先儒”。按理說先儒應當是學問大家,他們的思想境界應當超過一般人,可惜的是在面對“孔廟里的太牢”的時候,依然會因為“圣人下箸”,所以“便不敢妄動了”。這樣的先儒與一般人又有何區(qū)別?與閑人和看客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所以,閱讀這些文字并且思考這些問題,就可以發(fā)現(xiàn)體現(xiàn)在閑人與看客身上的這些人性的不足,確實也應當是被批判的對象。如果只是因為阿Q吸引了批判的火力,而忽視了這些閑人與看客身上所暴露出來的不足,那即使讀者能夠回避阿Q的精神勝利法,也未必就能走向一個更高的境界。
從上面的分析來看,無論是作為課文解讀者的高中語文教師,還是作為教師的教學對象,也就是學生,在解讀《阿Q正傳》,在解讀阿Q精神、精神勝利法的時候,要堅持整體和系統(tǒng)的思路,在關注阿Q的同時也關注閑人與看客,只有這樣,才能走出閑人與看客的窠臼。
應當說,閑人與看客的窠臼是明顯的:在面對阿Q的時候,他們只是將阿Q作為嘲笑的對象,極少有批判并改變自身的意識;在面對自己的時候,看不到自己身上的不足,自然也沒有批判的意識。其實無論是面對生活中的經(jīng)驗積累,又或者是面對經(jīng)典文學作品中的一些重要人物角色,當解讀者不能真正面對自己的時候,那么課文解讀的意義是有限的。
在筆者看來,不能面對自己,也就意味著沒有走出閑人與看客的窠臼。這也就意味著看不到自己身上的“小”。如果是這樣,那么在面對魯迅先生所創(chuàng)作的這些作品的時候,又怎么可能有真正的收獲呢?要知道,阿Q的性格本質是由“奴隸意識”和“帝王意識”構成的。無論是在魯迅先生的筆下,還是在更多的解讀者心中,阿Q應當是作為一個象征符號而存在的,他是對中國人的高度的精神本質的象征,而且未莊的所有人都與阿Q在精神本質上一脈相承。坦率地認識到這一點,并且在課文解讀的時候留一只眼睛給自己,不讓自己成為閑人與看客,那么才算是準確地把握了課文的脈搏,才能建立起真正科學有效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