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閑人餓不著

林希

舊時代，天津閑人多。閑人者，什么事情也不做的大閑人也，身無一技之長，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挑擔，只在市面上蹭飯吃。誰愿意養(yǎng)這類閑人呀？什么事情也不做，每天管他三頓飯，他一分飯錢也不交。但舊天津衛(wèi)，閑人餓不著，無論走到哪里都能吃上飯，還被當作上賓，有時候還有小酒侍候。

閑人自有閑人的本事。舊時代，古玩界就養(yǎng)著一大幫閑人，整天坐在古董鋪里，吸煙、喝茶、看報、嘮閑嗑，什么正經(jīng)事也不管，人來人往也不打招呼。到了吃飯的時候，他大搖大擺地和伙計先生們一起坐在餐桌上，拾起筷子，哪塊肉香，他吃哪塊，一點兒也不客氣。晚上還有小酒，還有兩樣下酒菜，最差也得有盤油炸花生米，吃完，一抹嘴走人，伙計們送到門外，還得說“明天再來”。憑什么對他如此客氣？

這就偶爾露崢嶸了。古董鋪來了賣家，抱著一件古董，掌柜接過來一看：“哎呀，假的?！辟u主自然不服：“我祖父在朝里做官，我們家怎么會有假貨呢？”掌柜說：“這不就對了？別人送的古董，能有真的嗎？”沒有辦法，好歹給個價兒，五元，賣主抱著無價之寶走了;進了第二家，掌柜拿過來一看，大吃一驚：“哎呀，你怎么把假貨抱來了？”給個價兒吧，四元五角，比上一家少五角錢;再去第三家，又少了五角;轉(zhuǎn)一圈，最后都沒人要。

那時候沒有電話，賣主也沒看見古董鋪里有人出去，消息如何串通的？閑人。閑人在古董鋪里坐著，看見掌柜和賣主說話，起身告辭，賣主以為只是一個客人走了，其實閑人跑到下一個古董鋪串通消息去了。賣主才走進第二家，閑人又到第三家去了。整個一條街，幾十家古董鋪，一口咬定是假貨，價錢一家比一家低。

賣主不肯出手，抱回家去，也沒人找。過一段時間，賣主又來了?！鞍Γ瑳]想到我們家竟有假貨，擺著讓人笑話，扔了吧怪可惜，給個價兒吧，上次您不是說五元嗎？”掌柜立刻答話：“五元不行了。看在老朋友面上，三元吧?！弊詈?，三元賣了，那位賣主不是等錢使嗎？

閑人不光是閑坐，有的事情還要求到閑人頭上。老人有病，醫(yī)生開出藥方，人參鹿茸，花錢就可以買到，難辦的是藥引子，原配的蟋蟀，就像魯迅先生小說里寫的那樣，哪里去找呀？這就求到閑人頭上了。閑人也不敢大包大攬，只答應“訪訪”吧，自然是難呀，好在主家肯花錢。等呀，眼看著大限之期就要到了，原配的蟋蟀“訪”到了。你說閑人該是何等的重要吧。一把大明的茶壺，壺蓋摔了，太可惜了，求到閑人頭上，一定能給你再配一件來。你也奇怪，譜上寫著，這件壺，天下只有一件，怎么就又找到一件壺蓋呢？閑人也有說法，當年燒壺的時候，多燒了一件壺蓋，一直由窯主收著，可要了大價錢。

閑人的日子過得不錯，收入也可觀，但不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做閑人的，那要有真本事，什么雜學問都得精通。人家求到你頭上，求一對原配的蟋蟀，你拿來了，一看，絕對兩只蟋蟀，沒有三尾巴腔子，都是雄性，露餡兒了，不挨收拾才怪。舊時代，閑人是一宗混飯吃的行當，說媒拉纖，成全事，大到北洋政府走馬換將，小到雞毛蒜皮，都有閑人的身影。

選自《特別文摘》2015.6A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