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惟肖
臺階有七十幾級,從一樓到五樓。磚石砌的臺階,很樸素而平淡地立在那里,沉默而不語。它已經歷了十多年的滄桑,日復一日的踩踏,上上下下的人。有些人已經不知去到了哪里,有些人還在。臺階不管這些,它只是在那里立著,數著日子,單純地守著這幢樓。
臺階,訴說著奶奶的辛苦。搬家的那些日子里,是她,每天提著東西,在窄窄的臺階上小心翼翼地挪上挪下。五層樓的高度對于七十多歲的奶奶,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她還是佝僂著背,一次次在臺階上計算著家的容量。家里的東西,一半都是她幫著搬過來的,褪色的秤,漏了洞的煮茶壺,甚至爺爺用過的鐵飯盒,這些物什,都承載了她的記憶,她的過往。從落地式的老屋住進小區(qū)五樓的套間,奶奶突然間就失去了可以家長里短聊天的鄰居,失去了肆意在門口徘徊的陽光,失去了前后相通的自由的空氣。奶奶徹底寂寞無聊了,唯一能和她對話的就是這一級級的臺階。扶手上的灰,角落里別人隨手丟下的煙蒂,小孩子放在門口的飲料瓶,奶奶都會收拾干凈。我屢次看到,她喃喃自語地順著樓梯掃下去,那越發(fā)佝僂的背影,臺階呀,你可讀懂?
臺階,訴說著爸爸的奔波。前年年底開始,爸爸的左腿膝蓋突然就出了點問題,上下樓尤其吃力。休養(yǎng)了一陣子,好得還是很慢。爸爸開始對樓梯心有怵感,但他又怎能停下行走的步子呢?他走得很慢,不,是挪移得很慢,很謹慎。下樓的時候,更是前傾著身子,右手扶著樓道的欄桿,右腳踏下,再左腳帶下,然后又是右腳踏下,再左腳帶下。別人上上下下好幾回了,爸爸才勉強走到二樓。有時候,怕我們心疼,爸爸就努力著正常移動幾步,可那歪歪扭扭的背影,誰都看出其中的艱辛。腿腳給他帶來的困擾,臺階是最知曉的。有時我會在旁邊攙扶著他,但更多的時候,他總是自己一個人在臺階上挪移,怕我們擔心,他更多的時候在深夜回家,昏暗的光線里,臺階計算著他的步伐,一樓,二樓,三樓……
小區(qū)樓道的臺階會說話,老屋的臺階也在回蕩著聲響。舊城改造,我們的老屋已經騰空,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粉塵,只有剝落油漆的墻壁。老屋有六層,我最后一次踏上老屋的臺階,粉塵在我腳下摩擦,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那是臺階和我說著過去,說著故事。老屋其實不老,只有20多年的歷史。老屋是爺爺建起來的,結實的臺階,每一塊石頭,都是經了他粗糙的手砌下的。臺階上每一條銅條,也是爺爺一根一根親手安上去的。我順著臺階一步步地往上走,體驗著爺爺當年的勤苦,仿佛又聽到那熟悉的對話。“爺爺,快上來,我在這呢!”“孩子,快下來,吃飯嘍!”臺階記錄著爺爺坐著的時光,爺爺站著的背影,和爺爺溫暖的呼喚。而今,臺階還在,爺爺卻走了,人去樓空,無比的凄涼。站在空曠的臺階上,我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己輕飄飄的,沒有支撐,懸浮在空中。我再感受不到老屋臺階的厚重,好像人離了大地便無所依托。
我們,依舊在臺階上上上下下,故事卻留給了臺階。雖然它只是在那里立著,數著日子,單純地守著……
臺階有七十幾級,從一樓到五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