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fù)活（三十三）

列夫.托爾斯泰

《復(fù)活》是俄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列夫·托爾斯泰創(chuàng)作的一部長篇小說。作者通過講述瑪絲洛娃的苦難遭遇和聶赫留朵夫的上訴經(jīng)過，無情而深刻地抨擊了法庭、監(jiān)獄、官僚機關(guān)的腐敗與黑暗，揭露了封建統(tǒng)治階級驕奢淫逸的生活和反動官吏的殘暴昏庸，撕下了官辦教會的偽善面紗，描繪出已經(jīng)走到崩潰邊緣的農(nóng)奴制統(tǒng)治下的俄國的社會圖景。

將爐子生好，房間里就暖和起來了。茶燒開了，倒在玻璃杯和帶把的杯子里，加上牛奶，變成白色。面包圈、精白粉面包、普通面包、雞蛋、牛奶、牛頭、牛蹄都被擺了出來。艾米麗雅坐在木箱上，給大家倒茶。其余的人都圍著她，只有克雷里卓夫不在。他脫掉濕漉漉的皮襖，用烤干的毛毯裹著身子，躺在鋪上跟聶赫留朵夫談話。

經(jīng)歷了一天又冷又濕的長途跋涉，他們發(fā)現(xiàn)這地方又臟又亂，就不辭辛勞地把它收拾整齊。如今吃了些好東西，喝了熱茶，大家都覺得精神煥發(fā)，心情愉快。

隔墻傳來刑事犯跺腳、叫嚷和咒罵的聲音，提醒他們外面是個什么樣的世界。這樣，待在屋里就感到格外舒適。他們仿佛處在孤島上，不會受到周圍屈辱和痛苦浪潮的侵襲，因此情緒昂揚，興高采烈。他們無所不談，但對他們的處境和前途則避而不談。除此以外，他們也像一般的青年男女那樣，朝夕相處，自然產(chǎn)生了錯綜復(fù)雜的愛情，有情投意合的，也有勉強結(jié)合的。幾乎每個人都在談戀愛。諾伏德伏羅夫迷戀長得漂亮而又總是笑臉相迎的格拉別茨。格拉別茨原是個高等女校的學(xué)生，年紀很輕，思想單純，對革命漠不關(guān)心。但她也受到時代潮流的沖擊，卷入某個案件，被判處流放。在入獄以前，她的主要興趣就是博得男人的歡心。后來在受審期間，在監(jiān)獄里，在被流放的途中，她的這種興趣始終保持不變。如今，由于諾伏德伏羅夫迷戀她，她感到安慰，同時也愛上了他。薇拉是個多情的女人，但引不起人家對她的愛情。不過，她一會兒愛上納巴托夫，一會兒愛上諾伏德伏羅夫，總是指望對方也能對她產(chǎn)生感情?？死桌镒糠?qū)χx基尼娜的態(tài)度近似戀愛。他像一般的男人愛女人那樣愛她，但他知道她的戀愛觀，就用友誼和感激來掩蓋自己的真情，而他之所以感激她，是因為她對他照顧得特別周到。納巴托夫和艾米麗雅之間的愛情關(guān)系十分微妙。就像謝基尼娜是個十分貞潔的處女那樣，艾米麗雅是個對丈夫十分忠貞的妻子。

艾米麗雅十六歲念中學(xué)的時候就愛上彼得堡大學(xué)的學(xué)生蘭采夫；十九歲那年就同他結(jié)婚當(dāng)時他還在大學(xué)念書。她丈夫四年級的時候，卷進學(xué)潮，被驅(qū)逐出彼得堡，從此成了革命者。她就放棄醫(yī)學(xué)院的課程，跟丈夫一起出走，也成了革命者。如果她的丈夫在她心目中不是天下最優(yōu)秀、最聰明的人，她也不會愛上他；如果她沒有愛上他，自然也就不會嫁給他了。既然她愛上她所認為的天下最優(yōu)秀、最聰明的人，同他結(jié)了婚，她自然就按天下最優(yōu)秀最聰明的那個人的看法來理解生活和生活的目的。他起初認為生活就是讀書，她也就這樣看待生活。后來他成了革命者，她也就成了革命者。她能有力證明，現(xiàn)行制度不合理，人人有責(zé)任反對它，并建立一種新的政治和經(jīng)濟制度，在那種制度下，個性可以獲得自由發(fā)展。她自以為確實這樣想，這樣感覺，其實只是把丈夫的想法看作絕對的真理。她所追求的，無非就是在精神上同丈夫和諧一致，水乳交融。只有這樣，她在精神上才感到滿足。

她同丈夫離別，同她的孩子離別。但分手時她堅強而鎮(zhèn)定，因為知道她忍受這種痛苦是為了丈夫，為了事業(yè)。那個事業(yè)無疑是正義的，因為她丈夫在為它奮斗。她在精神上永遠同丈夫在一起。她以前沒有愛過任何人，如今除了丈夫，也不可能愛上任何人。然而納巴托夫?qū)λ囊黄\意和純潔的愛．卻打動了她的心，使她不能平靜。他為人正直而堅強，又是她丈夫的朋友，竭力像對待姐妹那樣對待她，可是他對她的感情卻超過了兄妹間的情誼。這使他們兩人都感到不安，但卻使他們目前艱苦的生活變得好些。

因此，在這個小集體里，同戀愛完全不沾邊的只有謝基尼娜和瑪爾凱兩人．

聶赫留朵夫通?？偸窃诤冗^茶、吃完飯以后同瑪絲洛娃單獨談話。這會兒，他坐在克雷里卓夫的旁邊，同他聊天。聶赫留朵夫順便告訴他瑪卡爾向他提出的要求，還講了瑪卡爾犯罪的經(jīng)過?？死桌镒糠蚰抗饩季嫉囟⒅櫤樟舳浞虻哪?，用心地聽他講。

“是啊，”克雷里卓夫忽然說，“我常常這樣想：我們同他們一起趕路，肩并肩地一起趕路。‘他們究竟是些什么人？我們不辭辛勞長途跋涉，就是為了他們。不過，我們并不認識他們，也不想認識他們。他們呢，更糟糕，他們還恨我們，把我們看作敵人。瞧，這有多可怕?！?/p>

“這有什么可怕的，”諾伏德伏羅夫一直聽著他們談話，這時插嘴道，“群眾總是只崇拜權(quán)力。”

“政府掌權(quán)，他們崇拜政府，仇恨我們。一旦我們掌了權(quán)，他們就會崇拜我們了……”

這時隔墻突然傳來一陣咒罵聲、撞墻聲、鎖鏈的哐啷聲、尖叫聲和吶喊聲。有人在挨打，有人在叫喊：“救命啊！”

“您瞧，他們這幫野獸！我們怎么能同他們交朋友呢？”諾伏德伏羅夫平靜地說。

“你說他們是野獸。可是你聽聽，剛才聶赫留朵夫講給我們聽的那件事吧。”克雷里卓夫怒氣沖沖地說，接著就講了瑪卡爾怎樣冒著生命危險營救同鄉(xiāng)?！斑@非但不是野獸干得出來的事，簡直是俠義行為?！?/p>

“你也真是太多情了！”諾伏德伏羅夫挖苦道，“我們很難理解他們的情緒和他們的動機。你以為這是他心腸好，說不定他是在嫉妒那個苦役犯呢?！?/p>

“你怎么總是不愿看到人家身上一點好的地方呢！”謝基尼娜突然激動地說。

“不存在的東西是無法看到的。”

“人家不惜冒橫死的危險，怎么還說不存在呢？”

“我想，”諾伏德伏羅夫說，“我們要是想干我們的事業(yè)?！爆敔杽P本來在燈下看書，這時放下書，也留神地聽他的老師說話。

“那么，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胡思亂想，而應(yīng)該面對現(xiàn)實。應(yīng)該盡全力為群眾工作，但不要指望從他們那里得到什么。群眾是我們工作的對象，但只要他們一天像現(xiàn)在這樣渾渾噩噩，他們就一天不能成為我們的同志，”他像發(fā)表演說似地講道，“就因為這個緣故，在我們還沒有幫助他們完成發(fā)展過程以前，要指望他們來幫助我們，那純粹是幻想?！?/p>

“什么發(fā)展過程？”克雷里卓夫臉漲得通紅，說，“我們常說，我們反對飛揚跋扈和驕橫霸道，難道這不就是最可怕的霸道嗎？”

“根本不是什么霸道，”諾伏德伏羅夫冷靜地回答，“我只是說，我知道人民應(yīng)該走哪條路，并且能向他們指出這條路?！?/p>

“可是你憑什么相信你指出的道路是正確的？難道這不就是產(chǎn)生過宗教裁判所和大革命屠殺的那種霸道嗎？他們當(dāng)年也認為那是符合科學(xué)的唯一正確道路呢?！?/p>

“他們迷失方向，并不能證明我也迷失方向。再說，思想家的空想同經(jīng)濟學(xué)的數(shù)字是兩回事?！?/p>

諾伏德伏羅夫的聲音震動了整個牢房。只有他一個人在說話，其余的人都不作聲。

“老是爭論個沒完沒了的?！敝Z伏德伏羅夫停了停，謝基尼娜就說。

“那么您對這事有什么看法呢？”聶赫留朵夫問謝基尼娜。

“我認為克雷里卓夫說得對，不該把我們的觀點強加到人民的頭上?！?/p>

“那么您呢，卡秋莎？”聶赫留朵夫笑瞇瞇地問，等瑪絲洛娃回答，但又擔(dān)心她說出什么不得體的話來。

“我認為老百姓總是受欺負，”她臉漲得通紅，說，“老百姓太受欺負了?！?/p>

“說得對，瑪絲洛娃，說得對。”納巴托夫叫道，“老百姓盡受欺負?？刹荒茉僮屗麄兪芷圬摿恕Ｎ覀兊娜抗ぷ骶褪菫榱诉@個目標?！?/p>

“這可把革命任務(wù)想得太奇怪了，”諾伏德伏羅夫說，接著不再作聲，只氣沖沖地吸著煙。

“跟他真是談不攏?！笨死桌镒糠虻吐曊f，接著也不再作聲。

“最好還是別談。”聶赫留朵夫說。

盡管諾伏德伏羅夫很受所有革命者的尊敬，盡管他很有學(xué)問，并被認為很聰明，聶赫留朵夫卻認為他這種革命者的品德遠不如一般人。

這個人在精神上同西蒙松正好截然相反。西蒙松具有男子漢的氣質(zhì)，他們這類人的行動總是由自己的思想所指導(dǎo)，由自己的思想所決定。諾伏德伏羅夫卻具有女性的氣質(zhì)，他這一類人所考慮的，是怎樣達到目標，以及怎樣證明由行動是正確的。

盡管諾伏德伏羅夫能把他的全部革命活動講得頭頭是道，令人信服，聶赫留朵夫卻認為他只是出于虛榮心，無非想出人頭地罷了。起初，憑著他善于領(lǐng)會別人的思想并加以準確表達的能力，他在高度重視這種能力的教師和學(xué)生中間（在中學(xué)、大學(xué)和碩士學(xué)位進修班）真的名列前茅，出人頭地，他感到很得意?？墒堑人I(lǐng)到文憑，離開學(xué)校后，就無法再出人頭地了。后來，正如不喜歡諾伏德伏羅夫的克雷里卓夫?qū)β櫤樟舳浞蛘f的，為了在新的環(huán)境里再出人頭地，他就突然改變觀點，以一個漸進的自由派，搖身一變而成為紅色的民意黨人。他很快就在革命者的圈子里獲得黨的領(lǐng)導(dǎo)人的地位，這樣他的虛榮心也就得到了滿足。他一旦選定方向，就不再懷疑，不再躊躇，因此相信自己絕不會犯錯誤。他認為一切事情都十分簡單明了，從來沒有什么疑問。由于他的觀點狹隘、片面，一切事情確實顯得簡單明了。照他的話說，人只要有頭腦就行。他的自信心實在太強，因此人家對他要么敬而遠之，要么唯命是從。他的活動是在年輕人中間開展的，他們往往把他的極度自信當(dāng)作深謀遠慮和真知灼見。這樣，大多數(shù)人都聽從他的指揮，他在革命者的圈子里也就獲得了很高的威信。他的活動就是準備暴動，通過暴動取得政權(quán)，然后召開重要的會議，并在會上通過由他擬定的綱領(lǐng)。他充分相信這個綱領(lǐng)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因此必須執(zhí)行。

同志們因為他大膽果斷而尊敬他，但并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任何人，把一切杰出的人物都看成是自己的對手，并且總是想用老猴對待小猴那樣的態(tài)度來對待他們。他恨不得剝奪人家的一切智慧和一切才能，免得他們妨礙他表現(xiàn)才能。只有對那些崇拜他的人，他才好意相待?，F(xiàn)在在流放的途中，他對待接受他宣傳的工人瑪爾凱，對待傾心于他的薇拉和相貌美麗的格拉別茨就是這樣。他雖然口頭上也主張解決婦女問題，但心底里卻認為女人都是愚蠢的，除了他所熱戀的女人之外，譬如他現(xiàn)在所愛的格拉別茨。只有那個女人才不同凡響，她的優(yōu)點也只有他一人能夠發(fā)現(xiàn)。

他認為男女關(guān)系也像其他一切問題那樣簡單明了，只要承認戀愛自由，就算徹底解決問題。

他有過一個非正式的妻子，還有過一個正式的妻子，但后來同正式的妻子脫離了關(guān)系，認為他們之間沒有真正的愛情。現(xiàn)在他又打算同格拉別茨締結(jié)婚。 諾伏德伏羅夫瞧不起聶赫留朵夫，認為他在對待瑪絲洛娃的問題上“裝腔作勢”，特別是在看待現(xiàn)行制度的缺點上，竟敢跟他諾伏德伏羅夫不一樣，甚至敢于有他自己的想法，公爵老爺?shù)南敕?，愚蠢的想法。聶赫留朵夫盡管一路上心情很好，但知道諾伏德伏羅夫?qū)λн@樣的態(tài)度，也無可奈何，只得采取以眼還眼的態(tài)度，怎么也無法克制對他的極度反感。

隔壁牢房里傳來長官的說話聲。大家都安靜下來，接著隊長帶著兩名押解兵走進房間。這是來點名的。隊長指著每一個人，計算著人數(shù)。他指到聶赫留朵夫時，就和顏悅色地賠笑道：“公爵，現(xiàn)在點過名可不能再待著了。您得走了?！?/p>

聶赫留朵夫懂得這話的意思，走到他跟前，把事先準備好的三盧布鈔票塞到他的手里。

“嘿，拿您有什么辦法呢！您就再坐一會兒吧?！?/p>

隊長剛要出去，另外有個軍士走進來，后面跟著一個又高又瘦的男犯。那男犯留著一把稀疏的胡子，一只眼睛底下有傷。

“我是來看我那個小丫頭的，”那個男犯說。

“啊，爸爸來了?！焙鋈豁懫鹆撕⒆禹懥恋穆曇?，接著就有一個淺黃頭發(fā)的小腦袋從艾米麗雅身后探出來。艾米麗雅正在跟謝基尼娜和瑪絲洛娃一起用艾米麗雅捐出來的一條裙子給小女孩做新衣。

“是我，孩子，是我。”布卓夫金親切地說。

“她在這兒挺好，”謝基尼娜說，同情地瞧著布卓夫金那張被打傷的臉，“把她留在我們這兒吧。”

“太太她們在給我做新衣裳呢，?！迸⒅附o父親看艾米麗雅手里的針線活，說，“可好看啦，真漂亮?！?/p>

“你愿意在我們這兒過夜嗎？”艾米麗雅看著女孩說。

“愿意。爸爸也留下來。”

艾米麗雅臉上泛起笑容。

“爸爸可不行，”她說，“那么就把她留在這兒吧?！?/p>

“好，那就留下吧?！闭驹陂T口的隊長說，說完就跟軍士一起走了出去。

等押解人員一出去，納巴托夫就走到布卓夫金的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說：“喂，老兄，你們那里的卡爾瑪諾夫真的要同別人調(diào)包嗎？”

布卓夫金和藹可親的面容突然變得很憂郁。

“我們沒聽說。大概不會吧?！彼f

“這事他全知道，他們果然調(diào)包了，”納巴托夫說，“那您現(xiàn)在怎么辦呢？”

“我到城里去告訴長官。他們兩個人的模樣我都認得?！甭櫤樟舳浞蛘f。大家都不作聲，顯然擔(dān)心再發(fā)生爭吵。

西蒙松一直默默地躺在角落里的板鋪上，這會兒突然坐起來，下了床，小心翼翼地繞過坐著的人們，走到聶赫留朵夫的跟前。

“現(xiàn)在您可以聽我說幾句嗎？”

“當(dāng)然可以?！甭櫤樟舳浞蛘f著站起來，想跟他出去。

卡秋莎瞟了一眼聶赫留朵夫，眼睛同他的目光相遇，他頓時漲紅了臉，仿佛摸不著頭腦似地搖搖頭。

“我有這樣一件事要跟您談?wù)劇！甭櫤樟舳浞蚋髅伤蓙淼竭^道里，西蒙松開口說。在過道里，刑事犯那邊的喧囂和說話聲很大。聶赫留朵夫皺起眉頭，西蒙松卻毫不在意?！拔抑滥斀z洛娃的關(guān)系?！彼盟请p善良的眼睛盯著聶赫留朵夫的臉。他說到這里不得不停下來，因為牢房門口有兩個聲音同時叫起來：

“我對你說，笨蛋，這不是我的！”一個聲音嚷道。

“巴不得嗆死你這魔鬼?！绷硪粋€沙啞的聲音說。

這時候，謝基尼娜來到過道里。

“這里怎么能談話呢？”她說，“你們到那間屋子里去吧，那兒只有薇拉一個人?！彼f著就在前面帶路，把他們帶到隔壁一個很小的牢房里。薇拉躺在板鋪上，頭蒙在被子里。

“她害偏頭痛，睡著了，聽不見的，我走了！”謝基尼娜說。

“不，你別走！”西蒙松說，“我沒有什么秘密要瞞著別人，更不要說瞞著你了?！?/p>

“嗯，好吧?！敝x基尼娜說，像孩子一般扭動整個身子，準備聽他們談話。她用那雙羔羊般的美麗眼睛瞧著遠處。

“我有這樣一件事，”西蒙松重又說，“我知道您跟瑪絲洛娃的關(guān)系，所以我認為有責(zé)任向您說明我對她的態(tài)度。”

“究竟是什么事??？”聶赫留朵夫問，很欣賞西蒙松跟他說話的那種坦率誠懇的態(tài)度。

“就是我想跟瑪絲洛娃結(jié)婚……”

“真沒想到！”謝基尼娜盯著西蒙松，說。

“我決定要求她做我的妻子?！蔽髅伤衫^續(xù)說。

“我能幫什么忙呢？這事得由她自己作主?！甭櫤樟舳浞蛘f。

“是的，不過這事她不得到您的同意是不能決定的?！?/p>

“為什么？”

“因為在您跟她的關(guān)系沒有完全明確以前，她是不能作出什么選擇的?！?/p>

“從我這方面說，事情早就明確了。我愿意做我認為應(yīng)該做的事，同時減輕她的苦難，但我不希望使她受到什么約束。”

“對，可是她不愿接受您的犧牲?！?/p>

“根本談不上犧牲?！?/p>

“不過我知道她是不會動搖的?！?/p>

“哦，那么有什么必要找我談這件事呢？”聶赫留朵夫說。

“她要您也同意這一點?！?/p>

“可是，我怎么能同意不做我應(yīng)該做的事呢？我只能說一句：我是不自由的，可她享有自由?！?/p>

西蒙松沉思起來，不作聲。

“好的，我就這樣對她說。您別以為我迷上她了，”西蒙松繼續(xù)說，“我愛她，因為她是個少見的好人，卻受盡了折磨。我對她一無所求，但我真想幫助她，減輕她的痛苦……”

聶赫留朵夫聽見西蒙松的聲音在抖，感到很驚訝。

“減輕她的痛苦，”西蒙松繼續(xù)說，“要是她不愿接受您的幫助，那就讓她接受我的幫助吧。只要她同意，我就要求把我調(diào)到她那里去。四年又不是一輩子。我愿意待在她身邊，這樣也許可以減輕些她的痛苦……”他又激動得說不下去。

“我還有什么話可說呢？”聶赫留朵夫說，“她能找到像您這樣的保護人，我很高興……”

“喏，這就是我所要知道的，”西蒙松繼續(xù)說，“我想知道，既然您愛她，愿她幸福，您認為她跟我結(jié)婚會幸福嗎？”

“一定會的?！甭櫤樟舳浞驍蒯斀罔F地說。

“這事全得由她作主，我只希望這個受盡苦難的心靈能得到喘息。”西蒙松說，用孩子般天真的神情瞧著聶赫留朵夫。這樣的神情出現(xiàn)在這個平時臉色陰沉的人的臉上，是很不同。

西蒙松站起來，抓住聶赫留朵夫的一只手，把臉湊到他的跟前，羞怯地微笑著，吻了吻他。

“那我就這樣去告訴她?！蔽髅伤烧f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