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光榮的百歲人生：尋孔顏樂處 懷家國天下

于建福

學人小傳

何光榮，號蒙山，1923年生，江西新余人。經(jīng)史學專家。自幼接受儒家經(jīng)典教育，1946年8月考入北京大學先修班，次年轉(zhuǎn)入教育系學習。1949年3月參加第四野戰(zhàn)軍南下工作團。1956年9月以“調(diào)干生”就讀于北京師范大學教育系。先后任教于北京長辛店鐵路中學、中央教育行政學院（今國家教育行政學院），兼任國際儒學聯(lián)合會榮譽顧問。著有《中國古代教育哲學》《中華大道》《中華經(jīng)史綱要》。

蒙山毓秀 耕讀傳家

1923年10月2日，何光榮出生于江西新喻縣蒙陽鄉(xiāng)茂岡村（今新余市渝水區(qū)人和鄉(xiāng)茂江村），此地乃蒙山之陽。

位于新余市渝水區(qū)和宜春市上高縣之間的蒙山，鐘靈毓秀。蒙山東南麓的拾年山新石器文化遺址，距今五六千年，現(xiàn)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離茂江村二三里處，相傳是老萊子“耕于蒙山之陽”之地，當?shù)剡€流傳著孔子來此拜見老萊子的故事。老萊子所隱居之蒙山究竟何處，向存爭議，何光榮寧信其有并樂道之，尤其贊賞老萊子不貪官祿、自力耕織、清高自守之可貴品質(zhì)。多年以后，何光榮自號“蒙山”。

蒙山書院林立，儒學教化久已興起。相傳蒙山南麓曾有三大著名書院：南宋文天祥之父文儀納徒設教之竹樓書院，南宋狀元新喻名士黎立武所創(chuàng)蒙峰書院，明洪武年間新喻理學家梁寅所建石門書院。盡管久已難尋多少遺跡，但石門書院所見題聯(lián)“迎接程朱，繼往開來，振起兩朝人物；遠宗孔孟，承先啟后，維持百代斯文”蘊意匪淺。“正德書院”尤值一提。據(jù)《上高縣志》：為免于“飽暖逸居而無教”，元至元二十八年（公元1291年）“籌建正德書院，以正民德”。書院告成后，名師聚集，臨川理學家吳澄等前來授徒，山民子弟得以誦習經(jīng)書義理。

何光榮生于斯長于斯，深受滋養(yǎng)之益，況且何府乃耕讀人家，詩書繼世。據(jù)其回憶，何家家境殷實，家訓乃“勤儉持家”，家風乃“耕讀為本”。嵌于院子圍墻的石刻“陋室惟馨”，表達著陋室主人安貧樂道而期待美名遠揚的意趣。正房小客廳木刻“蘭桂騰芳”，與院中那顆三四百年樹齡的桂花天然成趣，蘊含著家族對子孫的勸勉與激勵。其祖父何金甫、外祖父張月樵均為前清秀才，知書達理，耕讀傳世。他記憶中，家有八平方米書院，擺放了不少線裝典籍，乃父輩讀書之處。

作為被寄予“榮耀祖宗”厚望的長子長孫，何光榮自幼備受呵護，不足6歲即入私塾。9年私塾，首先背誦《三字經(jīng)》之類蒙書，繼而背誦《論語》《大學》《中庸》《孟子》。每當塾師考問，他均能應對如流，初顯讀書潛質(zhì)，深得塾師及親友贊譽。何光榮至今記得祖父當年給自己講授《大學》“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情景，盡管他當時難以盡解其意，但已能以此勉勵自己修德進業(yè)，自強不息。自十二三歲，私塾讀書之余，二叔父令其助理家務，早起勞作，或打豬草，或放牛，或賣豆腐。盡管長輩的要求近乎嚴苛，但他也因此經(jīng)受了磨礪。何況，每天勞作尤其是放牛時，他還能偷閑誦習經(jīng)書，讓所學功課得以鞏固。如此耕讀生活，何光榮初知讀書和勞作之甘苦。盡管私塾9年重在記誦而罕有講解，但何光榮已能淺知經(jīng)書奧義。這時練就的“童子功”，為他后來研習經(jīng)史打下了根基。

1937年2月，恰逢“志于學”之年，何光榮進入新式學校，讀小學五年級。與私塾強調(diào)背誦經(jīng)書不同，學校開設國語、數(shù)學、歷史等課程，老師講授實用知識，也講些有趣味的歷史典故，所授內(nèi)容與私塾所學常相聯(lián)系。只是初接觸數(shù)學，何光榮頗感吃力，但到五年級下學期就考取同班第二名的成績。那時，日軍魔爪伸向江西，何光榮“恰同學少年”，當年所見子彈殼至今在記憶中揮之不去。

升入中學后，功課之余，他仍渴求多讀諸如哲學之類的課外書。盡管有些書苦澀難懂，但他刻苦鉆研，初步培養(yǎng)了獨立讀書的能力。讀高中時，學校不少學識淵博、誨人不倦的教員來自北方名校，受他們影響，何光榮對古文尤其是經(jīng)史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并確定了報考北大的志向。

求學京師 從戎濟世

1946年8月，何光榮考入夢寐以求的北京大學先修班。北大教授們的言傳身教，影響其終身思想及學術(shù)軌跡。著名社會學家許德珩透徹講授《社會學》，頻頻引用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著作，令何光榮對馬克思主義初有了解，學習和研究興趣一發(fā)而不可收。1953年版《資本論》中譯本問世后，他即下功夫細讀，并且由此產(chǎn)生了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哲學結(jié)合研究的想法。在西方哲學課上，他了解到古希臘尤其是黑格爾哲學，還購得《黑格爾選集》，反復閱讀。經(jīng)過對不同文明、不同哲學的比較，何光榮進一步感知到連綿不絕、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和哲學思想之魅力，堅定了研究和傳承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信念。直到晚年，何光榮仍視當時未能聆聽黑格爾研究大家賀麟授課為一憾事。所幸后來他曾就中國哲學有無唯心論唯物論之分、可否講“心物統(tǒng)一論”諸問題，向賀麟當面求教。次年，何光榮由先修班轉(zhuǎn)入北京大學教育學系，師從教育家陳友松、邱椿等學習教育學和教育哲學。

在北大求學期間，同在先修班的女生沈崇慘遭美國士兵強暴，由此引發(fā)“抗暴運動”，何光榮憤然參與其中。嗣后，相繼參加“反饑餓反內(nèi)戰(zhàn)反迫害”大游行，抗議反動政府查禁“華北學聯(lián)”的罷課行動，反對美國扶植日本示威游行，反抗反動當局南遷北大的“護校運動”。1949年1月，何光榮成為北平外二區(qū)（前門）工作組成員，從事治安和偵察事務，為解放軍進入北平城做準備。

隨著北平和平解放，何光榮遵照許德珩建議，穿上軍裝，加入第四野戰(zhàn)軍南下工作團，滿懷激情地開啟了一段難忘的南下歲月。他先后擔任南昌市沐英城工作組組長、南昌市公安局司法科擔任審訊員、警法科財務股長、南昌勞改農(nóng)場場長等職，為解放軍接管城市、建立人民政權(quán)發(fā)揮自己的才干。

1955年7月，何光榮調(diào)到南昌市第二高級中學任教，這是他教師生涯之始。翌年9月，響應黨中央“向科學進軍”號召，按國家政策，他作為“調(diào)干生”回京到北京師范大學教育系學校教育專業(yè)就讀，師從陳友松、邱椿、陳景磐、毛禮銳、黃濟等先生學習教育學、教育史。

1962年8月，何光榮到北京豐臺區(qū)長辛店鐵路中學擔任歷史課、英語課教師。課余時間，他遍覽學校圖書館文史典籍。后來，他還經(jīng)常跑到北京圖書館和北大圖書館，廣泛涉獵中華歷史，尤其是有關朱熹、王陽明的典籍，做了大量筆記。這段時間勤奮攻讀，為他日后的學術(shù)研究打下了基礎。何光榮常言：“我是在一邊教英語的時候，一邊進到儒學里面來的。”

改革開放后，文化教育領域迎來了學術(shù)的春天，何光榮也開啟了宋明心學和理學研究之路，進而走進儒學領域。為破解困擾已久的“心性”“心物”關系論，他就孟子的心性論及其與陸象山、王陽明的心學脈絡作了思考探究，確信孟子所述莫非堯舜周孔之道，以性善為理論基礎，以良知良能為其必然表現(xiàn)，以養(yǎng)浩然之氣和反身而誠為存心養(yǎng)性途徑，以“萬物皆備于我”為邏輯結(jié)論，開心學之端；陸象山繼承發(fā)展孟學，集中在反躬、踐履方面，以“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為陸學必然結(jié)論；王陽明繼承發(fā)展了孟學陸學之精微，注重致良知，以知行合一為立言宗旨，心上求理求義求至善，發(fā)展完善了心學體系。1979年年底，《試論孟子、陸象山、王陽明三家學說繼承和發(fā)展的脈絡》一文初成，他便登門求教于新儒學代表人物梁漱溟，獲益良深。其后何光榮多次探訪梁漱溟，最令其難忘的是1984年，梁漱溟為其特意題寫“相交期久敬，志道毋遠求”相勉。

在研究陸王心學的同時，何光榮潛心于程朱理學的研究，于1982年9月形成專著《朱熹教育哲學研究》。書稿基于朱熹自然觀、宇宙觀、人性論和社會政治觀，循論理學和倫理學兩條主線論述朱熹教育哲學，前者建立于人之自然屬性基礎之上，后者則建立于人之社會屬性之上，二者合二為一，“道心”化“人心”而已。

20世紀80年代初，中央教育行政學院恢復辦學。時任常務副院長于北辰求賢心切，于1982年7月將年近花甲的何光榮調(diào)入學院教育學教研室，專注于中外教育思想研究與講授。在中央教育行政學院，何光榮編寫了《中國古代教育思想探粹》，從《學記》所謂“建國君民，教學為先”說起，闡述儒家政治教化之道；結(jié)合“四書”，闡明完善個人和完善社會的理論；結(jié)合理學心學，闡發(fā)深蘊于哲理中的教育思想；結(jié)合古人讀書明義弘道，闡發(fā)中華民族精神的培養(yǎng)；基于“格致”“踐履”和道德修養(yǎng)及教師修養(yǎng)，強化“知行統(tǒng)一”學說。他還編寫了《西方教育思想探粹》，此書從古希臘的教育思想說起，涵蓋西方近現(xiàn)代教育思想，論及當代西方教育哲學流派及其哲學淵源。

何光榮在一封致友人的信中曾寫道：“期冶中外古今教育思想于一爐，出其精華，以為當前教育實踐之指導，并進而為建立我國教育理論作出些微貢獻?！憋@而易見，何光榮探究古今中外教育思想時，特別注重儒家思想的挖掘和闡發(fā)；即使在研究西方教育思想時，也能“感到美國教育家赫欽斯的見解與儒家教育思想有相通處”。

返本窮索 真儒無敵

梁漱溟告訴何光榮，要“在中華文化之老根上窮索”。何光榮也認同梁漱溟說的“中國的老道理，不但能夠站得住，并且要以此見精彩，開出新局面，為世界人類所依歸”。

在《朱熹教育哲學研究》中，何光榮評價朱熹“為承先啟后的儒學的捍衛(wèi)者”，“首先是儒學的偉大繼承者、發(fā)揚者和革新者，同時也是社會實踐家，以及孔子以外影響最大的教育家”；同時，他也意識到，宋明理學心學源于先秦孔顏思孟，自己的學問需要由理學研究回到先秦儒學。以理學家朱熹教育哲學研究為基礎，何光榮將研究的重心落在先秦儒道兩家教育哲學的探究上。僅就儒學領域而言，他為《學記》作注，翻譯《美國大百科全書》（1975年版）之“孔子”和“教育哲學”等詞條；相繼撰寫《仁說》《釋誠》《試論孔子的教育哲學》《論儒家之人性論與教育觀》《試論孔子“儒行”之現(xiàn)實意義》《仁義忠孝乃是社會凝聚力之源泉》等論文，將儒家教育哲學建立在人性論基礎之上并以仁為核心，注重修身而教化人心，培養(yǎng)格致誠正修齊治平的君子。

1988年，何光榮離休。此后他將主要精力用于撰寫《中國古代教育哲學》。當是時，中國有無“教育哲學”，甚至有無“哲學”，依然眾說紛紜。何光榮提出，“我國應當有自己的教育哲學，應當建立自己的教育哲學體系。因為我中華的教育思想本來就出自哲理，特別是人生哲理……哲學本身就有教育之大義存焉”。換言之，“中國之哲學深蘊著教育思想，中國之教育思想體現(xiàn)著完備的哲理”，故曰“教育與哲學渾然一體”；只是需要發(fā)明之，“將其細作整理，條分屢析，其理論體系即粲然大備，我們應當為此而創(chuàng)造性地工作”。

歷經(jīng)十余年艱辛求索，1997年，《中國古代教育哲學》由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老教育家于北辰在序言中稱贊其所論“既自成邏輯，又深發(fā)中華傳統(tǒng)文化之精蘊”；于述勝教授認為，何光榮以“信而好古”的儒者姿態(tài)談論傳統(tǒng)教育哲學，“不是站在一個局外人立場上，倒像是一位后生晚輩在追憶自己的先祖業(yè)師，如數(shù)家珍，充滿體貼之情、敬愛之心”，其所重構(gòu)的傳統(tǒng)教育哲學體系，呈現(xiàn)了傳統(tǒng)的大教育觀，“在同情與體貼中切近傳統(tǒng)”。

2005年，他的《中華大道》由中華書局出版。何光榮之所以有志于闡明何為“中華大道”，是因“吾中華民族稟天地物人合一之道而生、而靈、而文、而哲、而教、而政、而化、而一統(tǒng)，于今巋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而獨顯其文化光輝者，以炎黃祖先及歷代圣哲以弘道為己任之功也”。《中華大道》分為儒道篇、一統(tǒng)篇、正氣篇三卷：儒道篇強調(diào)儒道之學同根同本，體用同異，窮理而盡性，乃不竭之生命力；一統(tǒng)篇闡明一統(tǒng)之理論基礎，內(nèi)聚力之源泉，同化與異化，大道隱顯之跡；正氣篇論及正氣充天地、亙古今、發(fā)人性、鎮(zhèn)邪惡也，確信正氣必將長存人心，長存民間，如日月之經(jīng)天，光明普照，此乃大道之精髓靈魂。該書以中華經(jīng)典尤其是儒道兩家經(jīng)典為經(jīng)，以二十五史為緯，以經(jīng)觀史，以史效經(jīng)，經(jīng)史互驗，以弘大道，欲以張民族之靈魂，振中華之正氣，求以揚人性之善，通萬方之略。

離休后的何光榮，一直關心學院文化教育事業(yè)，以儒家精神貢獻著儒學智慧。1999年教師節(jié)，他發(fā)表《尊師重道與尊師重教辨》一文，借《禮記·學記》“凡學之道，嚴師為難，師嚴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學”之言，闡明尊師重道之義。文章強調(diào)：道者乃治國之道，重道乃重治國之道也，尊師乃尊能言治國之道之師；歷代為人師者，莫不以通儒自高，謳歌中華歷史上尊師重道之風尚；愿師者教之以道，范之以德，教者若不重言道，則自流于空泛，若無舵之舟，無銜之馬，不知所之。

1994年，何光榮年逾七旬，“身居斗室，猶不知老之已至”，心憂民族，心懷天下，以其“吶喊之愿”“捐力之心”，撰寫《論中華文化之特點與中華民族之使命》。該文概述中華民族自強不息、忍耐剛毅、謙和誠信、富于理想之特性，從天地人物一體、人性物性、內(nèi)外一統(tǒng)、社會政治、大同世界、人生意義諸方面探究中華文化之特點；提出中華民族在經(jīng)濟、政治、思想、文化、教育以及祖國統(tǒng)一、民族復興諸方面的使命，強調(diào)弘揚中華文化，宣揚中華理性，使之與人類理性結(jié)合，用大同思想，促人類理想社會之實現(xiàn)。2007年11月，何光榮出席第三屆儒家倫理與東亞地區(qū)公民道德教育論壇，提交《論儒家倫理與和諧社會的建設》論文并作交流。認為儒家倫理本于人倫，建立在天、地、人、物一統(tǒng)觀之上，生于大道之中，立于人道之德，孝為諸德之本，由家庭而擴及社會；就政治倫理而言，應立道統(tǒng)，建德教，正君心，隸吏治，施仁政，利用厚生，各得其利，各厚其生，各樂其業(yè)，各精其技，各廣其財，各聚其人，各仁其民，各個因素均處于和諧協(xié)作之中；就教育倫理而言，在于誘發(fā)人之善性，知與德一體，內(nèi)圣外王一體，群我一體，德盛而教尊，教尊而道立，道立而天下和。

2012年9月，國家教育行政學院國學教育研究中心成立，何光榮出席活動并題寫“大道至善，真儒無敵”?！罢嫒鍩o敵”出自揚雄所謂“如用真儒，天下無敵”?！罢嫒濉蹦堋懊饔谔欤ㄓ谑ァ?，故曰“無敵”。2014年2月，何光榮作《真儒無敵論》，將“真儒”所應具備之修養(yǎng)概括為“六通”“四辟”，主張“六通而融會古今中西，四辟而開新用”并以此自勵。所謂“六通”，即“通儒學之經(jīng)典”“通班固所言九流十家之旨義”“通秦漢以降諸子百家之義”“通經(jīng)典歷史”“通經(jīng)史之源流”；所謂“四辟”，即“辟道之新義”“辟德之新義”“辟政教之新義”“辟人類未來之新義”。何光榮談論最多的，是自古真儒多所崇尚的“學通經(jīng)史”，并用功而有恒于經(jīng)史領域。

潛心經(jīng)史 心正筆正

20世紀50年代后期，何光榮即以“莫須有”之名而遭橫逆，直至撥亂反正，方可精研學術(shù)，惜已年近花甲。人生“不得志”如斯，然能獨善其身，安貧樂道，潛心研讀。30余年，他身居狹小局促、堆滿典籍書卷的陋室，陶醉于中華經(jīng)史，深耕不息。家中一張舊式課桌，成了他讀書抄經(jīng)、寫書撰文的“寶地”；一張老式長方矮茶幾，三張舊沙發(fā)，幾把折疊凳，就成為與來訪者切磋琢磨的“道場”。

古人“以能書聞天下”者眾矣，抄經(jīng)抄出學問或成就者亦不乏其人，完整手書多部經(jīng)典而傳于今世者，鮮矣。何光榮自1970年起即著手恭錄經(jīng)籍，其小楷精細工整，筆酣墨飽，骨力遒勁，嚴謹端莊，溫潤典雅，平和規(guī)矩，可見其修為與靜氣，此可謂“心正則筆正”。從82歲時，他費時兩年手書《十三經(jīng)》《道德經(jīng)》《莊子》全文，仍見骨力神韻，可謂老而益純，彌足珍貴。每當見其氣定神閑，心無雜念，邊抄書、邊悟道，樂在其中而弗之怠，總令吾輩感佩不已。2018年，國家教育行政學院國學教育研究中心和國際儒聯(lián)宣傳出版委員會聯(lián)合濟南出版社，取其所抄《論語》《大學》《中庸》《孟子》結(jié)集出版，名曰《蒙山手書四書》。同期，《何光榮楷書國學經(jīng)典》面世。此類手書，熔經(jīng)典與書法藝術(shù)于一爐，展現(xiàn)出他的學養(yǎng)功夫，也將激勵更多學人親近“四書”等中華元典，借以修身養(yǎng)性，成就學問，涵養(yǎng)人生。

何光榮對兩位業(yè)師一直心懷“至真至誠”的崇敬之情。一位是許德珩。在北大聆聽其講授社會學，得以開始關注和研究馬克思主義；聆聽其1947年五四運動紀念日慶祝會上的演講，懂得了“做人中人”而非“做人上人”之道理；負責保護其安全期間，在頻頻接近中“所獲得的教育和所得到的啟示亦更深切而永不忘懷”；受其直接開導而參加革命工作并加入南下工作團，經(jīng)歷了一段無悔歲月。八十年代屢屢拜訪中，“重新感受了如坐春風的幸福”；與學友獲贈題詞“希望做社會主義社會的中堅分子、人民的勤務兵”，感受到“許先生的思想境界、道德情操”和自身的“神圣使命”；聆聽許先生與劉仁靜交談，領略到其為人處事展現(xiàn)的人格魅力。1989年10月16日，何光榮致信生命垂危中的許德珩，恭賀業(yè)師期頤大壽，深情感恩先生對自己人生成長的深刻影響，并懇請業(yè)師玉成其加入九三學社之愿望。另一位業(yè)師是陳友松。陳先生近半個世紀的耳提面命，令何光榮感恩終生。1983年清明，何光榮協(xié)助時年84歲、雙目失明的恩師完成《思故鄉(xiāng)》短文，陳老思念家鄉(xiāng)山水草木和風土人情，感恩故鄉(xiāng)人文教化，感念抗日烽火中五峰山的弦歌和留美期間湖北省的資助。1991年5月，他又協(xié)助病榻上的陳友松完成《我的教育觀》。2009年11月，他與方輝盛合作主編的《陳友松教育文集》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

99歲時，何光榮出版了他的集成之作《中華經(jīng)史綱要》。此書由中華瑰寶“文字”說起，縱橫于中華經(jīng)史，兼明諸子賢集，恪守中華道統(tǒng)，見微知著，返本開新，持中西哲學一元之論，視“道德心性情”為一體，終成一部逾百萬字的浩浩巨著。

身居陋室，心甘寂寞，尋孔顏樂處；宣經(jīng)講史，樂此不疲，懷家國天下。何光榮可稱“真儒”乎？（來源：光明日報）

責任編輯/張元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