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他筆下的文化符號

胡西林

曾宓 《天地氤氳萬里圖》

2022年9月24日，著名山水畫家曾宓先生以九十高齡謝世，畫壇從此再不見那個一身白衣、矍鑠而睿智的身影。但筆者認(rèn)為，人之生命不止生理生命，于智者言，生理生命之外還有精神生命。曾公于藝大成，當(dāng)不可沒；藝留人間，美且久遠(yuǎn)。

2016年，筆者曾為在杭州舉辦的曾宓先生畫展撰寫前言，藉此刊發(fā)，以作紀(jì)念。

很多年前看曾宓先生的畫展，心里便有一種被“牽手”的感覺。他的畫耐看，給人遐想，撩著人的情緒。記得在一幅并不大的山水畫前，我久久凝視，佇立不前。畫名不記得了，所繪是黃昏暮景：密匝匝的樹林里，近處的水邊泊著條小船，樹林高處有古塔矗立，遠(yuǎn)處是隱約的山巒。滿幅構(gòu)圖，暮色蒼茫，宿墨、漬墨、積墨、潑墨諸種墨法交融，渾然一體；幾處白光氤氳畫中，不是透白，是隱白，朦朧地隱在黑黑的墨色里。農(nóng)夫荷鋤踽行，尾隨其后的是一條小狗——太陽早已落山，農(nóng)夫與狗就像皮影一樣映在暮色里。

一身白衣、矍鑠而睿智，這是當(dāng)代著名山水畫家曾宓先生留給人們最直觀的印象。

這樣的畫面有詩意也有感染力，它調(diào)動人的想象：如果你曾經(jīng)有過相似的經(jīng)歷，調(diào)動的是你的記憶；如果你不曾經(jīng)歷這樣的生活，它會喚起你去向往?？傊惚粻渴?、互動，走進(jìn)了畫境……

題款鈐印也別有趣味，“三石廔主”四個字一溜橫寫題在畫幅高處的山崗上。字很黑，宿墨效果突出，彌眼望去好像幾個人在山崗上趕夜路。題寫之前，我們或許不覺得這個位置有多妙，可效果簡直無以替代。我曾試著用手遮住題款另擇其位，可是怎么也找不出比這更出奇趣的位置了。

鈐印也一樣。或許鈐完款印還不過癮，于是在畫幅下方再鈐兩方小?。阂环解j在右側(cè)小船的前方，一方鈐在中下方樹林的枝丫間。一點點紅，不奪畫，卻形成一個視覺三角，攏氣、合韻、醒畫。

黑、厚、滿，是曾先生的山水給筆者留下的第一印象。繼而發(fā)現(xiàn)，他的作品的整體性和整體效果十分突出。黑、厚、滿通過筆墨實現(xiàn)，而整體性和整體效果則是由畫家的學(xué)養(yǎng)、氣度和格局決定，這更加值得稱贊。從那以后，我就開始留意曾宓先生的畫了；進(jìn)而發(fā)現(xiàn)，這樣的畫在曾先生的作品中不勝枚舉。

曾宓 《夏日氤氳》

比如這幅《夏日氤氳》，農(nóng)耕題材，尺幅不大。應(yīng)該是向晚時分農(nóng)夫收工歸來，與老牛一前一后行走于橫在溪塘上曲曲彎彎的棧道上；前面有小狗引路，再前面不遠(yuǎn)處是數(shù)間老屋，白墻黑瓦，大約是農(nóng)夫的家。向晚的時光里，山黑了，樹黑了，天也黑了，所以小狗、老牛與農(nóng)夫都成了影子，忽即忽離。此作畫得很滿很厚，卻很透氣。因為天雖向晚，但有天光，天光灑在白墻上，映在溪塘里，影影綽綽，乍顯乍晦。

“影影綽綽”“乍顯乍晦”濡進(jìn)了曾先生的筆毫，在宿墨、積墨的變幻下，畫山畫樹無論多黑都通透，畫水則朦朧瀲滟。他把“黃賓虹”用活了，于是畫就有詩意，折射情感，觀眾被打動。其實畫中的農(nóng)夫與老牛，勞作了一天怎會不辛苦？但是呈現(xiàn)到畫里就是詩。詩不一定都甜美，也可以是苦澀的，苦澀的詩更耐人咀嚼。美有甜美，也有苦美，無論甜或苦，都需要用時間去沉淀；就像藝術(shù)，當(dāng)以距離來觀照。

再比如《天地氤氳萬里圖》，這是一個手卷，設(shè)色山水。曾先生作山水以水墨為大宗，也作設(shè)色，但凡設(shè)色總有一種特別的韻味，而負(fù)載這種韻味的常常是畫中的土墻老屋。他的許多作品里都繪老屋，比如《寒日疏林》《富春山色》等。老屋是許多人的記憶情結(jié)，是他筆下的文化符號。

《天地氤氳萬里圖》以樹鋪陳，陰陽晦冥，鐘靈毓秀，通卷迷蒙著玄黃之氣；疏密錯落間有一間間老屋隱約山前林后，赭紅色的土墻則依林木有無，太讓人尋味了！望一眼就知道，那墻有包漿，屋子有故事。

于是，一卷描繪自然的山水因為幾間老屋變成了人文山水，這樣的山水才稱得上是當(dāng)代文人山水！

曾先生作畫不以題材邀客，也不拿筆墨唬人，樸素?zé)o華。如何評說——依仁游藝，多文曉畫，非常曾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