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奕璋
再也沒有你的四月,過去了!
2019年4月26日下午4時1分,一位老人永遠(yuǎn)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夢幻一般,聽到噩耗,28日深夜我匆匆從杭州趕回鄂爾多斯,在開往奶奶家的車上我和哥哥們一如往常聊彼此的生活現(xiàn)狀,窗外的景色依舊如記憶中一般,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人總說人死如燈滅,去世了就再與世界沒有了聯(lián)系,但于我們這些未曾見過最后一面的抱憾者來說,再見一面遺體,仔細(xì)看看心中掛念之人臨終前究竟是何模樣,也無疑能杯水車薪地填補些遺憾,然而自回來后,卻未能有機(jī)會見到,遺體一直被停放冷凍艙內(nèi),只能忍下耐心等待,遺體告別儀式的前一天,5月1日一大早我們一大家子四五輛車一起來到神山墓園,家中男丁都被叫去和陰陽師做儀式帶爺爺?shù)倪z體去2號靈堂,我們幾個人在外面焦急地等待著,終于等到哥哥來到我和小妹面前,沙啞著聲音說:“爺爺已經(jīng)在靈堂了,去看看吧?!甭牭竭@句話,急切地向靈堂跑去,離近了腳步卻慢了下來,走進(jìn)靈堂,腳步與呼吸聲變得低不可聞,偌大的靈堂中靠墻擺放了滿滿的花圈和紙扎的各種物品建筑與紙人,靈堂正中間擺放著一口被花籃圍著的棺材,棺材前放著一張小桌子,上面擺放著祭品和燃燒著香火的香爐,慢慢走上前視線穿過花籃才發(fā)現(xiàn)棺材的蓋是玻璃做的,能夠清晰地看到棺中之人,不同于這幾日以來腦中千百次想象的模樣,只一眼,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滴落,清楚地看到爺爺呈青灰色的臉上高高凸起的顴骨,整個人縮水了一般,即便如此眉眼中仍能感受到熟悉的慈祥,任誰見了都會感嘆一番老人面善,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模樣,心痛地?zé)o以往復(fù),但真真切切,面前的老人已經(jīng)離我而去了。
人來到這世上一遭,在祝福里降生那么也應(yīng)當(dāng)在離開世界時有個告別,無論舉辦得盛大與否,一個人或是一群人總要有個儀式宣告人生的結(jié)束,同時也給他人一個道別的機(jī)會。
5月2日下午4點就是遺體告別儀式了,一早我們就先后都穿上了早晨用麻布現(xiàn)做成的喪服,摸著身上粗糙的手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何謂披麻戴孝。遠(yuǎn)方的親戚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趕了過來,燒完紙錢后被安排在隔壁的房間喝大茶(和蒙古族的禮節(jié)差不多,有熬得紅茶、炒米、奶酪、酥油餅)。下午四點前來參加遺體告別儀式的親朋好友們都相繼到來,這時家中所有的同母親一輩的媳婦們都跪在靈柩前的東側(cè),男性跪在西側(cè),過來參加告別的人們先在外邊大鼎前燒了紙錢再進(jìn)靈堂給爺爺磕頭,我們隨后回禮都一起磕頭,一波又一波的人們,一次次彎腰磕頭,不知過了多久,原本寬敞的靈堂已經(jīng)變得擁擠。突然外面騷動起來,原來是二哥將奶奶接來了,自從爺爺去世后,年紀(jì)大還患有心臟病的奶奶為了安全起見,家中就在一直沒讓奶奶來神山墓園,匆忙趕出去,就看到奶奶瘦削的身影被人群簇?fù)碇蜢`堂走來,還沒走兩步老人就再難掩心中悲痛哭了出來,眼看身子就要倒下,我和小妹忙撲過去扶住奶奶,看著老人也都哽咽起來,手忙腳亂地想喂奶奶吃救心丸卻怎么也找不到,還是父親隨身攜帶一瓶救心丸趕忙給奶奶服下,待奶奶情緒稍見平緩才繼續(xù)扶奶奶進(jìn)入靈堂,看到了爺爺遺體后的奶奶更是痛苦難忍但終于穩(wěn)住了情緒。
儀式是專職的陰陽司儀主持的。第一項到場人員默哀三分鐘;第二項父親致悼詞,介紹爺爺生病前后的情況及病逝后操辦事情的情況;第三項主持人宣讀本次參加告別儀式的人員及記禮情況;第四項安排晚上晚宴及午宴事宜和其他事宜;第五項到場人員繞遺體一周,并向遺體三鞠躬。遺體告別儀式在沉重而莊嚴(yán)的氣氛中結(jié)束了。
這一夜,我們這一輩的孩子們和父輩們在靈堂守靈,我們輪替著吃過飯后返回神山墓園。靈堂中央擺放著一塊巨大的地毯足夠七八個人坐在上面,我們和母親姑姑她們一塊折第二天出殯時路上撒的紙錢。隔壁的房間里坐滿了親戚和來悼念父輩們的同學(xué)朋友們,喝了酒放大的嗓門隱約傳來,不時有帶著滿身酒氣的叔叔伯伯過來向爺爺磕頭燒紙錢。靈堂的外面有一口大鼎,里面燃燒的紙火一直未曾斷過,我們每隔半小時或一個小時就會過去燒紙,手中一張一張地把紙錢放入火中,口中一直念叨著:“爺爺拿錢來,爺爺拿錢來……”看著紙錢迅速被火吞噬變得發(fā)紅發(fā)亮隨后就化為灰燼,風(fēng)一吹就落了滿身白色,雖不迷信,但又禁不住每次都要燒很多,希望燒的紙錢能真的讓爺爺在另一個世界過得舒服。三個哥哥與我和小妹就坐在毛毯上,一晚上閑聊、吃東西、沉默,又心照不宣地分開時間上前默默凝視棺材中躺著的老人,默默在心中訴說著對老人的祝福。
5月3日上午9時出殯。在陰陽師的指引下,儀式過后家人們簇?fù)碇鵂敔數(shù)倪z體向火化房走去,將手中的花朵撒在爺爺身上,花朵鋪滿了靈柩,這一刻真切感覺到是一種永別,爺爺與這個世界最后一點聯(lián)系在此刻也將要斷開。“爺爺……爺爺……爸爸……爸爸……”骨灰盒要遷入到另一座公墓,在等待火化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巨大的神山墓園中已擠滿了各種各樣的車,車的后視鏡上都系上了相同的紅飄帶在風(fēng)中飄動。10時家中兄長抱著骨灰盒坐上頭車,我與小妹坐上了父親開過來的車,頭車緩緩啟動,后面的車也漸漸都動了起來,所有的車排成一隊都打著雙閃,出了墓園走在外環(huán)的路上,一眼望過竟都看不到頭,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
我和小妹坐的車位于車隊中游,不時能看到在空中吹動還未落地的圓形紙錢以及一些一元紙幣,此情此景更添唏噓難過。到達(dá)福壽園墓地,陰陽師將骨灰盒安頓到墓室后,我們到墓園口那個被墻圍住不大的院子燒從靈堂帶過來的所有花圈和各種紙扎的物品與紙人,我們穿的孝衣孝帽也在熊熊的烈火中化為灰燼,一切將歸于平靜,愿逝去之人能獲得安息。
往事歷歷在目,雖然我們和爺爺陰陽兩隔,但爺爺給我印象永遠(yuǎn)是那么的偉岸、高大。對爺爺?shù)淖窇浽谖抑暗臍q月時光里幾乎貫穿全部,不善言辭的老人總在一舉一動中蘊含了對孫子孫女滿滿的疼愛。我和雙胞胎的妹妹從小沒有離開過爺爺奶奶的照料,爸爸媽媽忙于工作,小學(xué)開始中午就在爺爺奶奶家休息,中學(xué)徹底住進(jìn)了爺爺奶奶家跑讀。孩子的覺總是睡也睡不醒,在這九年間,每天下午上學(xué)爺爺再忙也要等著我們,總會一聲聲耐心地喚醒我們,出了臥室餐桌上總會擺好已洗凈切好的水果以及沖泡好的奶茶或蜂蜜水,一頓吃喝下來便能精神滿滿地去上學(xué)。爺爺偶爾會送我們倆上學(xué),一起走在小區(qū)的路上遇見認(rèn)識的熟人時爺爺總會笑瞇瞇地帶著一絲炫耀似的說:“這是我內(nèi)個孫女!”
奶奶是不許我們吃零食喝飲料的,家里很少有零食飲料之類的東西,但逢年過節(jié)總會驚喜地在陽臺發(fā)現(xiàn)許多不同的零食和各種飲料,于是在奶奶對爺爺埋怨聲中,我們又能開心快樂地享用零食了。
歲月如梭,光陰流逝,不覺中我們已經(jīng)高中二年級,突然喜歡上“家人閑坐、燈火可親”是在2016年高二的那個冬天,周六爸爸領(lǐng)著我們?nèi)敔斈棠碳覟槲液托∶脩c祝生日,之前聽說爺爺可能患了食道方面的惡性病去外地治療,時隔幾周不見,明顯發(fā)現(xiàn)爺爺比之前變得瘦了黑了,大家都沒有提及爺爺?shù)牟∏椋诓话仓幸苫笾忻銖?qiáng)地有說有笑地過了個生日,我暗想大抵是誤診或是通過治療有所好轉(zhuǎn)吧。第二天一早去學(xué)校的路上,父親開著車突然對我說道:“你爺爺?shù)昧宋赴┮淹砥?,沒辦法手術(shù)了!”下意識地我強(qiáng)笑著對父親說:“你開什么玩笑?”父親皺著眉低聲道:“這也能和你開玩笑嗎?”良久沉默,我看向窗外,淚水在轉(zhuǎn)頭的一瞬間就刷得落下。電視劇般的劇情發(fā)生在我最親近的人身上,濃重的不真實感夾雜著窒息與痛苦。
自那之后,我們就很少能看到爺爺奶奶了,他們和父親爹爹們奔波在治病化療的路途上,一走就是一個月或者兩三個月,就算回來我也在住校,只能在周末休息時去看望爺爺奶奶,每次見到爺爺奶奶都會覺得他們越來越憔悴,讓人心酸不已。大一下半學(xué)期快開學(xué)時,爺爺?shù)那闆r已經(jīng)很嚴(yán)重,無法進(jìn)食只能靠輸營養(yǎng)液維持,整個人皮包骨頭終日躺在病床上。準(zhǔn)備去學(xué)校的前一天下午去看望爺爺,努力忽視這可能是見最后一面的念頭當(dāng)做是正常探望,還是忍不住臨走時上前抱住了爺爺瘦弱的身子。
歲月的風(fēng)霜總會慢慢撫平我們的心中傷痛。
偶然間看到朋友圈有人感嘆快到四月了,驚覺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之久,時常在夢中夢到老人,仿佛還在往昔,沒有疾病沒有痛苦,一家人和氣融融團(tuán)聚在一起,醒來久久不能入眠直至天明。
突然想起詩人白居易的一首詩:“烏啼鵲噪昏喬木,清明寒食誰家哭。風(fēng)吹曠野紙錢飛,古墓壘壘春草綠。棠梨花映白楊樹,盡是生死別離處。冥冥重泉哭不聞,蕭蕭暮雨人歸去”。
今年四月我們相約去福壽園墓地,給爺爺掃墓獻(xiàn)花上香燒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