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有站 瑞雪迎春

李溢春

2022年春天，奧林匹克圣火再次在北京點燃，北京成為全球首個“雙奧之城”。如果說，2008年北京夏季奧運會與改造升級后的京張鐵路北京至延慶段S2線開通運營，由此拉出“長城號”和諧內(nèi)燃動車組一年一度“開往春天列車”的最美弧度，是中華民族向世界展示自我的“集結(jié)號”，那么，2022年北京冬奧會與在世界首條智能高鐵“瑞雪迎春”冬奧列車完美演繹出的中國速度，則無疑是厚重的五千年中華文明與世界美美與共，長城與京張并行、高鐵與五環(huán)攜手、中國與世界共舞，視覺沖擊與精神震撼激蕩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時代“最強音”。

一

“生命有長短，命運有沉升，初建路網(wǎng)的夢想破滅令我抱恨終天，所幸我的生命能化成匍匐在華夏大地上的一根鐵軌?！?919年的初春，抱病參加遠東國際鐵路會議舊疾復發(fā)返鄉(xiāng)途中的詹公天佑，最后一次登臨長城，遠眺京張鐵路，面對國弱民貧、山河破碎的泱泱中華發(fā)出如此感嘆！并于1919年4月24日彌留之際，心心念念依舊是：振奮工學工程師學會活動，以興國阜民;慎選人才管理俄路，以揚國光;就款計工，唯力是視，建成漢粵川全路的初心夢想。

1905年，當修建京張鐵路的隆隆炮聲和震天動地的號子響徹山谷。一磚一石砌成的萬里長城與一軌一枕鋪就的京張鐵路，開始并行與交會、穿越與相伴彼此成就，眾志成城、救亡圖存，挺起鋼鐵的脊梁。

太行八陘之一的軍都陘，也就是關溝，是京張鐵路的必經(jīng)之地。線路依山傍水、蜿蜒曲折、艱難前行，亦如當年修建長城一樣，一個在山巔期盼俯視、一個在谷底不屈前行，在不可為處創(chuàng)奇跡、在巨艱面前不低頭，鐵路線路蛇走龍行在青龍橋站，以“人”字形線路完成了神來之筆，并在這里實現(xiàn)了與長城的交會。

1909年10月，一聲響徹山谷和云霄的汽笛，中國人自己設計和建造的第一條鐵路橫空出世。不屈不撓的國人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在有力回擊“中國能修京張鐵路的工程師還沒出生”的狂妄論斷而彪炳史冊的同時，更喚起多少國人前赴后繼投入民族復興、富民強國的滾滾洪流與歷史探尋的偉大事業(yè)中。

2019年12月30日，在詹天佑逝世100周年，京張鐵路建成110周年之際，世界首條智能高鐵——京張高鐵開通運營，線路奇跡般恰好從青龍橋車站下方四米處穿越，在地理空間上新老京線路神奇般被定格為一個“大”字。

2020年12月30號，在京張高鐵開通一周年之際，新老京張鐵路立體交會點紀念碑在青龍橋站揭幕。

2022年1月6日，為北京冬奧會量身定制，全球首創(chuàng)時速350公里并搭建5G超高清演播室的“瑞雪迎春”號動車組鳴笛首發(fā)。

現(xiàn)如今，站在青龍橋車站的站臺邊，每隔一段時間，腳下都會有震動之感，也會從地下隱隱約約傳來轟轟之聲，這是京張高鐵復興號動車組在穿越青龍橋車站下方的八達嶺隧道。動靜之間，穿越百年。奔馳的復興號列車、新老京張鐵路立體交會點紀念碑，與百年老站矗立的詹公銅像共同見證國人篳路藍縷接力賡續(xù)的精神家園和夢想起點。在萬里長城的拱衛(wèi)之下，詹公天佑之象神態(tài)如昨、目光如炬，背靠青山、仰望長城，向每一名來訪者、拜謁者、奮斗者講述著關于長城與京張，彼此成就且共同獨有的故事與傳奇。

二

青龍橋站，始建于1908年，位于北京市延慶區(qū)八達嶺長城腳下。

1951年，楊存信的父親楊寶華來到青龍橋車站任扳道員，11年后楊存信就出生在車站對面鐵路宿舍的石頭房子內(nèi)。楊存信生在車站、長在車站、每天看著火車奔跑、枕著汽笛入眠，青龍橋車站的一花一草都記錄著他的童年，這里的一磚一瓦都曾經(jīng)是他的玩伴，詹公天佑之象以及背后的墳塋更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家人”。

20歲那年，他接過父親手中的信號旗，正式成為青龍橋車站一員，成為一名鐵路職工。從扳道員到助理值班員、從車站值班員到小站站長，十年磨一劍。青龍依舊，汽笛如常，曾經(jīng)的車站娃成了一站之長，這一干又是近30年?！耙暪聻榧沂隆笔歉赣H當年對自己的囑托?？墒侨绾巫?、怎么干，一向嚴肅的父親并沒有更多交代。干好本職工作、不出事，別給單位添麻煩，不給父親丟臉，一直以來楊站長是這樣做的，也是這樣要求自己的。

這座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小站，到底蘊藏著什么巨大的魅力？“象”為什么不是“像”？當年詹公天佑銅像基座上到底有沒有刻字？那些散落在鐵道兩旁橫平豎直的神秘符號是什么意思？隨著時間的推移，楊站長發(fā)現(xiàn)來車站游覽參觀甚至不遠萬里慕名而來拜謁的旅客、游客絡繹不絕，提出的各種疑問與咨詢也不斷困擾和拷問著他。

一次，著名的國際長城保護友人威廉·林賽來到車站，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1923年《美國國家地理雜志》刊載的青龍橋車站系列老照片，楊站長的心徹底被震撼了，原來小小的青龍橋車站、短短的京張鐵路線，讓中國在全世界居然有這樣的地位和口碑。從此，保護好小站這個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發(fā)掘他不知道的青龍橋、講好京張故事，讓更多人知道這里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就成了楊存信站長除日常工作之外最大的事業(yè)，也是樂此不疲的嗜好。

2008年北京奧運會前夕，京張鐵路北京至延慶段打造游覽長城京郊風景線進行線路改造升級，施工過程中發(fā)現(xiàn)特殊字樣石碑的消息傳來，楊站長第一反應這肯定與京張鐵路有關，二話不說緊急動員車站職工和親朋好友將石碑運回車站?？粗@些刻著橫平豎直符號的石碑，經(jīng)過多方求教，謎底終于被揭曉。原來這就是早已不用的“蘇州碼子”，在阿拉伯數(shù)字沒有在國內(nèi)普及使用前，這就是咱中國人沿用的一種計數(shù)方式。為什么說京張鐵路是中國人自主設計建設的第一條鐵路？“蘇州碼子”石碑以及隨后發(fā)現(xiàn)的京張鐵路設計圖紙，就是最直接、最有力的佐證?，F(xiàn)在這些刻有“蘇州碼子”的石碑，就靜靜地屹立在青龍橋車站詹公天佑雕像不遠的地方，不僅成了小站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是楊站長逢人必講京張故事的重要內(nèi)容。

“視公事為家事”。隨著一個個聞所未聞的謎底被揭曉，一個又一個謎團接踵而至亟待解開，楊站長逐漸明白了父親殷殷囑托背后的良苦用心。他更像上滿弦的陀螺，一有時間就跑書店、查資料、拜專家、收集老物件，積極奔走，呼吁保護修繕青龍橋車站。

2014年，他偶然看到一本京張鐵路影集《1937獵影》，里面有青龍橋站的照片，他希望能找到原片。幾經(jīng)輾轉(zhuǎn)，他找到了作者孫明經(jīng)的后人孫健三，詢問能否討要幾張原片放在車站內(nèi)。沒想到，對方十分愉快地答應了。

2015年6月30日，孫明經(jīng)的后人將照片送到青龍橋站。這幾張攝于1937年6月30日的照片，在78年后，又回到了青龍橋站。

1937年，國民政府組織了一個西北考察團，用文字和膠片將重要建筑記錄下來。孫明經(jīng)是其中一員，他拍下了數(shù)張青龍橋站的照片。當時的站長曾向他討要這些照片，他也應允了。但沒想到，一周后，盧溝橋事件爆發(fā)，未能成行。

楊存信的主動聯(lián)絡，讓這個78年前的承諾有了兌現(xiàn)的機會。孫明經(jīng)曾叮囑后人，有機會要將照片贈予青龍橋站。如今，這些照片被放大掛在站內(nèi)的墻上，楊存信對每一批來賓都講起這個溫暖的故事。

“我跟人講那段歷史的時候，就跟放電影一樣，很有意思?！睏畲嫘磐蝗话l(fā)現(xiàn)，自己早已被青龍橋站的歷史吸引住，也愿意將“百年京張”的故事講下去。

三

當2022年春天的腳步再次來臨，一場不期而遇的瑞雪，將青龍橋車站與古老的長城裝點得銀裝素裹，冬奧會的圣火剛剛在毗鄰小站的萬里長城上傳遞，激情飛揚、冰雪相約、長城內(nèi)外、汽笛聲聲，夜色中被燈火點亮的長城閃耀于群山之巔，奔馳往返的“瑞雪迎春”復興號列車，將塞外山城張家口與六朝古都北京緊緊相連。

一起向未來！2月4日，在靜謐而古香古色的百年小站，楊站長觀看了冬奧會開幕式，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這是他從1991年擔任小站站長以來，在車站度過的第三十個春節(jié)，也是他即將告別小站退休倒計時的真正開始，接下來的幾個月，對他來說每一天每一秒都是最后一班崗。不舍還是留戀，楊站長的心情無人知曉。亦如往常，每當清晨第一縷陽光再次籠罩小站之時，他仍保持著長久以來的習慣，早早地將站臺和詹公天佑碑墓的周圍打掃得干干凈凈。作為出生在車站，看著詹公天佑銅像，在老人家注視下長大的孩子，他的故事，他的一切，也許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本就屬于這里。

“這是工業(yè)文明與古老中華文明交匯的地方?！敝两褚琅f清晰記得多年前第一次聆聽楊站長，一邊指著對面山上的長城、一邊指著眼前的鐵道線，娓娓道來青龍橋車站歷史風采的開場白。

歲月成就了歷史，歷史記錄著歲月。1909年，京張鐵路建成;2019年，京張高鐵通車。從自主設計修建“零”的突破到世界最先進水平，從時速35公里到350公里，京張線見證了中國鐵路的發(fā)展，也見證了中國綜合國力的飛躍。

2022年春天，這一必將載入中華民族及奧運歷史發(fā)展進程榮耀時刻的到來，勿忘過去的苦難輝煌、無愧今天的使命擔當，不負明天的偉大夢想。青龍有站、瑞雪迎春。在這里變化的是車速和國力，不變的則永遠是萬里長城與新老京張鐵路共同賦予我們中華民族百折不撓、自強不息的精神之源，并且始終堅信，這種精神已經(jīng)融入包括楊站長在內(nèi)所有鐵路人及中華兒女的血脈基因，一代又一代賡續(xù)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