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學明的詩

龔學明

兩種鳥聲交織，竹葉高過屋脊

風，在搖曳之中看見

陽光照亮一棵樹的東側

早晨給出局部的陰影

寧靜的一天，就這樣在

自在中展開……

鳥聲突然停止。閉上的眼睛內(nèi)觀

一顆心的跳動。感知

更遠一些，慘烈的事物發(fā)生

“眼睛是用來欺騙的”

美好和殘忍都離真相很遠

沒有“真相”，我們在大河的這邊

張望。在一瞬間懷疑

一定在雨后

我在室內(nèi)，沒有被感動

飛揚的毛絮降低高度

鳥聲斷續(xù)，找到平衡

楓葉翠綠，傾壓于河邊棧道

底下的男女相互低訴

“葉子總歸要紅”

而現(xiàn)在不是

路過的詩人

在克制中平靜

如果陽光的情緒升溫

微冷的感覺全無，好在

中午閑散

沒有誰急急匆匆

我說的是，物理上的相似

而不是詩歌意義中的某種隱喻

他們有相似的長相

和基于此的表情，主要是指笑

（我猜想他們來自同一方水土

這可以肯定）

我們不易識別同一種樹，開出的

花的差異性

而人的差異大于植物

人類社會的復雜也始于此

他們一個是我的朋友

一個是陌生人。當我遇見，我驚嘆

仿佛一個是為另一個準備的

他們的生活空間如此之近

陽光并不公平

只愿意照耀在陌生人的身上

我的朋友突然飛翔

他留下的在夜晚閃閃發(fā)光

今天，我見到了這陌生者

他代替我的朋友在微笑

展示著更多的不可描摹的相似性

但他是陌生的

鄉(xiāng)音老了，在涼風中聚集

搖著的蒲扇，在為一群人的童年

演出

鄉(xiāng)音最愛的故事從老房子

移走：又少了一段熟悉的發(fā)音

生死被述說，已無驚濤駭浪

鄉(xiāng)音提著燈，照暖一個返鄉(xiāng)的人

又熄滅于時間圍逼的慌張里

火的嘴巴，吃掉了一封信的秘密

黑色的夜勸阻不成，吃掉了火

美麗的變故在劇痛中倒下

壘起的情節(jié)千辛萬苦，毀于一念

眼神憂郁，如黑夜的憤怒

自由的靈魂伏地而生，向死前行

在風中等待，在殘缺中傾聽

黑色的蝴蝶打開信紙的空間

一場暴雪下在我匆忙離開的故土上

我幸運逃脫，還是錯過了美好？

在異地的綠色里我們說說笑笑

隱隱的罪過不時閃現(xiàn)

現(xiàn)在，我只能牽掛——

從一幅幅照片上體會寒冷

像一個遠離塵世的人

隔世默視曾經(jīng)的熱土

六月的和風在林蔭中舒適

光線收回鳥鳴的親切

這不可久留之地

不辨來回的人面無表情

我忘記了風鈴的提醒

構樹結出往事的果實

一生帶走多少暗藏的猛獸

我在遠方等待自己消失

碩大的蜘蛛在朦朧的窗紗上快移

在白色的月光里消失

從睡夢中喚醒，驚見不該見的

秘密——我和祖先邂逅了

從涇上村到南京，三百公里的探望

只有月光能打通時空

他們選擇很深很深的夜

帶著人間的喜悅，憂傷

過程中的事情常嫌啰唆

難道是告知日常生活要有耐心

長長的劇，彌漫日子的庸常

而當人物退出又若有所失

劇終時并不愉快

主角的死法沒有猜準

在一起上班或看劇的人

不能預知誰先走失

民謠向前，用青春的

悲傷狙擊眼神的撤退——

在五十步開外

拯救的調(diào)子若有其事

衣服清點理性的扣子

隱現(xiàn)的兩粒不愿

備用：提前向時間打著招呼

疲憊而又堅定

我居于經(jīng)歷的房間內(nèi)

“厚實”，今天的無所事事

還原空氣的真實。窗簾——

墻壁的裙擺跳舞，還有時間

“我”不是我的，雨在

同情我的眼淚

我的抵達不是我的，所有的

意象被密切注視

“回家吧，夜已深”

誰在說話

月光中的神靈在規(guī)勸

你看到的房屋都已寂靜

窗戶里的神秘不可被吵醒

他們的夢無比珍貴

這個時候最最幸福

他們將美好交給了她們

她們在希冀中害羞

地上的日子告訴隱秘的日子

他們都已進入夢中

在親切中訴說悲苦

游戲中的孩子們小心翼翼

后悔沒有看懂

月亮的眼睛

我在五十年后回家

銀色的月光不再擠著歡迎

空蕩中沒有招呼的憂傷

樹在行走

在更多的樹中停下，并纏繞

表面上看它們不是同一種生物

但給出斑駁的安逸以歡迎

是誰愛著神秘的棗紅馬

幼小而強大——今天，略微的

害羞在陽光下低垂

就要在時間的奔走中消失

我寫下的春天，你們不懂

而一棵樹懂：它是當事者

交替開出不同的花朵

它是樹中之樹、花中之花

密林不愿說話，這里沒有石頭

“但請寬懷！此生值得痛苦”

我們需要季節(jié)的逆向思維

現(xiàn)在的歡愉換回持久的困惑

在露珠的眼睛里

吊蘭的莖，又向前挺進了

一厘米。如此精致而唯美

而一株長葉草催生的米粒嫩葉

纖弱透明

不知不覺間的變化

對誰而言都是陌生的

新奇、慌張、猜疑、自我否定

甚至發(fā)生更重的過度反應

“當真未知是可怕的

不可控中，沒有快樂？”

變化呈現(xiàn)出的小心翼翼

柔美會不會破碎的擔憂

讓其變得神圣，是必然的

發(fā)生

嗯，此時

我在聽勃拉姆斯的第三奏鳴曲

這既定的旋律，復雜性

依舊讓我不能猜出后面的聲音

生命和愛的方向令人唏噓

……就說鎖

風拂過，蝴蝶落過

一只獸已氣喘吁吁

鎖住的春天帶著悲傷

冬天染白，獨自的歡樂

窗口時而打開哀怨

竹子舉著鑰匙的形狀

敘述深藏以至斑斑銹跡

一只親愛的獸決意莽撞

飲過酒的房子交出墻

雙膝的部分被恨咬傷

……鎖微啟光亮

窗簾上的星星真誠

它一定遭遇變故

不愿離去，不再生動

你在遙遠的地方

鉆出時間的遮蔽

我得以有一半以內(nèi)的窺見

有時發(fā)呆也是一種美

深色的幕帷不會是夜空

有故事的尋覓總被蓋住

我在聆聽細雨的音樂

此刻，我們都不激動

星星間有相近的迷蒙

我已將窗簾拉上

看不見今夜天空的星星

而孩子，你在閃亮

在遠方的家鄉(xiāng)

你和姐姐已八歲

血脈的銀繩無比珍貴

我給你的節(jié)日發(fā)去紅包

一位爺爺在異鄉(xiāng)的

思念和問候

你回了我一個小小的紅包

真實如同你小小的微笑

你稚嫩的拳頭擊中我的

心窩

飛出傷感的小鳥和聽不清的

鳴叫

一個家族綿長，像房屋

一間間連接，很快望不見遠處

你，小小的身體

一天天膨脹

帶著親切的外殼

我們從相見時相認

你謹慎、調(diào)皮、機敏、聰明

禮貌

而我僅剩祝愿、遠眺

沉默、祈禱、無助的淚眼

責任編輯? ?藍雅萍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