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存的禮物

善俊

乾隆五十七年（1792）農(nóng)歷十月，幾位在廣州的英國商人奉英國國王喬治三世之命，向兩廣總督郭世勛轉(zhuǎn)達了一個消息：前年乾隆皇帝過80歲大壽，英國國王沒有表示心意，如今特派使者馬戛爾尼等人前來祝壽。

總督郭世勛立即把這個消息匯報給乾隆皇帝，而且還將英國人的信附在奏折后面：“聞得天朝大皇帝八旬大萬壽，本國未曾著人進京叩祝萬壽，我國王心中十分不安……”言辭恭順得不能再恭順了。但據(jù)學(xué)者考證，這封信實際上是郭世勛找“槍手”翻譯的，內(nèi)容上自然潤色了一番，以博得皇帝的歡心。乾隆皇帝看了信之后，果然十分高興：這些外夷真是“一心向化”。于是，乾隆皇帝“準(zhǔn)其所請”。

其實，西方使團給清朝皇帝送禮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從康熙到乾隆，受西方國王委托來送禮的使團著實不少。清康熙六年（1667），葡萄牙國王阿方索六世派使臣瑪訥撒爾達聶攜帶象牙、乳香等大批精美禮物送給康熙皇帝?？滴跏吣辏?678），葡萄牙甚至送了一頭獅子給康熙皇帝。當(dāng)然，這些禮物可不是白給的，而是葡萄牙想通過禮物來換取清朝皇帝的好感，從而請求清廷放寬對葡萄牙人的貿(mào)易政策。

此外，康熙皇帝還收到來自法國“太陽王”路易十四的禮物。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在清朝效力的法國傳教士白晉受康熙皇帝委托，以欽差名義攜帶了四十九冊珍貴書籍回到法國，希望征召更多的西方人才來東方服務(wù)。白晉于1697年5月到達巴黎，他帶回的這套漢文書籍讓路易十四非常歡喜和驚奇。白晉返回中國時，路易十四還撥專款讓白晉為康熙皇帝準(zhǔn)備禮物?？滴跞四辏?699），白晉回到北京，一同帶回來的有法國國王回贈的一批名貴雕刻以及《亞西亞洲圖》等禮物。其中《亞西亞洲圖》體現(xiàn)了那個時代法國人乃至歐洲人對世界地理的認(rèn)知情況。

在隨后的雍正與乾隆年間，來自西方的禮物源源不斷涌入清宮。所以，英國使團要來獻禮，乾隆不會驚奇，但肯定會有所期待。對于英國來說，這次出使也意義重大，隨著工業(yè)革命的開展，英國急需拓寬海外市場。

然而，馬戛爾尼使團自從到達天津之后，雙方便開始鬧不愉快。比如，乾隆皇帝對馬戛爾尼自稱“欽差”感到不悅，在他眼里，馬戛爾尼應(yīng)該被稱為“貢使”，而他帶的“禮物”只能叫“貢物”。此外，英國使團還與清朝官員在是否要“三跪九叩”的問題上發(fā)生了爭執(zhí)。最終這次會面不歡而散，乾隆皇帝收下了喬治三世的禮物，同時讓馬戛爾尼帶了一封信給英吉利國王：“奉天承運皇帝敕諭英吉利國王知悉，咨爾國王遠(yuǎn)在重洋，傾心向化……”單從開頭便能感受到乾隆皇帝對待英國國王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

乾隆之所以持這樣的姿態(tài)，還有一個因素：馬戛爾尼的禮物的確沒有給他帶來太大驚喜。乾隆時期，中國與西方尤其是葡萄牙一直都有貿(mào)易往來，馬戛爾尼帶來的西洋樂器、鐘表等小玩意兒，乾隆不僅見過，而且擁有不少，于是覺得“所稱奇異之物，只覺視等平常耳”。所以，乾隆多少有被忽悠的感覺。但這種感覺顯然并不準(zhǔn)確，因為他將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些小玩意兒或手工藝品上，他并沒有感受到這批禮物與以往西方國王送的禮物有什么不同。

作為第一次工業(yè)革命的發(fā)源地，當(dāng)時的英國已經(jīng)擁有了近三十年的工業(yè)積淀，馬戛爾尼帶來的很多禮物都代表著當(dāng)時世界上的最高工業(yè)水準(zhǔn)，包括前膛槍、連發(fā)手槍、蒸汽機以及英國最先進的裝備有110門火炮的“皇家君主”號戰(zhàn)艦?zāi)Ｐ偷榷Y品。他們甚至還準(zhǔn)備了當(dāng)時世界上最先進的飛行器——熱氣球，只要乾隆皇帝有興趣，完全可以體驗一下飛行的樂趣。

但毫無疑問，清朝統(tǒng)治者覺得這些東西沒什么用，也就不愿多看了。例如，和珅與大將軍福康安曾邀請馬戛爾尼到承德避暑山莊的萬樹園游覽，馬戛爾尼在途中提出讓大將軍?？蛋灿^賞一下他帶來的歐洲新式火器的威力。福康安卻毫無波瀾地說：“看亦可，不看亦可，這火器操作沒什么稀奇！”倘若看了英國的火器表演，福安康估計很難淡定地表示“不看亦可”。

對于這次會面的不歡而散，英國人自然也難辭其咎，除了貿(mào)易要求之外，他們還提出了將舟山附近一處海島讓給英國商人居住和收存貨物、在廣州附近劃出一塊地方任英國人自由來往等要求，這些條款實際上充斥著殖民主義色彩，可以說，任何一個主權(quán)國家都不可能接受這種要求。

英國人沒有放棄，清嘉慶二十一年（1816），喬治三世又任命阿美士德為使者帶著禮物出使清朝。不過，這次雙方又因為禮儀問題產(chǎn)生了爭執(zhí)，最終阿美士德連皇帝的面也沒見到便被遣送回國了。

客觀來看，很多進入清宮里的西洋禮物，都能代表歐洲社會當(dāng)時的科技水平與成果，實際上是給清朝統(tǒng)治者提供一個了解西方的窗口。但清朝統(tǒng)治者不僅沒有從中感受到一絲不安，反而將這些禮物當(dāng)成“貢品”。鴉片戰(zhàn)爭期間，道光皇帝還在打聽英吉利的位置，可惜了路易十六的《亞西亞洲圖》以及英吉利國王的地球儀等“禮物”，一直被深藏于宮禁，知者寥寥。1842年8月，清政府與英國侵略者在停泊于江寧城外的英國軍艦“皋華麗”號上簽署了《南京條約》，這艘軍艦配備有74門火炮，是當(dāng)時英國最先進的戰(zhàn)艦之一。清朝統(tǒng)治者在感慨英軍堅船利炮的時候，不知是否會想到喬治三世的禮物：那些先進的西洋火器以及那座110門火炮的“皇家君主”號戰(zhàn)艦?zāi)Ｐ停炕蛟S他們是想不起來的，因為英法聯(lián)軍洗劫圓明園時，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馬戛爾尼帶來的那些“貢品”都原封未動，從來沒有被使用過。

（責(zé)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