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少年時光

農(nóng)村是我人生的搖籃。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的時光，是在無山有水的湖鄉(xiāng)農(nóng)村度過的。我的青少年時期，經(jīng)歷的許多過往，無不承載著人生的悲和喜。

一

農(nóng)村的孩子早當家。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父親患了十二指胃潰瘍，胃穿孔后，到醫(yī)院開刀進行了搶救。父親病愈出院，生產(chǎn)隊為了照顧他，給安排了一種比較輕松的農(nóng)活兒——看牛。父親動了手術(shù)的胃部正在愈合中。為了讓父親的身體休養(yǎng)好，力爭給家里掙得工分，在每天上學前和放學后，以及星期六的下午與星期天的時間里，剛剛滿十一歲的我，主動幫父親承擔起了給生產(chǎn)隊看牛的活兒。

看?？雌饋肀容^輕松，但其實是比較煩瑣的。一年四季，除冬天將牛拴在牛欄屋里吃枯稻草和稻草筒拌菜餅外，還要在天寒地凍的早晨，打掃牛欄，清理牛糞，牽牛外出飲水撒尿。其他季節(jié)，每天早晨也都要將牛牽出去，吃路旁的青草，吃飽了，才能把牛牽回，拴在樁上。

那時節(jié)，年少的我，每天清早露水還沒有干去，就牽著牛到了田埂和渠道旁吃草。為了不讓草叢的露水打濕褲腳，害怕被躲在草叢的蛇咬傷，每天早晨我都會踩在牛的前腳窩攀上牛背，或者兩手抓住牛的犄角，蹬著牛頭，讓牛抬頭，把我送上牛背，騎著看牛。

牛雖然是一種老實溫順的動物，但也有耍脾氣的時候。有時在我抓住牛角，踩上牛頭，準備往牛背上爬的時候，饑腸轆轆，正在一個勁吃草的耕牛，間或也會煩躁地猛一甩頭，將我甩到田里，把我甩得頭昏目眩，粘上滿鞋的稀泥，使我哭笑不得。

這種耕牛耍脾氣使我難堪的事，在我看牛的歲月中，經(jīng)常發(fā)生，使我手足無措。

居住在農(nóng)村的人，誰都知道公牛好斗。小的時候，我?guī)透赣H看的耕牛就是一頭公牛。那時節(jié)，每天清晨或傍晚外出看牛，只要遇上有孩子牽著一頭公牛，從我放的耕牛旁邊走過，我牽著的公牛就會高昂著頭，表現(xiàn)出一副要與那頭公牛決斗的架勢。有時，兩個看牛的孩子用牛鼻繩根本拉不住兩頭公牛。遇上兩頭公牛沒拉住，一旦真正干起架來，那場面嚇得兩個看牛的孩子躲在一邊直哭，生怕自己看的牛會戰(zhàn)死，只得叫來大人用火把好斗的公牛燒開。

每年學校放春插假和“雙搶”假的時節(jié)，父親都把看牛的活兒交給我，他自己卻去找生產(chǎn)隊長，干些扯秧苗或拖架子或曬谷的農(nóng)活兒，目的是到年終分配時家里能夠多分點口糧。

這樣一來，我看的耕牛每天戴上牛軛耕田時，中午和晚上要吃的草料自然要靠我挑著草夾子，到田野的池塘里和渠道邊割青草，供耕牛做食料。在池塘里割野蒿草，聽到水的響聲后，經(jīng)常有螞蟥來襲，趴在我的腿上吸血，拽也拽不掉，我在心驚肉跳中，只得使勁用巴掌將螞蟥拍掉。然后，我再挑著差不多和我一樣高的兩夾子青草，一步一個趔趄地送到拴牛的樹蔭下，讓牛將夾子里的青草吃個夠。

二

人生坎坷，去日苦多。我讀初中一年級的那年起，除了幫父親看牛外，每年的寒暑假，我還要當主要勞力。

那年月哥兄老弟多，穿的衣服是兄弟承上接啟下，大的穿不進了，小的接著穿。為了使家里多份糧食，多份收入，父親每年把家里給生產(chǎn)隊里積凼肥的任務(wù)交給了我。

每年的秋末冬初，生產(chǎn)隊在渠道和田塍上搞三面光，要求家家戶戶每天晚上派人提著馬燈，扛著鋤頭到田間地頭薅草皮，積成堆，敷上一層塘泥，促使草皮升溫發(fā)酵，到來年開春挑進糞凼里漚肥。

當然，生產(chǎn)隊每年的凼肥，不單單是薅草皮，還要號召隊里的學生在上學之余，拿著糞箕和糞耙拾豬糞，也要動員孩子們挑塘泥、砍野草，打黑草，運到田間的糞凼里漚肥。拾的豬糞、砍的野草、打的黑草，生產(chǎn)隊長都是按重量計工分，挑的塘泥都是按擔數(shù)計工分。

記得每年春天里拾豬糞的時候，只要遇上雨天，家里沒錢買雨鞋，我都會打著赤腳去撿豬糞。受雨水的浸泡，地面上經(jīng)常會爬出來不少的蚯蚓，光腳踩在上面，禁不住會毛骨悚然，身上頓時會起一層雞皮疙瘩！

在我年少積凼肥的勞動中，感覺最累的活兒要數(shù)挑塘泥。那時節(jié)，十多歲的我到生產(chǎn)隊里去挑塘泥，跟男勞力一起比拼，一天下來，我挑的塘泥不比男勞力少，掙的工分也不亞于男勞力。不過，一天兩天過去，我卻累得夠嗆，不但腰酸腿疼，而且連廁所都蹲不下去。

熟悉農(nóng)村農(nóng)事的人都知道，塘泥和草皮積滿了糞凼，再在凼里放上野草與黑草后，就要進行翻凼，用耙頭將那些草皮、野草和黑草翻到凼中的塘泥里去，發(fā)酵漚成最好的農(nóng)家有機肥，然后再拿泥船推送著，用手一坨一坨地把凼糞拋撒在耕耙的田中。在撒肥的過程中，我的一雙小手和一雙小腳經(jīng)常被肥料中的一些菱角刺和小瓦片什么的劃傷，回到家里后，父母每見此狀，都心痛不已，四處找草藥，搗爛敷上，消炎鎮(zhèn)痛。

三

在我的青少年時代，難以忘卻的是每年冬季捕黃鼠狼。

已在大隊學校讀初中的我，開始想著為家里尋找副業(yè)收入的門路。誰都清楚，冬季到來后，黃鼠狼的身上便開始長劍毛，每捕一只黃鼠狼，無論大小，剝下它的皮，賣到鄉(xiāng)供銷收購站，至少都能換回買一擔稻谷的鈔票。就這樣，我便開始了幾年捕捉黃鼠狼的時光。

年少的時候，我捕捉黃鼠狼的辦法是用籠子加上誘餌，放在野外的田塍上去捕捉?？梢哉f，那幾年家里所有棄用的木箱木板，我都用來做成了捕黃鼠狼的籠子。家里平時撿回來打米機里的一些爛篩片什么的，我也都用來做了籠子里的隔窗。

實話說，捕黃鼠狼是一種技術(shù)性強又是一種要起早貪黑的累活兒，沒有一定的經(jīng)驗和吃苦耐勞的精神，是難以捕到黃鼠狼的。

小的時候，我在捕黃鼠狼的時光中，就掌握了捕捉黃鼠狼的技巧。黃鼠狼晚上喜歡沿著鄉(xiāng)野被農(nóng)人踩得溜光的田塍和渠道行走，它喜歡吃的東西少不了雞蛋。于是，那幾年的冬季，我每天晚上都要將家里的雞蛋拿出幾個，用筷子逐一在蛋殼上打個洞，把每個雞蛋里的蛋清蛋黃掏出來，倒進碗里，然后再將空蛋殼放進捕黃鼠狼的籠子里。一切準備就緒后，我就在深夜，趁鄉(xiāng)野無人夜行的時候，將籠子放到常被農(nóng)人走得溜光發(fā)白的田間小路上去。

俗話說，天上掉餡餅還要起得早。捉黃鼠狼也是要起得早，把握機會，才能有收獲的活兒。那時節(jié)，我深夜把籠子放在鄉(xiāng)間泥巴水路上，次日凌晨雞叫頭遍，或者雞叫第二遍，就得起床，頂著寒風，踏著霜雪，將捕捉黃鼠狼的籠子收回。不然，出去晚了，裝著黃鼠狼的籠子就會被起早的路人收走，只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如今，回憶起我年少時期捕捉黃鼠狼的時光，一只被黃鼠狼咬破過的大拇指還會隱隱作痛。

那是我十三歲那年冬季的一天清早，我從田野里收回一個裝了一只黃鼠狼的籠子。我拿一條麻袋罩住籠口拉開門，讓黃鼠狼進入麻袋，用一根布條扎緊麻袋口，準備舉起麻袋往地上甩打時，由于我年少一時好奇，停止準備舉起的麻袋，伸出一只手去摸在麻袋中亂竄的黃鼠狼，黃鼠狼突然用牙齒咬穿麻袋，咬住了我摸黃鼠狼那只手的大拇指不松口，頓時痛得我哇哇大哭。幸虧父母發(fā)現(xiàn)后，沒有驚慌，拿起木棒和竹筒，立馬將袋中黃鼠狼捶死，這時我的大拇指才從黃鼠狼撬開的牙齒中取出來。至今，我的那只大拇指還留著黃鼠狼咬傷的疤痕呢。

四

在我的青少年時光里，由于父母的身體多病，家中的兄弟又多，我過早地承擔起了家里生活的重任。

就說家里每年的打米吧，一家人每月吃飯的米都要依靠我星期六和星期天兩天，從大隊學?；丶遥糁依锏牡竟鹊酱箨牪康拇蛎讬C廠去打米。月復一月，年復一年，我在農(nóng)村生活的十來年，年年都是如此。

毫不夸張地說，在我的青少年時代，扁擔這種工具，我已經(jīng)常使用。家里沒有柴燒了，母親就會叫我向老師請一天假，挑著草夾子，到河那邊國有農(nóng)場的甘蔗地里，去撿一擔甘蔗葉子回來做柴燒。由于那時節(jié)我年齡小，撿的甘蔗葉子超重，我從很遠的地方挑回來，一路上，在行走的過程中，腿桿子老是打跪，喉嚨里總感覺出現(xiàn)了一種血腥味。

挑甘蔗葉子的這種累，在我的青少年時光中還算不了什么。在生產(chǎn)隊里每年夏收和秋收開鐮的季節(jié)，我挑著籮筐，每天跟著一部打稻機，一邊出谷，一邊送谷，那種農(nóng)活兒才叫辛苦哩。每天中午和晚上回家吃飯前去漱口，鼻子里擤出來的東西都是谷灰，喉嚨里吐出來的也是黑色的谷灰痰。

可以說，生活在農(nóng)村里的孩子，在青少年時代，不像城里的孩子，被父母像寶貝一樣寵著，而是過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擔。

在我考上高中一年級的那一年，夏收季節(jié)生產(chǎn)隊里送公糧，我成了生產(chǎn)隊里送公糧的主力軍。為了給家里多掙工分，我付出的勞動比隊里的成年男勞力還要多，一天下來，我挑進鄉(xiāng)糧站的公糧，比一般成年男勞力送的公糧還要多好幾擔。掙的工分也自然要比他們多。

記憶中，那些年我每年冒著高溫酷暑送公糧，由于長時間的烈日炙烤，心火上升，導致鼻子流血。生產(chǎn)隊里送公糧的社員見狀，立馬用涼水打濕一條毛巾，敷在我后頸窩上，希望盡快止住我鼻子的流血。

每次送完公糧回家，生產(chǎn)隊里便有人從田塍上挖來絲茅根，再稱上一二兩素豬肉，送到我家，叫我父母燉了，讓我吃上，說是絲茅根燉素豬肉吃了能夠治療鼻子流血。還說，這是一種治療鼻子流血的偏方。經(jīng)常吃，流鼻血的病會斷根，永不復發(fā)。

就這樣，在農(nóng)村生活的青少年時代，我鍛煉了一種勤勞的品德，也在家鄉(xiāng)父老的關(guān)愛中，開始懂得怎樣做人。

五

時光荏苒，流年似水。一閃到了我在鄉(xiāng)中學讀高中二年級的那年?？梢哉f，我那年幾乎是在半耕半讀中完成學業(yè)的。

那年，生產(chǎn)隊在我家的宅基地后面，給我家里分了半畝自留地。父親認為那是一塊肥地，但因為面積太小，又分布在我家住房的后面，要種上早稻、晚稻和油菜，用牛進行翻耕是不現(xiàn)實也不可能的。父親便想到了正在讀高中的我，叫我隔三岔五地請假回家，耕作那塊自留地。

種早稻和晚稻的時節(jié)，父親分季叫我在那塊地里拿水車上水，用耙頭翻挖那塊田土，再在翻挖的田土里，澆上大糞，將田土拖平，分季栽上了早稻和晚稻。

晚稻收割以后，父親又叫我將那塊田地翻挖成一壟一壟的土地，種上油菜，按期按月地鋤草與施肥。

老話說得好，有耕耘就有收獲。一年下來，我家屋后的那半畝自留地在我的辛勤侍弄下，早稻、晚稻和油菜都獲得了豐收。父親母親為此喜笑顏開，而我呢，因此耽擱的學習，通過自己加倍的努力，進行補習，也取得了很好的成績。

汗水澆開幸?；āＤ悄?，我高中畢業(yè)后，通過當時鄉(xiāng)聯(lián)校民辦教師招考，被錄用為本村的民辦老師，開始了人生的新征程。當年九月，我剛滿十八歲，在以后三年勤勤懇懇教書育人的工作中，我不斷鉆研教學業(yè)務(wù)，取得了顯著的教學成果，業(yè)余勤于寫作，在文壇上小荷露出尖尖角，受到了上級文化部門的好評。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三年后，經(jīng)過學校組織的推薦，上級宣傳部門的考察，我被調(diào)入了一家縣新聞單位工作，從此離開了農(nóng)村，落身城市，告別了在農(nóng)村生活的青少年時光。

作者簡介：陳青延，曾用筆名馳遠、花香心悅，系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林中空地》《真情依舊》等，其中散文《父親的算盤》，被選入四川省遂寧市2018年中考試題。

（責任編輯 張云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