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洋茄子

梁柱生

民國年間，在海邊的綠蔭城，氣球是個稀罕物件，人們稱其為“洋茄子”。當(dāng)時城里有個叫梁老五的瘸腿漁民，曾在清軍火槍營當(dāng)過兩年兵。有一天，他突發(fā)奇想，購來一桿氣槍，以及若干彈丸，在濱海路做起打洋茄子的營生來。

攤子很簡單：在圍墻前扯一張白色帆布，上面掛著打了氣的洋茄子。氣槍距帆布兩丈遠(yuǎn)，設(shè)一槍架，拉一紅繩。打槍的人站在紅繩外，每次打十發(fā)彈丸，打中洋茄子的不給錢，打不中者每彈收費(fèi)兩毫子。

第一個光顧梁老五生意的，是一個經(jīng)常在附近化緣的瘋僧。他總是穿一身破衣帽，拿一把爛蒲扇，酒肉穿腸過，人稱“活濟(jì)公”。梁老五教了他怎么用氣槍，活濟(jì)公便煞有介事地打了十發(fā)彈丸，只打破一只洋茄子，卻高興得手舞足蹈。

圍觀的人見這事兒新奇，都過來試試。漸漸地，梁老五的生意越來越好。有時候，他一個月的收入，竟比他哥哥梁老四捕魚還多。生意一好，就有人跟風(fēng)。日子久了，濱海路竟成了打洋茄子一條街。

這天，濱海路來了一幫人，只見幾個家丁簇?fù)碇粋€高大肥胖的年輕人，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上。年輕人叫車覃，是當(dāng)?shù)匾粋€漁霸的孫子，長期跟父母在省城生活，向來唯我獨(dú)尊，還很偏執(zhí)，最近放了假，他就到綠蔭城來玩玩。

梁老五的兒子小貝正好在攤子上。小貝是個少年，長期跟著伯伯梁老四出海，曬得黝黑。別看他年齡不大，但他虛心好學(xué)，認(rèn)得很多海里的動植物。沒出海的日子，小貝就會過來幫爹擺攤。

車覃見小貝正擺弄?dú)鈽?，心里癢癢，便一把奪過來打洋茄子?？上凵癫缓檬?，打了幾十發(fā)彈丸，沒打中幾個洋茄子，氣得把槍往地上一摜，罵罵咧咧就想走。

打洋茄子不給錢也就算了，還摔槍，梁老五生氣地上前跟車覃論理，說他把槍摔壞了。

“摔壞了嗎？”車覃霸道慣了，竟一把接過槍，把槍口杵到梁老五的心窩，扣動扳機(jī)，將剩余彈丸全都射進(jìn)了對方的心臟！

梁老五慘叫一聲倒了下去，車覃冷冷地把槍一扔：“沒摔壞嘛！”

一旁的小貝見狀，驚呆了，連忙哭喊著去扶爹，見爹心口不斷冒血，只有出的氣沒有進(jìn)的氣，就抄起氣槍想跟車覃拼了，可槍很快被家丁繳去，車覃更是一腳把小貝踢飛。

周圍的人見出了人命，紛紛圍過來，其中就有活濟(jì)公。他把破扇往車覃肩上一拍：“你是何方妖孽，如此草菅人命！”車覃不耐煩地?fù)]過去一拳，活濟(jì)公卻敏捷一閃。車覃哼哼兩聲，叫家丁揍這個多管閑事的臭和尚。家丁們聽令，一齊動手，活濟(jì)公左避右跳，一拳也沒被打到。

車覃惱羞成怒，不再搭理活濟(jì)公，而是上前把梁家的帆布扯下，將上面的洋茄子一一踩破。他還不過癮，一邊令家丁把街上的打洋茄子攤?cè)荚伊?，一邊狂笑道：“哈哈，洋茄子被擠破的聲音真好聽！”隨后，他帶著家丁揚(yáng)長而去。

梁老四聞訊后連忙趕來，見弟弟慘死，痛哭一場后去法院告車覃?？煞ü僭绫卉嚰胰速I通，根本告不倒。梁老四氣憤不過，趁車覃出來逛蕩時上前報復(fù)，卻被車府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丁打得遍體鱗傷。

回到家，梁老四對小貝哀嘆：“車家有錢有勢，咱們斗不過，忍了吧！”

小貝卻咽不下這口氣，但若硬拼，他顯然不是車覃的對手，怎么辦？這天，他正坐在濱海路旁苦苦思索，活濟(jì)公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他身邊，把那頂臭烘烘的帽子往小貝頭上一扣，邊唱邊跳而去：“蕓蕓眾生，冤冤相報;雨后沙灘，復(fù)仇此帽……”

小貝聞言一愣，把僧帽拿到手里，卻不得要領(lǐng)。他將此事跟伯伯說了，梁老四卻認(rèn)為那和尚瘋瘋癲癲的，能有啥計謀？但小貝不愿放棄，苦思一夜，終于悟出活濟(jì)公的用意所在，便盼望起下雨來。

再說回車覃。那天他踩了洋茄子，便喜歡上了洋茄子破裂時的聲音，因此他天天到濱海路尋釁，看到有擺打洋茄子攤的，扯下帆布就用手?jǐn)D、用腳踩，弄得后來就沒人擺攤了。車覃見沒洋茄子可擠，很是無趣。

這天雨過天晴，車覃正在家中百無聊賴，忽聽外面?zhèn)鱽砗⒆拥暮奥暎骸昂枚嘌笄炎樱　?/p>

車覃很是好奇，顧不上喊家丁，獨(dú)自出了門，往四處看了看，失望地嘀咕道：“哪來的野孩子，還洋茄子呢，茄子都沒有！”這時，一個戴草帽的小孩跑到他跟前說：“誰說沒有洋茄子？海灘上沖來了很多！”

“海灘上怎么會有洋茄子？”車覃半信半疑。

小孩答道：“肯定是別處放洋茄子，洋茄子落到了海里，這幾天下雨，就被海水沖上沙灘了?！?/p>

車覃跟著小孩來到海邊，果然看到雨后的沙灘上有一些藍(lán)色的洋茄子，他高興不已，興奮地沖過去，手腳并用地擠洋茄子?？蓻]擠幾下，他忽然慘叫起來，旋即倒下。等車府的管家尋來，他已全身僵硬，表情恐怖，死亡多時。

躲在椰林里的小孩見狀，跑到父親的墳前悄悄說：“爹，我為你報了仇！”

原來，這小孩就是小貝，因他戴著草帽，只見過他一面的車覃沒有認(rèn)出來。

小貝走出椰林，找到活濟(jì)公后，把僧帽還給他：“謝謝您點(diǎn)醒我?！被顫?jì)公笑著戴上帽子，也不說話，依舊瘋瘋癲癲地又唱又跳而去。

其實(shí)，沙灘上那些藍(lán)色的“洋茄子”是被海浪沖上岸的一種水母，長得像僧人的帽子，毒性比較強(qiáng)。漁民們看到這種水母，都會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小貝也深知這玩意的毒性，可惜車覃不懂，跑過去踩，落得命喪黃泉的下場。

正是活濟(jì)公給小貝的帽子，讓小貝從僧帽聯(lián)想到這種水母，從而報了父仇。

（發(fā)稿編輯：趙嬡佳）

（題圖：佐 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