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欽慧
我在西西里島尋聲
我從來沒有想過,因為“傾聽”,我會來到西西里島。更沒想到,我會在古城度過四個晨昏,遇見許多有趣的人物,更聽見那些讓我為之著迷的聲音。
車子摸黑開上山,海拔750米的古城在月光薄霧中隱隱浮現。這車上除了我、意大利的司機,還有一位荷蘭學者山達,他是專門研究聲吶的學者,也是我在機場認識的第一位科學家,我們都落了單,在等候接送的漫長過程中成了朋友。
山達長得人高馬大,氣質卻非常溫文儒雅。聽他談到聲吶,我立刻想起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的賴威任曾播放一段不明的海底錄音,我懷疑那是種聲吶的聲音。好幾年前,我曾追蹤一則新聞,當時臺東成功擱淺了9只短肢領航鯨,我回想之前在《自然》期刊上讀到西班牙海軍在加那利群島進行軍事演習,造成了14只鯨魚擱淺死亡的事件。聲吶對海洋的影響,是全世界的海底聲學家都在討論的課題,也是山達研究的重點。
聽到我如此關心低頻聲吶系統對海洋環(huán)境的影響,山達終于明白我為什么千里迢迢來到這里取經。他要我把聲音寄給他鑒定,因為這正是他研究的主題之一。山達目前在荷蘭應用科學研究院(簡稱TNO)工作。這個組織實施政府與非營利單位委托的研究計劃,致力于發(fā)展產業(yè)和社會福祉的各項創(chuàng)新任務,而山達研究的出資者主要是軍事部門,這種兼具國防與環(huán)境研究的主題及工作內容,在西方已經非常普遍。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山達的家世背景。他的父母都是荷蘭著名的人類學家,山達小時候曾經在印度尼西亞小島上住過,多元文化的接觸,讓他在同齡的孩子中顯得分外早熟。他原是天文物理學家,后來才轉為研究海洋物理與聲學;同時,他也是位才華橫溢的爵士鋼琴手,這一點我是之后才發(fā)現的。
我跟山達一路暢談,當車內顛簸停頓下來,我推開車門,立刻被夜色中的寂靜氛圍所籠罩。行李箱的輪子和相傳已有數百年歷史的卵石路面產生共振,在起伏的節(jié)奏中,我意識到自己離家真的很遠了。我想起嚴宏洋教授跟我說的:“別忘了欣賞沿途的風景,那里真的美得不得了。”但是我到達時,天已經全黑,西西里長什么模樣我還全然不知,只記得海關有一只大狼狗,老是嗅著旅客的行李箱。我想起來了,這兒可是舉世聞名的黑手黨老家。
促成我展開這趟旅程的嚴宏洋教授,是國際知名的海洋生物學家,專長是魚類神經與感官研究,他是全世界第一位測量出魚類腦波的學者。我因為采訪與他結識,他知道我關注環(huán)境聲音,6月時收到他的信,告知10月西西里島即將舉辦一場海底生物聲學的研討會,他受邀演講,信中還描述了那個19年前他曾經造訪的地方,“你一定會愛上那里,埃利契是保存非常好的中世紀古城,更重要的,將會認識全世界最重要的海底生物聲學研究者?!边@番說辭讓我極為心動,就這樣,我努力讓這個迷人古城成為我搶救大自然聲景的旅途必到之處。
我從來沒有想過,因為“傾聽”,我會來到西西里島。更沒想到,我會在埃利契這座古城度過四個晨昏,遇見許多有趣的人物,更聽見那些讓我為之著迷的聲音。
古城中有讓人著迷的風景,也有讓人著迷的聲音
我守候來自鐘塔上的旋律
在昏黃街燈下,我們被引進一座古老的修道院,這里原名圣洛可,如今則依核磁共振理論奠基者、1944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之名,重新命名為伊西多·拉比學院。古城內有四座修道院,修復完成后成為全世界科學家每年聚會的重要地點。每棟歷史建筑都以當代最杰出的物理學家重新命名。創(chuàng)始人安東尼諾·齊基基教授,本身就是一位意大利物理學家,他以在西西里島出生,最后神秘失蹤的意大利理論物理學家埃托雷·馬約拉納為名,于1962年成立了一個對科學定位與世界展望充滿前瞻思考的科學文化基金會與中心。
埃托雷·馬約拉納基金會設立了123所學校,包括各種不同的科學領域,負責承辦每年在埃利契召開的科學研討會。這里并不是西西里島上熱門的觀光景點,但是每年總會有數百位科學家造訪,包括了諾貝爾獎得主,以及后進的年輕學者,齊聚在這中世紀的寧靜山城中,希望針對科學定位與人類的未來,激蕩出更多思想與研究上的火花。
我這次參與的研討會,是由動物行為學校主辦,雖然關注的是海底生物聲學,但是老實說,對一個沒有科學背景的人來說,這樣的內容無疑充滿了挑戰(zhàn)。
我跟山達把行李放置妥當,很好奇為何沒看到其他的人。我不大會使用那把古老的房間門鎖,怎么都關不上門,于是跟守門房的先生比手畫腳解釋了半天,這位西西里男子一臉困惑地看著我。他只回了我?guī)拙湟獯罄?,我立刻明白,接下來的日子我得靠自己了。只是我怎么也沒想到,這位萍水相逢的吉歐凡尼,后來會讓我感受到非常不一樣的熱情。
盡管置身異域,我很開心此刻還有山達陪我探險。當我們逛到一家餐廳前,才發(fā)現原來所有的人都在這里用餐。意大利人的晚餐大多8點半以后開始,這種“慢活”的生活態(tài)度,是臺灣地區(qū)許多人推崇的價值,但是此刻的我,只想大快朵頤地中海美食。
外面街道一片死寂,餐廳內倒是鬧哄哄。一眼望去全是西方人,山達大部分都認識,他說,他們是意大利當地的學者,我趕緊追問,里面有帕文教授嗎?山達看了一眼,對我搖搖頭。
他是我這次設定好的主要受訪者之一,也是研討會最重要的策劃者與負責人。想到要對他進行訪談,心中還是有些忐忑。我從嚴教授的口中,知道帕文教授是非常優(yōu)秀的海洋生物聲學專家,特別關注自然聲景,我很期待能跟這位意大利學者好好談一談。
到底這幾天會遇見什么樣的故事?我心中充滿期待。當我跟山達走回修道院,注意到后方傳來的鐘聲,好神秘的音律,在昏黃黯淡的回廊中幽幽散播……我出神地仰頭張望,月色迷蒙,云霧飛旋有如飄蕩幽魂,我步步向前,想要琢磨這聲音的源頭。這鐘聲可跟這里的建筑物一樣古老?14世紀的埃利契是否跟今夜一樣沉靜?是否流傳著同樣節(jié)奏的聲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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