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潼 張立平(沈陽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
1978 年以來,隨著我國綜合國力的不斷提升,以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包括書法藝術的文化藝術領域也呈現出生機勃勃的發(fā)展勢頭,隨著近現代文化的嬗變而不斷地創(chuàng)變。受到西方導入的現代派藝術觀念的影響,中國傳統文化收到西方文化猛烈且全面的撞擊,一些書法家開始尋求突破與變化,出現了一些繁雜、怪誕、甚至狂怪的表現手法,嘗試以西方視覺藝術的表現手法來“改良”中國傳統書法的外在表現,在這個文化背景下所產生的書法作品對于筆法、字法、章法、墨法等表現性較強,并運用夸張、形變的手法將漢字筆畫的進行大膽分解與重組,象形性逐漸減弱,隨之使其抽象性增強,以至于難以賞析與解讀。筆者將試圖去探究現代書法審美的本質,借助于這一探究來解讀現代書法所富含的生命力,以及該如何去引導觀者及書家觀賞及創(chuàng)作現代書法。
想要了解現代書法的審美本質,首先需要探究其源頭。書法是中國特有的一種文字美的藝術表現形式,是中國藝術的一種,而之所以現代書法被定義為“現代”,因為,它是與“傳統”相對而言的,在《中國書法現代史》一書中對于“現代”一詞有所闡釋,提出“現代”不只是時間上的提示,更重要是指書法本體上的創(chuàng)變,是對與古不同的書法存在狀態(tài)的描述。這便是一種審美上的轉變。
在漢語詞匯中的“美”總是惹人喜歡的字眼,廣泛地應用于中國藝術與中國語言中,也廣泛成為藝術家對于作品的追求。而對美的定義卻一直模糊不清,許慎在《說文解字》中采用“羊大則美”的說法,美字是動物扮演所在文字上的表現,文化給原始先民的生存、生活、意識以符號的形式,將原本混沌的經驗秩序化、形式化,集生活各方面于一體,而當時已有“審美”寓于其中,這個所謂的審美便是一種感知愉悅和情感宣泄的人化、社會化、文化化。與西方那種對峙意義上的“再現”“表現”區(qū)分,在中國美學與藝術中并不存在,相對來說于中國作品中的個性表達一般很不突出,大都是“發(fā)乎情,止乎禮義”,既不是“再現”,也不是“表現”,而是“陶冶性情”,即塑造情感,其根源則仍以“樂從和”為準則的遠古傳統,通過情感塑造的中介把藝術與政治直接聯系,因為,其可以“善人心” “感人深” “移風易俗”。自“禮樂傳統”以來,傳統文化美學所繼承并發(fā)展的是非酒神型的文化,雖經莊、屈、禪思想的滲入也并未改變,仍是既不排斥感性的歡愉,滿足感性需要,但同時節(jié)制這種需要,即使是多種形式的沖擊也沒能替代“極高明而道中庸”的規(guī)格,魏晉講的“情”、與唐宋講的“悟”都可以是非理性的,但不可是反理性的,“情”是社會性與理性占優(yōu)勢的情,而并非是歌頌個體的情欲。而直至明中葉社會風尚發(fā)生了轉變,“人欲”成為各門藝術的永恒主題之一,對傳統禮教發(fā)起了真正的挑戰(zhàn),其標準也不再是“中庸”“從和” “樂以節(jié)樂”,在這種思潮下很多藝術家在詩文、繪畫領域提出以自我為核心或特點的創(chuàng)作理論與和文藝主張,“貴本色” “師心不師道”等等。這一傾向雖經隨后的假古典主義的反對和斥責,但在清初的石濤直到乾隆“盛世”的揚州八怪、袁枚等人的創(chuàng)作和理論中,卻不斷如縷的延續(xù)著。
在書法領域,則如熊秉明所說:“明代的狂草,當時正統理性派代表項穆、豐坊以衛(wèi)道的姿態(tài)大肆斥責:‘如襤褸乞兒……無復人狀’(豐坊),‘爛手則足……惡狀丑態(tài)’(項穆)?!碑敃r的“丑怪”狂草,表現了突破儒學傳統規(guī)范的時代總傾向,所以,受到了大批斥責。而對于此現象的出現,我們首先需要做的是理性分析,而非全盤否定。社會發(fā)展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書法總是展現出來不同的面貌和審美意識,于藝術領域而言,藝術家們所確定的要追求的藝術目標以及對于藝術創(chuàng)作所采用的手段,都不是無緣無故產生的,而是來自一個歷史時期所面對的“問題情境”,是在此前藝術發(fā)展中沒有被解決或被發(fā)現的情境。先秦古樸、魏晉風流、唐尚法度、兩宋縱意等,這不同時期因為社會文化、經濟、政治發(fā)展的不同,而出現的不同的審美取向是使書法藝術向前發(fā)展的根本動力,晉時期到明末“崇王”的風氣已經到了精熟的程度,使整個書壇缺少了活力走向狹小的局面,這便使得一些書家開始“變法”、求“拙”,現實的情境與需求的轉變和書法的發(fā)展趨勢決定了書法審美取向變革的必然出現,正如書法歷史上每一次書體的轉變和重大變革都必將有這樣一個開始。
中國的現代書法審美變革萌芽最早始于明清之際,開始發(fā)展商品經濟,西方思想也逐漸傳入。但中國的現代化進程發(fā)展較為緩慢,1840 年后,中國大規(guī)模地開始現代化進程,此時書學最重要的論著當數康有為《廣藝舟雙楫》。康有為在此書中提及地碑學傾向與其社會理想一致,望托古改制,以實現社會變革。在康有為之后,于21 世紀初,爆發(fā)了一場近代以來最偉大的文化運動,此間于右任、陳公哲等人對書法的現代化也提出了獨到觀點,但書學在這段動蕩時期的發(fā)展處于暫時停滯狀態(tài),書風也無太大的革新。而1978 年以后開始,使西方的文藝思潮再次大規(guī)模涌入,勢不可遏,讓中國書法界對書法藝術現代化再次進行反思。
此后,更加實用方便的新型書寫工具的普及與應用,使得毛筆失去了地位,電腦打字的出現更是當頭一棒,出現一個憂患,是否將來書法創(chuàng)作會堅持以是否使用毛筆作為不變的價值判斷。同時,書法接受群產生變化,由上層社會的小眾群體轉變?yōu)榇蟊?,由古代社會對書法的手頭把玩欣賞轉變?yōu)檎箯d化和裝飾化。形式上的轉變是中國人對書法審美取向的轉變,追求視覺審美效果成為現代書法的關注點。當代中國人面對書法作品的欣賞,傾向于對其形式美做出判斷,而作品的書寫內容顯得已經不再重要。當今甚至大多人面對書法作品都很難識讀其文字,但并不妨礙對于其書法作品形式美感的欣賞。因為,審美視域的變化,書法表現形態(tài)也隨之發(fā)生轉變,這成為當代書法審美取向變化的重要原因之一。社會話語權的轉變同樣是其重要原因,中國古代社會對書法審美話語權的金字塔形結構分崩瓦解,在社交自媒體上每個人都有發(fā)出聲音的權利,而這種轉變投射到藝術領域,讓藝術領域的判斷準則發(fā)生變化,藝術不再是從前的一言堂,而是在全民范圍內的廣泛討論,從而達成多元共識,對于現代書法也更多地融入書家的藝術思維,進行豐富的藝術表達。
現代書法是中國傳統書法的拓展與深化,運用氣勢磅礴的水墨藝術語言。與傳統法相比,現代書法更具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藝術特點,而且,具有較強的藝術審美本質,對現代書法的認識更多的是一種審美的認識,對現代書法的欣賞同樣是審美的欣賞。所以,我們有必要對現代書法的審美本質與藝術特征予以認真的剖析。我將從定義現代書法藝術本質的角度提出自己的觀點與看法。
對于如何去界定現代書法仍眾說紛紜,前沿的現代書法創(chuàng)作主體及理論專家,對現代書法的概念依然無從依定。但我認為現代書法必定具有現實意義及現實美的審美特點。
當我們欣賞現代書法展或是現代書法創(chuàng)作作品不難發(fā)現,現代書法的作品中融入了很多自然與現實之美,如王學仲的《秋水》、朱明的《蟲》、中國美術學院白砥的《雪》等等。而這些書法作品中不難找尋到自然界的蹤跡,呈現出一種純粹的自然之美。這些作品著力運用文字方面意象性的筆墨語言,從視覺上給觀者一種強力的反差對比,以及水墨相互交織的流動感,運用夸張與變形表現了整幅作品的層次感、立體性,把現實中的物象用書法藝術語言傳達給欣賞者,以繪畫的表現手法融入中國漢字之中,進行書法形式上的分解與組合,試圖于中國文人畫與漢文字之間找到一條別具一格的現代書法之路。
現代書法在具有現實美的同時,也具有藝術美的本質與功能。不只是對于客觀現實事物的一種再復制,而且融入了創(chuàng)作主體對客觀事物審美認識,是一種符合藝術美規(guī)律的藝術創(chuàng)造。而現代書法的藝術美跟其現實美相比較來說更為的抽象也更加的具有一定的象征性意味。猶如清代鄭板橋喜竹、愛竹、畫竹一樣,從眼中之竹到胸中之竹,再意象物化為手中之竹,現實中的美經過創(chuàng)作主體融入個人的精神傳達,對竹子提煉與升華,從而形成了一件富有內涵具有生命力與藝術美的作品。如白砥所創(chuàng)作的一幅書法作品《天真》,此幅作品線條厚重,結字有種拙與稚氣的感覺,偶有俏皮靈動的筆畫,但整體又不失穩(wěn)重之感。我個人理解他應該想在這幅作品中表達出在塵世中既守規(guī)矩內心又不脫稚氣的感覺。通過書法的藝術形式來表現出他的藝術表達,給其作品賦予了審美價值,充分展現出了現代書法的藝術美,成為精神傳達的藝術媒介。
黑格爾說:“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逼渲兄猓缿撌抢硇耘c感性的統一,美是感性與理性的共鳴,美更是共性與個性的吻合。而從書法藝術的角度來看,其理性部分應該是對于書法筆法、字法、章法的把握,對一幅書法作品從局部到整體的宏觀把控能力。從感性層面來看,是書寫者自身想要通過一幅書法作品傳達給觀者的精神表達,一種心性的自由發(fā)揮?,F代書法并不是隨意的涂鴉,而是基于理性基礎上的充滿感性的藝術表達,理性與感性缺一不可。缺少了理性的書法創(chuàng)作,便成了隨意涂抹,成為一種情緒發(fā)泄后的物品,沒有感受價值。缺少了感性、藝術思維的作品,便成了照貓畫虎,以及空洞、無氣韻的藝術表現?,F代書法應是以理性的思維作為基礎,通過感性的形式創(chuàng)造出來,兩者相輔相成,相互依托。只有理性的運用書法的表達法,才能更大程度的展示出來書家感性的藝術思維。
形象性與創(chuàng)造性是現代書法審美特征的本質特征,也是區(qū)別于其他社會思想意識的根本特征?,F代書法的形象性決定了其具有審美性,如果缺一,也就沒有現代書法藝術的審美價值了。從藝術創(chuàng)造角度分析,人只有通過不斷地社會實踐,才會促使藝術表達欲望的產生,而這就使得藝術品始終蘊含著非審美性以及功利性。李澤厚在《美學四講》中也提及過:“從古至今,可說沒有純粹的所謂藝術品,藝術總與一定時代社會的實用、功利緊密地糾纏在一起,總與各種物質的(如居住、使用)或精神的(如倫理的、政治的等)要求、內容相關聯。”因此,從藝術特性來看,任何的藝術品都是超功利與功利、審美與非審美因素的統一與相互融合,“一定的文學的內容或觀念的意義”往往是藝術創(chuàng)作動因所在。如果試圖擺脫漢字的使用因素,求得“純粹化”的形式構成,于書法發(fā)展并非益事。書法應該與很多單純的藝術區(qū)分開來它不僅僅是一種書寫的技法,而是一個綜合的文化積淀之后的藝術表達與發(fā)揮,如忽略前面文化積淀的那個部分,書法作品便沒有了審美價值,藝術就變成了空中樓閣。但如果書法在發(fā)展的過程中沒有往藝術上走,缺少藝術創(chuàng)造中的感性思維,書法就變成了一種簡單的消遣或是單純的書寫,缺少了書寫者投入其中的個性表達。以此推論,書法在未來發(fā)展的形式創(chuàng)變有可能會在抽象與傳統書法形式中進行,既不會固守老樣子,也不會脫離“書寫”“漢字”的規(guī)則,可以對現有的漢字進行合理的解構,同時兼顧有一定的現實意義與文學內容方可。
書法史便是書法發(fā)展的歷史,書法創(chuàng)變的歷史。如果一個時代沒有一個時代的代表性產物,沒有值得后人銘記的書法家,那么,這個時代的意義是令人擔憂的。而作為我們這些從事書法行業(yè)的工作者,應該熟知我們走過的歷史,背靠傳統并力求新變,把書法在現代的探索引向深入,讓書法藝術在21 世紀重現輝煌。而在很多人熱愛并投入于創(chuàng)作現代書法的同時,也有相當一部分人去口誅筆伐現代書法,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對于現代書法的審美理論闡釋不夠,以及審美主體的認知差異與層次有關系。希望通過本文能使讀者明確審美本質與審美特征,讀懂現代書法所傳達的形象美、藝術美、抽象性等。同時,希望現代書法能站在理性的肩膀上自由的探尋,開拓出一條屬于自己的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