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與忠誠

崔根東

下面這張泛黃的老照片，1948年4月4日拍攝于南京丁家橋國民黨中央黨部禮堂，同年4月14日發(fā)表于南京《中央日報》，現(xiàn)保存在位于江蘇南京的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

仔細看這張照片，可見主席臺右側后方坐著兩個人，他們是速記員。左邊的速記員是一位女性，正在花架前埋頭記錄。

她是誰？沈安娜。

她是受周恩來長期領導的秘密情報員，以速記員的身份在國民黨政府機構里工作，時間長達14年，其中在蔣介石身邊就待了11年。由于國民黨中央黨、政、軍很多重要會議均由她負責記錄整理，所以，她能及時將情報通過秘密渠道傳送延安，使得我黨能夠做到“敵動我知”，所以她被稱為“按住蔣介石脈搏的人”。

放棄從影之路，遵照上級指示打入國民黨政府機關

沈安娜（1915—2010），原名沈婉，出生于江蘇泰興一個知識分子家庭。1931年入泰興縣立初級中學就讀，時值九一八事變爆發(fā)，學校教師劉伯厚思想進步，在課堂教學中為學生們播撒下反帝愛國的革命種子，使沈安娜心中產(chǎn)生了強烈的反帝愛國思想。1990年6月，75歲的她在《懷念愛國主義啟蒙老師劉伯厚烈士》一文中寫道：“我之所以能夠在當時上海白色恐怖下參加革命，其主要原因是由于在泰興中學接受愛國主義教育，打下了反帝反封建的思想基礎。我一直認為劉伯厚老師是我愛國主義的啟蒙老師。”

1932年夏，17歲的沈安娜和姐姐沈珉，為掙脫包辦婚姻的束縛離家赴上海求學，就讀于愛國華僑吳醒濂創(chuàng)辦的上海南洋商業(yè)高級中學。其間，她結識了中共中央特科情報員、后來成為她姐夫的舒曰信以及后來成為她丈夫的華明之。通過與他們的交往，沈安娜深刻認識到，必須通過革命才能改變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現(xiàn)狀，想要改變就必須依靠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

1934年，中途輟學的沈安娜，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方面，她計劃報考上海炳勛中文速記學校，以便掌握一門謀生技術;另一方面，姐夫建議她去拍電影，當電影演員，有機會接觸上層人物，以便做情報工作。當時，閨蜜葉露茜還拉上她去照相館拍了明星照。這張充滿青春氣息的明星照，一直被她珍藏在身邊。姐夫的建議讓她內(nèi)心深處的“明星夢”開始蘇醒，并在心頭蕩漾起來。就在她猶豫不決，不知該何去何從時，姐夫的上級領導、代號“舅舅”的王學文很有遠見地說：“不要去當什么電影明星，還是掌握速記技術好。畢業(yè)后如果有機會進入國民黨機關謀一個職位，說不定還可以為黨搜集情報?！?/p>

遵照上級黨組織指示，1935年1月，沈安娜從炳勛中文速記學校畢業(yè)后，憑借每分鐘200字的記錄速度和一手漂亮的蠅頭小楷，她順利考入國民黨浙江省政府秘書處議事科，擔任會議速記員，成為中共中央特科領導下的一名情報員，開始了驚心動魄的14年敵營潛伏生涯。盡管沈安娜沒有成為電影演員，卻因情報人員的特殊身份，逐漸成為工作生活中的一位演技絕佳的女主角。當時，王學文將派遣沈安娜打入國民黨浙江省政府的情況，向中共中央特科負責人王世英作了匯報。如今在中央檔案館的有關歷史檔案中，還保存著王世英1945年向中共中央所作的《上海軍委及特科工作報告提綱》，其中就提到“如浙江省政府，派沈婉（注：沈安娜）去”的內(nèi)容。

堅守陣地，等待黨組織恢復聯(lián)系，寧住陋室不搬新家

1938年夏，受武漢中共中央長江局（1938年9月撤銷）周恩來、董必武派遣，沈安娜借用曾是原國民黨浙江省政府主席朱家驊老部下的關系，順利打入國民黨最高黨務機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簡稱“中央黨部”）秘書處，擔任會議速記員，繼續(xù)從事黨的地下工作。1942年秋，與沈安娜夫婦進行情報工作的單線聯(lián)系人徐仲航被國民黨特務抓捕。中共中央南方局為保護相關情報人員，采取了嚴格保密保護措施，一直未派人與沈安娜夫婦取得聯(lián)系。就這樣，他們同黨組織中斷了聯(lián)系，只能“蟄伏”起來，長達3年，盡管日子非常難熬，但夫妻倆堅信總會有“驚蟄”的一天。

沈安娜夫婦居住在上清寺街75號。上清寺地區(qū)是當時重慶的政治中心。夫婦倆到重慶后生下一兒一女，四口之家一直住在不到10平方米的房子里。樓道里沒有電燈，樓梯又窄又黑，日機轟炸重慶時，她常抱著孩子躲避空襲，由于環(huán)境昏暗、視線模糊，腳底沒有踩穩(wěn)，從樓梯上像坐搓衣板一樣滑下去好幾回。然而，更讓人憎惡的是，她家左側是國民黨憲兵隊的3層小樓，每到夜晚，憲兵隊小樓里不時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拷打聲……

后來，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處考慮到她家的實際困難，提出準備給她家調(diào)換一處面積大一些的房子，但夫婦倆商量后認為，這里是他們同上級黨組織保持聯(lián)系的唯一聯(lián)絡點，如果搬了新家，黨組織派人來聯(lián)系，就會找不到他們。

于是，夫婦倆堅守陣地，等待黨組織恢復聯(lián)系，寧住陋室不搬新家。事后她回憶說：“那是我一生之中最艱苦的時期，我待在10平方米的房子里，每天都在等人來取情報。更讓我悲慟的是，我搜集到的情報，因沒人來取，不得不又親手銷毀?！?/p>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1945年10月的一個晚上，中共中央南方局派吳克堅來到重慶，找到位于上清寺街75號的沈安娜夫婦家，使她終于恢復了和黨組織的聯(lián)系。

她為何婉拒“立法委員”提名

在國民黨機關工作十幾年，沈安娜逐漸成為國民黨當局高層會議不可缺少的速記骨干之一，上司很賞識她的工作能力和個人修養(yǎng)。1947年12月初，國民黨準備實施憲政后的第一屆立法會選舉，國民黨元老于右任、吳稚暉、張繼、居正等人，計劃聯(lián)名推薦沈安娜為立法委員候選人。立法委員在國民政府里是個名利雙收的好職位，其政治地位和聲望比“國大代表”還要高一些，許多人為此大走門路削尖腦袋往里鉆。

雖然速記員身份、地位普通，但如果去當立法委員，就會失去在核心崗位上工作的機會。由于事發(fā)突然，無法及時向上級黨組織請示匯報，沈安娜與丈夫商量后一致認為，國民黨中央黨部機要速記員要比立法院立法委員接觸到機密情報的機會多得多，對完成黨的地下工作更有利，于是毫不猶豫地作出了抉擇。為避免懷疑，她委婉地對于右任等幾位國民黨元老說：“承蒙各位前輩器重，但我年紀還輕，閱歷也淺，讓我努力兩年，再請諸位老前輩栽培?！彼x擇堅守在速記員崗位上，更好地為黨服務。1948年秋，沈安娜在當面向上級領導吳克堅匯報工作時提及此事，吳克堅感動地說：“你們?yōu)榱它h的事業(yè)，對名譽、地位、金錢一概不顧，自愿作出這個決定，實在難能可貴！”

值得一提的是，沈安娜的姐姐沈珉（即沈伊娜）也是我黨地下情報人員，她從1934年參加革命起就在黨的情報戰(zhàn)線做秘密交通聯(lián)絡工作。當時的中國進步青年都向往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聯(lián)，因此姐妹倆就各起了一個具有濃郁蘇聯(lián)味道的名字，以此來表達自己新的政治生命的開始。然而，沈安娜這個名字是在1949年5月上海解放后才正式對外使用的，此前一直都用沈婉這個名字。

1983年7月7日，鄧穎超在中南海親切接見沈安娜、華明之夫婦。1986年，蕭克上將在參觀重慶紅巖村聽取有關方面的介紹后，欣然揮筆寫下長達百行的詩作《無形戰(zhàn)線——紅巖村抒懷》，贊譽沈安娜夫婦的功勞和品節(jié)。2001年慶祝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80周年之際，中央電視臺“心連心”藝術團在浙江嘉興舉辦演出活動。86歲的沈安娜出席這次活動，在接受節(jié)目主持人倪萍采訪時，她才首次在萬眾矚目的公眾場合談及自己的秘密往事。

沈安娜打入國民黨內(nèi)部，成為國民黨決策核心機構速記員

沈安娜的明星照

沈安娜、華明之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