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到極處是力量
——評《老人與?！返脑瓌恿?/h1>
2022-05-12 00:49:46張仲德甘肅農(nóng)業(yè)大學(xué)蘭州730070
名作欣賞 2022年14期
⊙張仲德［甘肅農(nóng)業(yè)大學(xué)，蘭州 730070］
一、前言
美國作家海明威在文學(xué)中不僅塑造了“硬漢”形象，也依其簡潔的語言能力刻畫出硬漢背后的俠骨柔情。人間有愛，天地通情，萬物靈性的聯(lián)系才是文學(xué)永久發(fā)展的源泉。在《老人與?！分校丛谕粞笊系囊蝗?、一船極具象征意義，跨越了時間鴻溝，逾越了人性的黑暗，是連接天地的一部傳感器。所有的一切都借物達情，借人表愛，借時間鞭撻這冰冷的世界。對于這部作品的解釋在中外學(xué)界呈現(xiàn)出了極其多樣化的現(xiàn)象，小說中的老人極具耶穌殉難者的品質(zhì)和博愛精神。大海和鯊魚則象征著充滿暗礁的人生，代表著無法擺脫的命運。整個小說既在贊揚老人“人可以被摧毀但不可以被打敗”精神，又在闡釋人生是一場虛無的過程，充滿了悲劇色彩。海明威的非小說作品很多與旅行、狩獵和斗牛有關(guān)，他所關(guān)注的是人類對動物的控制而非尊重，而在小說中圣地亞哥可以被視為具有現(xiàn)代和原始雙重形象的英雄，他的旅程就是要征服神秘的魚類。其實，《老人與海》是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完整的人生過程，孩子和老人處在生命的兩頭，捕獲馬林魚和馬林魚被鯊魚所食既是圣地亞哥的目標也是目標完成后的歸宿，最后都是塵歸塵，土歸土，展現(xiàn)了生命的本真。生命的過程原需長期的忍耐和堅忍不拔的奮斗，不言放棄是一種保持尊嚴的高貴方式。只是在這漫長的人生中，小說明確地闡釋了“愛”的永恒主題，那就是要愛人、愛自然和愛生活，愛是驅(qū)除孤獨、療愈創(chuàng)傷和豐富人生的唯一途徑，“愛”是《老人與?！返挠谰脛恿Α?/p>
二、愛在人間
在《老人與海》這部小說中，作者以近乎白描的手法闡釋出了一幅爺孫相處的生動畫面。海明威為什么選擇了老人和小孩來刻畫描寫，這是閱讀小說值得思考的一個問題。海明威對殘酷戰(zhàn)爭場面的描寫轉(zhuǎn)到了對大海中的魚、老人和孩子的刻畫，把戰(zhàn)場中年輕人悲劇式的愛戀轉(zhuǎn)為老人和孩子之間的親情互助，這既是作者對作品中的匠心獨用，也是對人生的一種思考。1936 年4 月，海明威在當?shù)亍多l(xiāng)紳》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篇《碧水之上：海灣來信》的散文，贊揚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兼老朋友富恩特捕到了馬林魚，但在回來的路上被鯊魚吃得只剩骨架的故事。1950年，時隔十四年后，海明威在古巴哈瓦那的別墅以此為題材創(chuàng)作了《老人與?！?。在古巴的海明威，飽受疾病折磨，幾乎與世隔絕，他和妻子本就如汪洋人生中的一條船，他需要的是對自己精彩往事的一個整理，需要對自己摯愛的寫作有一個交代，更需要挖掘支撐著人生的精神動力。海明威在諾貝爾獲獎致辭時就指出寫作的巔峰就是孤獨之旅，順著前輩的足跡，到達他們的高峰，再勇敢地向前探索。然而，他并沒有指出作家能夠依靠怎樣的助推力，怎樣的體驗才能到達絕頂。在《老人與?！分校绻f現(xiàn)實中老人打魚是一種無畏的探索，那么對于海明威來說更是一種寫作的體驗。一方面，老人在無邊的、寂寥的大海中回憶往事，牽掛著孩子與大魚搏斗；另一方面，作家在文字行間游弋、感知和挖掘其中的精神動力。這動力的介質(zhì)便是動人的人間真愛，天地之間的大愛和對未來無限的憧憬。
老人和孩子之間是一種生死相依之情。老人處處都對小孩有一種無私的呵護，小孩對老人也是由衷的尊敬和愛戴。孩子五歲，老人帶他第一次出海就釣到了一條大魚，但這條魚被拖上船時差點把船“撞得粉碎”，老人立刻把孩子推向了船頭，救了孩子一命。
老人和孩子之間肝膽相照，互相鼓勵，成為汪洋大海中一抹亮麗的色彩。當被父母要求離去，孩子卻要繼續(xù)跟老人待在一起時，老人寬容地說：“你遇上了一條交好運的船。跟他們待下去吧。”他會選擇適當?shù)臅r候鼓勵孩子：“你已經(jīng)是個大人啦?！碑敽⒆咏o他拿魚餌時，他會很警惕地問：“你不是去偷的吧？”在談到要賒賬買彩票時，老人說道：“我想或許我也借到。不過我盡可能不去借。先是跟人借，然后就是乞討嘍?！痹诮邮芰藰桥_酒店老板饋贈時，老人說：“我要給他一條大魚肚子上的肉……他不止一次這樣幫助我們了吧？”
孩子有了困難，老人給予他理解和鼓勵；孩子長大了與人交往，他強調(diào)原則的重要性。而這一切都是有意無意間地流露出來，起到了潤物細無聲的作用。對于以打魚為生的人們來說，小偷小摸、借來送往應(yīng)該是常有的事情。可對老人來說，偷盜不可行，借錢也無益，知恩圖報才是與人交往的常理。
在無魚可捕的后四十天，孩子每天很難過地看老人空船而歸，但依舊抬桅抗桿。老人窮到了極致，賣了網(wǎng)子，無鍋下米，但他們之間仍然惺惺相惜。小說中也說明老人沒有漁網(wǎng)，也沒有什么魚煮黃米飯。這與其說是他們的謊言，不如說是他們的心有靈犀，是在赤貧狀態(tài)下所維系對方尊嚴的一種方式，愛是他們生活下去的力量。他們的對話催人淚下：
“有什么吃的東西？”孩子問。
“不。我回家去吃。要我給你生火嗎？”
“不用。過一會兒我自己來生。要不就吃冷飯算了?！?/p>
“我把漁網(wǎng)拿去好嗎？”
“當然好?！?/p>
老人在清晨不忍心叫醒孩子，只是輕輕地握著孩子的腳，但孩子醒來卻義無反顧地幫著老人，他對老人說道“男子漢就該這么干”。
在老人面對鯊魚的攻擊筋疲力盡之時，想到“那孩子使我活著”。老人無數(shù)次自言自語道：“要是孩子在就好了”。而孩子在老人歸來之后看著老人的手也痛哭不已。老人與孩子的真情跨越了時空，彌漫在大海之上，最終，孩子放棄了幸運之船，選擇了與老人廝守。
柏拉圖說：“我最感興趣的是交朋友,我寧愿要一個好朋友?！焙玫呐笥涯軌蜃屓嗣撾x孤獨，樂觀向上，直面困難，奮勇前行。閻國忠教授在闡釋柏拉圖美學(xué)時也說：“生理上的需要對于人只是最基本的需要,交往、尊重、知識、美和自我實現(xiàn)才是與人的本質(zhì)相關(guān)的需要,而這一切都必須有愛。只是因為有愛,所以人才懂得同情、憐憫、敬仰,才能做到嫌惡、羞愧、舍棄,才能夠在彼此傾訴中,在交往協(xié)作中,在奮斗犧牲中完善和實現(xiàn)自己。愛是人的一切德行和幸福的源泉?！焙⒆雍屠先苏窃谙嗷コ扇蛥f(xié)作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征程，完成了與大魚的搏斗，完成了對生命的理解。
三、愛在自然
海明威從小就對自然有一種敏感和熱愛，也善于從自然中獲取靈感和力量。小時候因一次意外的機會，他看到一只活生生的蜥蜴被一條比它細得多的長蛇完全吞進肚子里，盡管蜥蜴還在蛇肚子里亂踢亂蹦，長蛇卻把頭頸縮回到它所盤臥的地方，慢慢享受自己的美餐。這種勝利者和失敗者的生死搏斗，給少年作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讓他心情不能平靜。海明威深知自然法則，在《老人與?！分?，人處于食物鏈的最高層。漁夫、鯊魚、大魚、海豚、海龜、小魚、蝦米等組成了一個完整的海上食物鏈。在這個食物鏈中，到處充滿了陷進、圈套和欺詐。老人殺死海豚后在其肚子里發(fā)現(xiàn)了兩條魚，鯊魚乘海龜浮在水面休息時進行偷襲，大魚在死后受到鯊魚連續(xù)不斷的攻擊，老人又竭盡全力地擊殺鯊魚，所有的一切都隨時發(fā)生，無休無止。但是，老人對大海有一種特殊的感情，他熱愛大海，他認為大海如女性一般慈祥，大海做出“任性或缺德的事兒”都是身不由己。小說中不斷透露出人對自然界的包容，對自然界生物之間相互斗爭的一種理解。
(1）增壓器軸承磨損，轉(zhuǎn)子油碰擦現(xiàn)象檢修和更換軸承(2)壓氣機、渦輪的進氣管路玷污、阻塞或漏氣清洗進氣道、外殼、潔凈葉輪，擰緊接合螺母，夾雜箍等柴油機運轉(zhuǎn)時有不正常的雜聲。
老人愛海龜?shù)膬?yōu)雅，愛大海絕美的景色，更愛魚。老人愛魚，他以魚為兄弟，但不得不捕撈它們，這是自然的法則，無法躲避。在老人的眼中，日月星辰，天地大海都充滿了靈性。月亮如女人般撩動著大海，海龜之間的愛，海鳥在風(fēng)暴中的搏擊，都展示出了老人對自然的情有獨鐘。
老人愛魚，他愛的不僅僅是魚的外表，而是它們的心靈。雌雄馬林魚是大海中相敬相愛的一對情侶，然而，雌魚被捕捉到了，它們之間面對生死抉擇。自雌魚被拉上船，雄魚就緊緊尾隨。當老人舉起魚叉結(jié)束雌魚生命的時候，雄魚高高躍起，然后離去。這是老人見到的魚類之間最為動人的一幕，讓他傷心不已。自然有愛，人間有情，人與自然方可融為一體。人與動物之間，是一種相互依靠，又相互斗爭的關(guān)系。當漁夫們掏出跳動的海龜心臟的時候，老人覺得自己的手足就是海龜?shù)氖肿?；當鯊魚不斷地攻擊老人捕獲的馬林魚的時候，老人處在深深的懊悔和自責(zé)當中，他不該出海太遠，不該殺死他的兄弟。
馬克思指出：“人靠自然界生活。這就是說，自然界是人為了不致死亡而必須與之處于持續(xù)不斷的交互作用的過程。所謂人的肉體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聯(lián)系，不外是說自然界同自身相聯(lián)系，因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痹诶先伺c孩子的生活中，他們將自己的精神思想拓展到天空、大海、魚類和非洲草原之中，在與自然的交互中綻放出異彩，這也是《老人與?！芬巳雱僦帯?/p>
四、愛在生活
小說中的圣地亞哥，以海為伴，與魚為伍，過著清貧的生活，但老人和孩子是熱愛生活的。困乏的時候，他們會去露臺酒店喝上兩杯啤酒，還會談一談棒球明星和報紙上的新聞。老人與孩子談到棒球明星時總是津津樂道，并能夠判斷魯克林隊和費拉德爾菲亞隊孰強孰弱，他還幻想著與棒球明星迪馬吉奧一同出海捕魚。他們之間愉快的交談很快忘記了連續(xù)八十四天沒有捕到魚的不快，忘記了沒有衣食的煩惱。在孩子眼中，老人是最棒的漁夫；在老人眼中，孩子是他的知己。老人如果沒有休息時的閑談和樂聊，也不能忍受大海上的孤寂和絕望；如果沒有和黑人大漢掰手腕掰到指縫出血，博得一戰(zhàn)成名的冠軍形象，也不會有殺死大魚并與鯊魚搏斗的力量。在漁夫的現(xiàn)實世界中，他們要直面大海的肆虐和鯊魚的殘暴無情。可他們也有自己風(fēng)輕云淡的生活，有自己傾訴的對象。有人認為老人“捕魚不是營生,而是競技,不是創(chuàng)造財富,而是維護尊嚴”。
老人的家在一個面對大海的山坡上，陳設(shè)簡陋。屋內(nèi)有妻子的遺物、耶穌圣心圖和另一幅科布萊圣母圖，還有干凈襯衫下妻子的彩色照片。在老人的生活中有出海捕魚的艱辛，也有收獲歸來的快樂，他的生活沒有暗礁，沒有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只有血性男人的堅強生活。
老人的夢與自然同在，這也反映了他的生活狀態(tài)。風(fēng)暴、女人、重大事件、大魚、妻子已經(jīng)成為遠去的夢想，老人所夢到的是一個一個的地方和海灘上的獅子，那些獅子“像小貓一般嬉耍著，他愛它們，如同愛這孩子一樣”。到了垂暮之年，老人心中已經(jīng)變得平靜，不再向往往日的輝煌，安守于大海之邊，垂釣于汪洋之上。他的心很靜，坦然面對未來。在大海上，他以喃喃自語安慰自己，以回憶、祈禱給自己打氣。老人懂人生，懂生活，懂得活著的意義。人生來也就是這個樣子，開始一群人在走，你跟在后面；成年，你到了中間；老年，你一個人走到了最后。在海明威看來，這是一種歸宿，但旅途之中，即便是坎坷不平，你還要走下去。一杯啤酒，一頓黃米飯，幾條咸魚，和孩子間愉快的戲謔，都成了深海拼殺回來的饋贈。熱愛生活，就讓生活簡單。在愛的前面，我們消解的是欲望；在充滿愛的生活中，我們獲得的是力量。
作為20 世紀的作家，海明威本人也參與和目睹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給人們帶來的災(zāi)難和不幸，他自己也飽嘗了家庭和婚姻給他帶來的痛苦。但他不向命運低頭，除了對寫作的鐘愛之外，拳擊、斗牛、垂釣都是他生活的佐料。在古巴療養(yǎng)的日子，他拒絕一切采訪，潛心寫作。他將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對人生的思考，還有對未來的期待都凝結(jié)到寫作之中。他自己也如老人一般有自己相處已久的年輕仆人照顧，有妻子的呵護，更有對過往的思索和對未來的期待。
五、結(jié)論
《老人與海》中的大海以極其平靜的方式接納了老人連續(xù)八十四天捕魚的旅程，盡管一無所獲，但生活仍然在繼續(xù)。旅途中，老人以其愛心，構(gòu)建出了一幅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同樂共苦的畫面，創(chuàng)造了一種努力生活但永遠不會失去信心和勇氣的生活態(tài)度。小說給我們展示：“愛”才是人生活下去的理由。老人和小孩之愛排遣了生活中的孤獨，使生活有了照顧、同情、憐憫、戲謔、愉快和信心。老人愛大海、愛魚，這使他能夠在波瀾詭譎的大海中直面人生。小說雖然以濃重的筆墨在描寫老人于深海之中垂釣，與大魚的搏斗，與鯊魚的拼殺，但同時也勾勒出了一幅人與自然斗爭的畫面，凸顯了老人為生存而戰(zhàn)，為榮譽和自尊而戰(zhàn)的精神。他是把生活的意義注入到了與大魚的搏斗之中。然而，再遠的旅途，再勇猛的廝殺，也是長期積淀的結(jié)果。沒有孩子的愛，沒有對自然、對生活的愛，一切都會變得虛無和縹緲。
①黃林林,謝龍新：《“存在”的“鏡像”:論〈老人與海〉中馬林魚的悲劇意蘊》,《湖北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3年第5期，第74—79頁。
② Armstrong,Philip.“Modernism and the Hunt for Redemption.
”What Animals Mean in the Fiction of Modernity,Routledge,2008，66—134.③Norris,Margot.“The Animal and Violence in Hemingway’s Death in the Afternoon.
”Beasts of the Modern Imagination:Darwin,Nietzsche,Kafka,Ernst &Lawrence.Johns Hopkins UP.④⑤⑥⑦〔美〕歐內(nèi)斯特·米勒爾·海明威：《老人與海》，孫致禮譯，中國宇航出版社2015年版，第1頁，第4—7頁，第6頁，第13頁。
⑧ 閻國忠：《柏拉圖:哲學(xué)視野中的愛與美——一種神話學(xué)的建構(gòu)》，《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2年第4期，第20—31頁。
⑨ 溫德夫：《老人與?！罚|寧大學(xué)出版社 2001年版，導(dǎo)讀。
⑩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1頁。
⊙張仲德［甘肅農(nóng)業(yè)大學(xué)，蘭州 730070］
一、前言
美國作家海明威在文學(xué)中不僅塑造了“硬漢”形象，也依其簡潔的語言能力刻畫出硬漢背后的俠骨柔情。人間有愛，天地通情，萬物靈性的聯(lián)系才是文學(xué)永久發(fā)展的源泉。在《老人與?！分校丛谕粞笊系囊蝗?、一船極具象征意義，跨越了時間鴻溝，逾越了人性的黑暗，是連接天地的一部傳感器。所有的一切都借物達情，借人表愛，借時間鞭撻這冰冷的世界。對于這部作品的解釋在中外學(xué)界呈現(xiàn)出了極其多樣化的現(xiàn)象，小說中的老人極具耶穌殉難者的品質(zhì)和博愛精神。大海和鯊魚則象征著充滿暗礁的人生，代表著無法擺脫的命運。整個小說既在贊揚老人“人可以被摧毀但不可以被打敗”精神，又在闡釋人生是一場虛無的過程，充滿了悲劇色彩。海明威的非小說作品很多與旅行、狩獵和斗牛有關(guān)，他所關(guān)注的是人類對動物的控制而非尊重，而在小說中圣地亞哥可以被視為具有現(xiàn)代和原始雙重形象的英雄，他的旅程就是要征服神秘的魚類。其實，《老人與海》是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完整的人生過程，孩子和老人處在生命的兩頭，捕獲馬林魚和馬林魚被鯊魚所食既是圣地亞哥的目標也是目標完成后的歸宿，最后都是塵歸塵，土歸土，展現(xiàn)了生命的本真。生命的過程原需長期的忍耐和堅忍不拔的奮斗，不言放棄是一種保持尊嚴的高貴方式。只是在這漫長的人生中，小說明確地闡釋了“愛”的永恒主題，那就是要愛人、愛自然和愛生活，愛是驅(qū)除孤獨、療愈創(chuàng)傷和豐富人生的唯一途徑，“愛”是《老人與?！返挠谰脛恿Α?/p>
二、愛在人間
在《老人與海》這部小說中，作者以近乎白描的手法闡釋出了一幅爺孫相處的生動畫面。海明威為什么選擇了老人和小孩來刻畫描寫，這是閱讀小說值得思考的一個問題。海明威對殘酷戰(zhàn)爭場面的描寫轉(zhuǎn)到了對大海中的魚、老人和孩子的刻畫，把戰(zhàn)場中年輕人悲劇式的愛戀轉(zhuǎn)為老人和孩子之間的親情互助，這既是作者對作品中的匠心獨用，也是對人生的一種思考。1936 年4 月，海明威在當?shù)亍多l(xiāng)紳》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篇《碧水之上：海灣來信》的散文，贊揚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兼老朋友富恩特捕到了馬林魚，但在回來的路上被鯊魚吃得只剩骨架的故事。1950年，時隔十四年后，海明威在古巴哈瓦那的別墅以此為題材創(chuàng)作了《老人與?！?。在古巴的海明威，飽受疾病折磨，幾乎與世隔絕，他和妻子本就如汪洋人生中的一條船，他需要的是對自己精彩往事的一個整理，需要對自己摯愛的寫作有一個交代，更需要挖掘支撐著人生的精神動力。海明威在諾貝爾獲獎致辭時就指出寫作的巔峰就是孤獨之旅，順著前輩的足跡，到達他們的高峰，再勇敢地向前探索。然而，他并沒有指出作家能夠依靠怎樣的助推力，怎樣的體驗才能到達絕頂。在《老人與?！分校绻f現(xiàn)實中老人打魚是一種無畏的探索，那么對于海明威來說更是一種寫作的體驗。一方面，老人在無邊的、寂寥的大海中回憶往事，牽掛著孩子與大魚搏斗；另一方面，作家在文字行間游弋、感知和挖掘其中的精神動力。這動力的介質(zhì)便是動人的人間真愛，天地之間的大愛和對未來無限的憧憬。
老人和孩子之間是一種生死相依之情。老人處處都對小孩有一種無私的呵護，小孩對老人也是由衷的尊敬和愛戴。孩子五歲，老人帶他第一次出海就釣到了一條大魚，但這條魚被拖上船時差點把船“撞得粉碎”，老人立刻把孩子推向了船頭，救了孩子一命。
老人和孩子之間肝膽相照，互相鼓勵，成為汪洋大海中一抹亮麗的色彩。當被父母要求離去，孩子卻要繼續(xù)跟老人待在一起時，老人寬容地說：“你遇上了一條交好運的船。跟他們待下去吧。”他會選擇適當?shù)臅r候鼓勵孩子：“你已經(jīng)是個大人啦?！碑敽⒆咏o他拿魚餌時，他會很警惕地問：“你不是去偷的吧？”在談到要賒賬買彩票時，老人說道：“我想或許我也借到。不過我盡可能不去借。先是跟人借，然后就是乞討嘍?！痹诮邮芰藰桥_酒店老板饋贈時，老人說：“我要給他一條大魚肚子上的肉……他不止一次這樣幫助我們了吧？”
孩子有了困難，老人給予他理解和鼓勵；孩子長大了與人交往，他強調(diào)原則的重要性。而這一切都是有意無意間地流露出來，起到了潤物細無聲的作用。對于以打魚為生的人們來說，小偷小摸、借來送往應(yīng)該是常有的事情。可對老人來說，偷盜不可行，借錢也無益，知恩圖報才是與人交往的常理。
在無魚可捕的后四十天，孩子每天很難過地看老人空船而歸，但依舊抬桅抗桿。老人窮到了極致，賣了網(wǎng)子，無鍋下米，但他們之間仍然惺惺相惜。小說中也說明老人沒有漁網(wǎng)，也沒有什么魚煮黃米飯。這與其說是他們的謊言，不如說是他們的心有靈犀，是在赤貧狀態(tài)下所維系對方尊嚴的一種方式，愛是他們生活下去的力量。他們的對話催人淚下：
“有什么吃的東西？”孩子問。
“不。我回家去吃。要我給你生火嗎？”
“不用。過一會兒我自己來生。要不就吃冷飯算了?！?/p>
“我把漁網(wǎng)拿去好嗎？”
“當然好?！?/p>
老人在清晨不忍心叫醒孩子，只是輕輕地握著孩子的腳，但孩子醒來卻義無反顧地幫著老人，他對老人說道“男子漢就該這么干”。
在老人面對鯊魚的攻擊筋疲力盡之時，想到“那孩子使我活著”。老人無數(shù)次自言自語道：“要是孩子在就好了”。而孩子在老人歸來之后看著老人的手也痛哭不已。老人與孩子的真情跨越了時空，彌漫在大海之上，最終，孩子放棄了幸運之船，選擇了與老人廝守。
柏拉圖說：“我最感興趣的是交朋友,我寧愿要一個好朋友?！焙玫呐笥涯軌蜃屓嗣撾x孤獨，樂觀向上，直面困難，奮勇前行。閻國忠教授在闡釋柏拉圖美學(xué)時也說：“生理上的需要對于人只是最基本的需要,交往、尊重、知識、美和自我實現(xiàn)才是與人的本質(zhì)相關(guān)的需要,而這一切都必須有愛。只是因為有愛,所以人才懂得同情、憐憫、敬仰,才能做到嫌惡、羞愧、舍棄,才能夠在彼此傾訴中,在交往協(xié)作中,在奮斗犧牲中完善和實現(xiàn)自己。愛是人的一切德行和幸福的源泉?！焙⒆雍屠先苏窃谙嗷コ扇蛥f(xié)作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征程，完成了與大魚的搏斗，完成了對生命的理解。
三、愛在自然
海明威從小就對自然有一種敏感和熱愛，也善于從自然中獲取靈感和力量。小時候因一次意外的機會，他看到一只活生生的蜥蜴被一條比它細得多的長蛇完全吞進肚子里，盡管蜥蜴還在蛇肚子里亂踢亂蹦，長蛇卻把頭頸縮回到它所盤臥的地方，慢慢享受自己的美餐。這種勝利者和失敗者的生死搏斗，給少年作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讓他心情不能平靜。海明威深知自然法則，在《老人與?！分?，人處于食物鏈的最高層。漁夫、鯊魚、大魚、海豚、海龜、小魚、蝦米等組成了一個完整的海上食物鏈。在這個食物鏈中，到處充滿了陷進、圈套和欺詐。老人殺死海豚后在其肚子里發(fā)現(xiàn)了兩條魚，鯊魚乘海龜浮在水面休息時進行偷襲，大魚在死后受到鯊魚連續(xù)不斷的攻擊，老人又竭盡全力地擊殺鯊魚，所有的一切都隨時發(fā)生，無休無止。但是，老人對大海有一種特殊的感情，他熱愛大海，他認為大海如女性一般慈祥，大海做出“任性或缺德的事兒”都是身不由己。小說中不斷透露出人對自然界的包容，對自然界生物之間相互斗爭的一種理解。
(1）增壓器軸承磨損，轉(zhuǎn)子油碰擦現(xiàn)象檢修和更換軸承(2)壓氣機、渦輪的進氣管路玷污、阻塞或漏氣清洗進氣道、外殼、潔凈葉輪，擰緊接合螺母，夾雜箍等柴油機運轉(zhuǎn)時有不正常的雜聲。
老人愛海龜?shù)膬?yōu)雅，愛大海絕美的景色，更愛魚。老人愛魚，他以魚為兄弟，但不得不捕撈它們，這是自然的法則，無法躲避。在老人的眼中，日月星辰，天地大海都充滿了靈性。月亮如女人般撩動著大海，海龜之間的愛，海鳥在風(fēng)暴中的搏擊，都展示出了老人對自然的情有獨鐘。
老人愛魚，他愛的不僅僅是魚的外表，而是它們的心靈。雌雄馬林魚是大海中相敬相愛的一對情侶，然而，雌魚被捕捉到了，它們之間面對生死抉擇。自雌魚被拉上船，雄魚就緊緊尾隨。當老人舉起魚叉結(jié)束雌魚生命的時候，雄魚高高躍起，然后離去。這是老人見到的魚類之間最為動人的一幕，讓他傷心不已。自然有愛，人間有情，人與自然方可融為一體。人與動物之間，是一種相互依靠，又相互斗爭的關(guān)系。當漁夫們掏出跳動的海龜心臟的時候，老人覺得自己的手足就是海龜?shù)氖肿?；當鯊魚不斷地攻擊老人捕獲的馬林魚的時候，老人處在深深的懊悔和自責(zé)當中，他不該出海太遠，不該殺死他的兄弟。
馬克思指出：“人靠自然界生活。這就是說，自然界是人為了不致死亡而必須與之處于持續(xù)不斷的交互作用的過程。所謂人的肉體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聯(lián)系，不外是說自然界同自身相聯(lián)系，因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痹诶先伺c孩子的生活中，他們將自己的精神思想拓展到天空、大海、魚類和非洲草原之中，在與自然的交互中綻放出異彩，這也是《老人與?！芬巳雱僦帯?/p>
四、愛在生活
小說中的圣地亞哥，以海為伴，與魚為伍，過著清貧的生活，但老人和孩子是熱愛生活的。困乏的時候，他們會去露臺酒店喝上兩杯啤酒，還會談一談棒球明星和報紙上的新聞。老人與孩子談到棒球明星時總是津津樂道，并能夠判斷魯克林隊和費拉德爾菲亞隊孰強孰弱，他還幻想著與棒球明星迪馬吉奧一同出海捕魚。他們之間愉快的交談很快忘記了連續(xù)八十四天沒有捕到魚的不快，忘記了沒有衣食的煩惱。在孩子眼中，老人是最棒的漁夫；在老人眼中，孩子是他的知己。老人如果沒有休息時的閑談和樂聊，也不能忍受大海上的孤寂和絕望；如果沒有和黑人大漢掰手腕掰到指縫出血，博得一戰(zhàn)成名的冠軍形象，也不會有殺死大魚并與鯊魚搏斗的力量。在漁夫的現(xiàn)實世界中，他們要直面大海的肆虐和鯊魚的殘暴無情。可他們也有自己風(fēng)輕云淡的生活，有自己傾訴的對象。有人認為老人“捕魚不是營生,而是競技,不是創(chuàng)造財富,而是維護尊嚴”。
老人的家在一個面對大海的山坡上，陳設(shè)簡陋。屋內(nèi)有妻子的遺物、耶穌圣心圖和另一幅科布萊圣母圖，還有干凈襯衫下妻子的彩色照片。在老人的生活中有出海捕魚的艱辛，也有收獲歸來的快樂，他的生活沒有暗礁，沒有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只有血性男人的堅強生活。
老人的夢與自然同在，這也反映了他的生活狀態(tài)。風(fēng)暴、女人、重大事件、大魚、妻子已經(jīng)成為遠去的夢想，老人所夢到的是一個一個的地方和海灘上的獅子，那些獅子“像小貓一般嬉耍著，他愛它們，如同愛這孩子一樣”。到了垂暮之年，老人心中已經(jīng)變得平靜，不再向往往日的輝煌，安守于大海之邊，垂釣于汪洋之上。他的心很靜，坦然面對未來。在大海上，他以喃喃自語安慰自己，以回憶、祈禱給自己打氣。老人懂人生，懂生活，懂得活著的意義。人生來也就是這個樣子，開始一群人在走，你跟在后面；成年，你到了中間；老年，你一個人走到了最后。在海明威看來，這是一種歸宿，但旅途之中，即便是坎坷不平，你還要走下去。一杯啤酒，一頓黃米飯，幾條咸魚，和孩子間愉快的戲謔，都成了深海拼殺回來的饋贈。熱愛生活，就讓生活簡單。在愛的前面，我們消解的是欲望；在充滿愛的生活中，我們獲得的是力量。
作為20 世紀的作家，海明威本人也參與和目睹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給人們帶來的災(zāi)難和不幸，他自己也飽嘗了家庭和婚姻給他帶來的痛苦。但他不向命運低頭，除了對寫作的鐘愛之外，拳擊、斗牛、垂釣都是他生活的佐料。在古巴療養(yǎng)的日子，他拒絕一切采訪，潛心寫作。他將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對人生的思考，還有對未來的期待都凝結(jié)到寫作之中。他自己也如老人一般有自己相處已久的年輕仆人照顧，有妻子的呵護，更有對過往的思索和對未來的期待。
五、結(jié)論
《老人與海》中的大海以極其平靜的方式接納了老人連續(xù)八十四天捕魚的旅程，盡管一無所獲，但生活仍然在繼續(xù)。旅途中，老人以其愛心，構(gòu)建出了一幅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同樂共苦的畫面，創(chuàng)造了一種努力生活但永遠不會失去信心和勇氣的生活態(tài)度。小說給我們展示：“愛”才是人生活下去的理由。老人和小孩之愛排遣了生活中的孤獨，使生活有了照顧、同情、憐憫、戲謔、愉快和信心。老人愛大海、愛魚，這使他能夠在波瀾詭譎的大海中直面人生。小說雖然以濃重的筆墨在描寫老人于深海之中垂釣，與大魚的搏斗，與鯊魚的拼殺，但同時也勾勒出了一幅人與自然斗爭的畫面，凸顯了老人為生存而戰(zhàn)，為榮譽和自尊而戰(zhàn)的精神。他是把生活的意義注入到了與大魚的搏斗之中。然而，再遠的旅途，再勇猛的廝殺，也是長期積淀的結(jié)果。沒有孩子的愛，沒有對自然、對生活的愛，一切都會變得虛無和縹緲。
①黃林林,謝龍新：《“存在”的“鏡像”:論〈老人與海〉中馬林魚的悲劇意蘊》,《湖北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3年第5期，第74—79頁。
② Armstrong,Philip.“Modernism and the Hunt for Redemption.
”What Animals Mean in the Fiction of Modernity,Routledge,2008，66—134.③Norris,Margot.“The Animal and Violence in Hemingway’s Death in the Afternoon.
”Beasts of the Modern Imagination:Darwin,Nietzsche,Kafka,Ernst &Lawrence.Johns Hopkins UP.④⑤⑥⑦〔美〕歐內(nèi)斯特·米勒爾·海明威：《老人與海》，孫致禮譯，中國宇航出版社2015年版，第1頁，第4—7頁，第6頁，第13頁。
⑧ 閻國忠：《柏拉圖:哲學(xué)視野中的愛與美——一種神話學(xué)的建構(gòu)》，《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2年第4期，第20—31頁。
⑨ 溫德夫：《老人與?！罚|寧大學(xué)出版社 2001年版，導(dǎo)讀。
⑩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1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