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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人之言 知己之書
      ——王得后·錢理群·《魯迅研究筆記》

      2022-05-11 23:42:45北京李浴洋
      名作欣賞 2022年13期
      關(guān)鍵詞:錢理群魯迅研究王老師

      北京 李浴洋

      盡管一向都知道王得后老師與北大現(xiàn)代文學專業(yè)的幾代學人關(guān)系親密,堪為“至交”,但予生也晚,到了我讀書的年紀,其實已經(jīng)不能常在燕園中看到王老師的身影了。印象中,除去同門師兄師姐的博士論文答辯時,我僅在為紀念王瑤先生誕辰100 周年而舉辦的“精神的魅力——王瑤與二十世紀中國學術(shù)”研討會(2014 年)上,以及日本學者木山英雄先生訪問北大(2016 年)之際,在學校見到過他。不過,王得后老師的著作我卻并不陌生,陳平原老師和王風老師都不止一次在課堂上推薦過他的《〈兩地書〉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年版),高遠東老師的“魯迅研究”課程更是直接以他編的《探索魯迅之路:中國當代魯迅研究》(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作為教材。此外,黃子平老師與夏曉虹老師也介紹過王得后老師的學問。

      其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高遠東老師的課程。那是我入學以后上的第一門本專業(yè)的研究生課,但令人印象深刻主要倒還不是因為其“先入為主”,而是由于那門“魯迅研究”是我上過的唯二兩門指定了唯一教材,并且真正原原本本地遵循教材講授與討論的研究生專業(yè)課?!硗庖婚T也是高老師開設(shè)的課程,他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研究”的教材是趙園老師的《論小說十家(修訂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1 年版)。如此好事成雙,自然也就成了大家傳頌不已的佳話。而我們一班學生對于魯迅研究以及當代中國的魯迅研究傳統(tǒng)的習得,當然受到了王得后老師的莫大影響。他的名著《〈兩地書〉研究》和《魯迅與孔子》(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年版),還有文集《魯迅教我》(福建教育出版社2006 年版)中的若干篇章,便都是在那時集中找來閱讀的。他的文風是樸素的,一如其人,但發(fā)現(xiàn)、提取與概括問題的能力是極強的,不含糊,少文飾,往往一語中的,余音繞梁。而更加震撼我的是,他的著作雖然毫無疑問是學術(shù)著作,但卻幾乎不見學術(shù)腔調(diào)。他使用質(zhì)直的現(xiàn)代漢語,耿直地思考與表達著對于魯迅思想與學說中的核心問題的真實看法,有揭出,有體貼,有更進一步的闡發(fā),也有懷疑,總之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寫。除了魯迅自己的邏輯與現(xiàn)實人生的邏輯,他絕不假借現(xiàn)成的理論框架,也不故作高深,更不追求搖曳。他的表述有時甚至有些拘謹,但坦誠卻是底色。這便是我對于王得后老師的最初認識。

      在表彰學問以外,師長們最為津津樂道的還有王得后老師的為人。他那些“世說新語”般的言行,同樣是我們在課堂內(nèi)外的收獲。有師長稱他是“‘五四’原教旨主義者”。而僅以我的眼見與耳聞,他的確是把獨立、平等、嚴于律己與成人之美四項品德貫徹到了毛細血管中的人。知行合一最是難得,王得后老師不僅做到了,他的“行”通常還比“言”更為徹底,更加決絕。他的純粹與執(zhí)拗無比可愛,隨之也令人由衷敬畏。我有時會想,他的存在本身對于我們就是一種“教育”。不是說“難見真的人”嗎?王得后老師就是“真的人”。

      2017 年,王得后老師最后一次到北大,參加博士論文答辯。當日我去旁聽,不想再次被震撼。我在當日的日記中寫道:“在整個答辯過程中,最為令人感動的是王得后老師。他說這是他最后一次參加答辯了,因為他的視力最近急劇下降,幾乎看不了任何文字。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非常認真地準備了發(fā)言。他把需要審閱的論文用放大的字號打印在A3大的紙上,有厚厚的一大摞。他對于論文提出的意見,有理有據(jù),十分中肯。這種認真的精神,實在令人印象深刻。他的這一風范,更是讓人心生敬重?!蹦翘斓拇疝q人是師姐王芳。她的論文寫得扎實,材料豐富,分析也很細密。她日后回憶,自己在現(xiàn)場面對王得后老師“從包里掏出來的卻不是印有北大?;账{色封面的論文,而是厚厚一沓打印紙,A3 那么大,整整齊齊用線裝訂著”,“推著眼鏡皺著眉頭”,“幾乎將鼻尖湊了上去,又看了好一會兒”時,“大吃了一驚”。(王芳:《從答辯會上的大本子說起——得后先生印象》,《北京青年報》2021 年12 月31 日)我相信在場的大家應(yīng)該都不會忘記這一幕。

      那日午飯過后,因為身體緣故,王得后老師先行離場。當天下午,“魯迅與當代中國”學術(shù)論壇在北大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院召開。這是圍繞錢理群老師的新著《魯迅與當代中國》(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 年版)舉行的研討活動。錢老師在會上做了題為“我為何、如何研究魯迅”的主題演講。他說,他是“將魯迅融入自己生命的堅守者”,而且這不僅是他一個人的選擇,其時去世不久的王富仁先生便是如此,王得后老師也是。(錢理群:《我為何、如何研究魯迅》,《文藝爭鳴》2017 年第10 期)在悼念王富仁先生的文章中,錢老師提出了兩個重要概念——“知我者”與“生命學派”。前者于私,后者于公。在錢老師看來,所謂“生命學派”,是建立在20 世紀80 年代以來的學術(shù)研究,尤其是魯迅研究中出現(xiàn)的“研究者與研究對象以及研究成果的接受者讀者之間的‘生命的交融’”基礎(chǔ)上的一個學術(shù)流派。此中學人共同強調(diào)“學術(shù)研究的生命特質(zhì)”,而他們之間也不僅是一個相互尊重的學術(shù)共同體,更是彼此支援的“生命共同體”。(錢理群:《“知我者”走了,我還活著——悼念富仁》,《文藝爭鳴》2017 年第7 期)王得后、錢理群與王富仁三位先生無疑是這一“生命學派”的主要代表。如果具體到魯迅研究,他們?nèi)豢峙赂亲罹摺吧刭|(zhì)”的學者。也許正是在如此聲氣相求的意義上,錢老師才會說:“‘知我者’,王得后、王富仁也!”(《腳踏大地,仰望星空:錢理群畫傳》,《名作欣賞》2020 年第3 期別冊)

      在“魯迅與當代中國”論壇的對話環(huán)節(jié)中,多位老師都提到錢老師的魯迅研究已然自成一家,“錢理群魯迅”作為一種魯迅研究的“當代經(jīng)驗”,值得認真總結(jié)。錢老師就此發(fā)揮道:“坦白地說,這確實是我的自覺追求:我第一次在北大開魯迅研究課,題目就是‘我之魯迅觀’。在我看來,這是一個獨立、創(chuàng)造的學者應(yīng)有的學術(shù)抱負:要在自己所研究的領(lǐng)域打上個人的印記。事實上,這也是魯迅研究的傳統(tǒng):不僅日本魯迅研究界有‘竹內(nèi)(好)魯迅’‘丸山(昇)魯迅’等等,中國當代魯迅研究界也有‘王富仁魯迅’、‘王得后魯迅’等等。”他進而說到與王得后老師一起出席的博士論文答辯:“我今天上午在陳平原學生論文答辯會上,就提出這樣的期待:不僅要堅守周氏兄弟的研究,而且要走出不同于我們這一代的新的路子,最終開辟出有鮮明個性與獨創(chuàng)性的‘XXX 研究’的研究體系和結(jié)構(gòu)。有出息的青年人至少應(yīng)該有這樣的志氣,要為自己立下這樣的奮斗目標,至于達不達得到,在多大程度上達到,那是另一個問題?!保ㄥX理群:《我為何、如何研究魯迅》,《文藝爭鳴》2017 年第10期)這是錢老師在回首自己與王得后、王富仁二位先生的學術(shù)道路與人生道路時道出的肺腑之言。而“生命學派”的概念,則不啻為對于王得后老師的著作何以充滿“真的人”的氣息的最佳闡釋。

      從上午答辯時王得后老師的躬親垂范,到下午論壇上錢老師的黃鐘大呂,那是我在讀期間備受教育,也深為感動的一天。那日的記憶到如今依舊鮮活,只是在畢業(yè)以前不復(fù)有再見王得后老師的機會。此后聽說目力不濟的他,精力也不如從前了,甚至還一度住進醫(yī)院。我注意到,王老師從2017 年開始基本不再發(fā)表文章,也極少公開露面。作為他的讀者與聽眾之一的我,不免多有惦念。

      直到入職的2019 年9 月,黃子平老師因事來京,約我和妻子一起去看望王得后老師和趙園老師,我才再度見到了王老師。彼時他剛出院,正在家中休養(yǎng)。也是在那次拜訪時,我們得知他們已經(jīng)決定賣掉房子,搬入養(yǎng)老院。他們和錢老師做了同樣的決定,選擇的也是同一家養(yǎng)老院。意志力與執(zhí)行力極強的他們,11 月便住了進去。拖泥帶水從來不是他們的風格。而以今日的“后見之明”,他們在新冠疫情到來前夕果斷遷居,是多么明智!

      老友重逢,乃至隨時得見,讓錢老師十分快慰,也為他帶來了新的學術(shù)靈感。查閱日記,就在王、趙老師搬入養(yǎng)老院的次月,我去錢老師那里時,他便認真和我探討過王得后老師的學術(shù)思想?!板X老師說他后來闡釋的不少命題都來自王得后老師的啟發(fā),比如魯迅思想的本質(zhì)是‘改造中國人和中國社會’,核心是‘立人’,以及‘魯迅左翼’的概念,等等。他希望和王得后老師進行一系列對話,請王老師把因為目力沒有來得及寫成文章的想法都表達出來。此外,錢老師還說到王得后老師當年對于一些學者不遺余力的幫助,其中就包括他自己和王富仁、汪暉。”

      此后再去養(yǎng)老院,我有時也會去探望王得后老師。不過他素來不愿意多談自己,當我們說起他的著作時,他通常只是靜靜地聽著。只有一回例外。他聽我講到閱讀《魯迅與孔子》的感受,拉住我說:“‘魯迅與孔子’算是個重要的題目吧?但好像真正關(guān)心的人不多?!?/p>

      相反,錢老師談到王得后老師的次數(shù)卻越來越多。盡管由于各種原因,他們的“對話”一直都沒有做,但錢老師對于王老師的討論卻一次比一次深入。在我2020 年的日記中,留下了多處錢老師評述王老師的記錄。在這一過程中,他逐漸形成了對于王老師魯迅研究的“四大貢獻”的概括,即“‘立人’思想研究”“《兩地書》研究”“‘魯迅與孔子’研究”以及“‘魯迅左翼’研究”。錢老師幾次表示希望為王老師做一點什么。

      也是在2020 年,我協(xié)助錢老師開始編選《有承擔的學術(shù):中國現(xiàn)代文學學人論集》。該書收錄了錢老師數(shù)十年間研究中國現(xiàn)代文學學科第一、二、三代的代表性學者的學術(shù)思想的文章。第一代中,他寫了王瑤、李何林、田仲濟、任訪秋、賈植芳與錢谷融等,第二代則寫了樊駿、樂黛云、嚴家炎、王信、劉增杰、支克堅、孫玉石與洪子誠等,第三代便是錢老師自己這一代,他寫了王富仁、趙園與吳福輝等。書中寫到的這些學者,都與錢老師有或多或少的交往,但他的筆觸卻很少涉及個人層面,而是旨在進行學理性的“學人研究”。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偏重于歷史的梳理與理論的概括提升,注重論述學人的學術(shù)貢獻和學術(shù)地位”(錢理群:《“文學研究是一種接力的事業(yè)”——讀宮立〈風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學人素描〉》,《現(xiàn)代中文學刊》2020 年第3 期)。在錢老師看來,對于師友的貢獻、影響、經(jīng)驗與缺憾做出嚴肅的學術(shù)討論,才是對他們最大的敬意,對于學術(shù)發(fā)展也最有益處。

      2021 年伊始,吳福輝與王信兩位先生不幸去世,樂黛云老師迎來90 華誕。在這些機緣的促成下,錢老師先為吳老師寫了長文,后又為樂老師、王信先生分別作了文章。2 月,錢老師囑我將這三篇新作補入《有承擔的學術(shù):中國現(xiàn)代文學學人論集》,但也在來信中不無遺憾地中寫道:“寫了王信和樂老師,他們第二代學人就基本上都寫了——還有一位王得后,只有以后寫了?!笨梢?,認認真真地寫作一篇“王得后論”,一直為錢老師念念不忘。這是他們友情的見證,更基于錢老師對于王得后老師學術(shù)貢獻的認識。3 月,和錢老師見面時,他再次與我談起王老師的魯迅研究,并且提出一個重要觀點?!板X老師認為研究者的意義在于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揮前人學說,‘儒學’兩千年來生生不息,原因就在這里。而‘魯學’應(yīng)當像‘儒學’一樣,對于魯迅的研究是一個方面,但研究者還需要‘接著往下說’甚至‘接著往下做’。”王老師的魯迅研究便兼及兩者,他的雜文寫作正是一種“接著魯迅往下做”的具體實踐。

      錢老師為老友做一點事情的契機,很快就到來了。1934 年出生的王得后老師將在2022 年元月迎來米壽,錢老師與趙園老師約定各為王老師編選一書,以志慶賀。趙老師負責隨筆集《年輪》的編選,對于王老師的魯迅研究精選集《魯迅研究筆記》,錢老師自是當仁不讓。由于系統(tǒng)研究王得后老師的學術(shù)思想的念頭由來已久,對于老友的著作也相對熟悉,錢老師馬上便投入了編選工作。2021 年6 月,我就收到了錢老師的來信:“我最近又完成一件大事:為王得后編選了他的《魯迅研究筆記》,寫了2 萬多字的‘點評’?!痹凇遏斞秆芯抗P記》之前,王得后老師并未出版過任何自選集性質(zhì)的著作,以他一貫的低調(diào),甚至沒有現(xiàn)成的學術(shù)年表與著作目錄可供參考,所以錢老師的編選工作也就需要“從頭做起”,在通讀王老師所有著作的基礎(chǔ)上完成。當然,因為早有對于王得后老師的“四大貢獻”的判斷,《魯迅研究筆記》的結(jié)構(gòu)不難清晰浮現(xiàn)。但錢老師并不滿足于僅是編選王老師的文章,他還要“研究”,而且這還是其致力良久的“學人研究”的最后一章。所以,錢老師在來信中提到自己兩萬余言的長文時,特別說道:“這樣,我的‘學人研究’就寫完了,文章定稿后會發(fā)給你?!蔽仪杆銇?,所有這些至多不過兩個月的時光。

      收到錢老師發(fā)來的編選目錄與評點文章時,我首先感到的是別致。錢老師寫書撰文,常有“創(chuàng)體”的沖動,即希望像魯迅一樣,“幾乎一篇有一篇新形式”。他研究老友的這篇文章就迥異尋常。以學術(shù)精選集的體例,寫作一篇導(dǎo)論置于卷首當屬“規(guī)定動作”。以錢老師的學養(yǎng)與資歷,他也完全可以這樣做。但他卻選擇先不予“總括”,而是在每輯選文之后以評點的形式陳述己見,既以高度凝練的筆墨勾勒王得后老師在這一領(lǐng)域的貢獻,也交代背景與反響,同時更以充裕的篇幅展開對于王老師觀點的延伸與辯證,“接著往下講”,而在最后還每每以提問的方式作結(jié)——“不知道得后……還有什么沒有完全寫出來的深入的思考?”“不知得后對這些有什么新的思考?”“或許得后還有話要說?”“得后,能把你的相關(guān)思考略說一二嗎?”……讀到此處,我不禁莞爾,這難道不正是錢老師期待的與“知我者”的對話嗎?而錢老師的提問對象除去王得后老師,不也包括讀到這些文字的你我嗎?因了這份對話精神的毫無保留的灌注,使得無論王老師的選文,還是穿梭其中的錢老師的評點,都讓這部精選集性質(zhì)的《魯迅研究筆記》成了一個召喚讀者參與的開放文本。其間固然有對于王老師畢生學思的“論定”,卻更充滿了邀請有心人與后來者平等交流的熱忱。

      平等、對話、面向青年以及介入時代,這是王、錢二位老師各自展開魯迅研究的共同前提,也是他們力學深思的一致特點。正是由于對此具有高度共識,王得后老師關(guān)于魯迅的若干著作才為錢老師自覺繼承與發(fā)揮,而由錢老師編選《魯迅研究筆記》也才能夠最大程度地在內(nèi)容與形式的雙重層面上彰顯王老師的學思特質(zhì)以及他們的共同追求。當然,這也是“生命學派”的根本追求。所以,這不僅是一本王老師的精選集,也是“生命學派”交給歷史與時代的一份“答卷”與“問卷”。

      2021 年歲末,《魯迅研究筆記》由商務(wù)印書館鄭重出版。文敏老師撰寫書評,稱贊這是“一件讓人感動且溫暖的事”。她說的是“兩位相知于魯迅研究,精神世界息息相通的多年老友,晚年結(jié)伴同一所養(yǎng)老院,又為魯迅攜手發(fā)聲”。她還在文中征引了黃子平老師的評價——“得后老錢雙劍合璧。”(文敏:《“如一箭之入大?!薄?,微信公號“會飲讀書”2021 年12 月30 日)由此可見王、錢老師的一班老友之欣慰。

      其實,文敏老師所言的“感動”與“溫暖”,還遠不止于王、錢二位老師的相互成就。在接到錢老師的評點長文以后,我建議單獨刊發(fā),以廣傳播。錢老師說,王老師數(shù)十年來致力魯迅研究,又曾經(jīng)在魯迅博物館任職多年,所以最好可以在《魯迅研究月刊》上發(fā)表。我當即聯(lián)系了雜志主編黃喬生老師。黃老師不僅應(yīng)允,而且還來信表示“兩位魯研界德高望重的先生,進入老年,雖然令人感傷,但每每從微信群中看到學界同仁報告兩位老師出席活動,發(fā)表論著,寶刀不老,壯心猶在,十分敬佩,也深感欣慰”,“錢先生序引王先生,必十分精彩,月刊能首發(fā),榮幸之至。請盡快賜下,先期刊登”。在黃老師的推動之下,錢老師這篇“2021 年5 月17 日至6 月1 日寫,6 月23 日改定”的長文,很快便在《魯迅研究月刊》2021 年第8 期上與讀者見面了。此后,姜異新老師又貼心地安排在第12 期雜志上推出了《魯迅研究月刊》的書訊。

      在為評點文字定稿時,錢老師選擇以魯迅的“如一箭之入大?!睘轭}。我認為此語至少包含了三重意涵:一是王得后老師的學術(shù)思想如“箭”一般鋒利,直擊問題要害,同時也有自家的獨到鋒芒;二是其學術(shù)思想在現(xiàn)實中的遭遇就像魯迅在使用“如一箭之入大?!钡钠┯鲿r所說“我的話也無效力”那樣,錢老師慨嘆:“無力與寂寞,就幾乎成了得后獨立、獨特的魯迅研究的命運”;三是即便如此,特別是在明知“研究與傳播魯迅思想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而且造成代價的力量可能不僅來自壓制與反對的一方,也同樣源于意欲傾訴與相挽的對象時,他依舊義無反顧地射出了這支“箭”,宛若王瑤先生所倡的“白說也要說”,承擔起作為啟蒙者與“精神界之戰(zhàn)士”的責任。

      《魯迅研究筆記》編成之后,出版便提上日程。當時已近7 月,要想讓新書順利在年底問世,其實并不容易。不用說遭逢疫情,就是放在平時,這一期限也十分緊張。更何況王得后老師對于文字非常講究,書稿的編輯工作不但要“及時”,還得“保質(zhì)”。幸而商務(wù)印書館的鄭勇與李強兩位老師大力襄助,接手選題并且全力推進。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北京疫情不斷反復(fù),王、錢二位老師居住的養(yǎng)老院多數(shù)時間都處在封閉狀態(tài),我便扮演起了中轉(zhuǎn)角色。鄭勇老師兩次上門,或溝通思路,或落實細節(jié)。而責任編輯李強老師的工作更是巨細靡遺,他的編校讓在學界以校讎功力深厚著稱的王得后老師再三致意。與此同時,趙園老師編寫了《王得后學術(shù)年表》,陳平原老師題寫了書名。根據(jù)出版方的提議,錢理群老師又為此書寫作了《前言》。所有這些,都是凝聚在12 月正式面世的《魯迅研究筆記》背后的故事。它們著實令人“感動”與“溫暖”。

      如果說2017 年王得后老師出席答辯與錢理群老師夫子自道的那天讓尚在讀書時的我真切感受到了“光明俊偉”的話,那么四年后見證《魯迅研究筆記》的誕生過程,則令我更加深切體會到了錢老師常說的那句“我存在著,我努力著,我們又相互攙扶著——這就夠了”蘊含的樸素而堅韌的力量。在我看來,“立人之言”與“知己之書”或許是《魯迅研究筆記》最為主要的兩個面向,也是“生命學派”的師長們最是吸引與打動我的地方。

      所謂“知己之書”,自然首先是指錢老師對于王老師的魯迅研究成果的編選與評點。一如錢老師在《前言》開篇所說,“多年來,我一直有一個對得后兄的魯迅研究進行一次認真的學術(shù)討論的計劃,也很想編選他的魯迅研究論著,以作歷史的總結(jié)”,在了解錢老師與王老師的情誼以及他的“學人研究”的視野與關(guān)懷之后,可知此言并非客套。更為重要的是,對于王老師著作的閱讀,對于其觀點的分享,和對于其學術(shù)思想的總結(jié),幾乎貫穿了錢老師魯迅研究的整個過程。錢老師稱王老師是他的“知我者”,其實反之亦然。王老師的魯迅研究的立場、方法與追求最為錢老師認可,而錢老師也是其學思的最佳“解人”。

      王、錢二位老師的交往,可謂一種“知識友誼”的典范?!爸R友誼”是他們共同的好友黃子平老師喜歡援引的概念。黃老師說,具有“知識友誼”的“同時代人”,“可能一輩子也見不了幾次面,但會非常關(guān)心對方的寫作,關(guān)注他們提出的問題,對彼此的問題進行辯論、反駁”,從而形成一種“和而不同”的“共通體”。(黃子平等:《同時代人的文學與批評——黃子平〈文本及其不滿〉新著主題論壇實錄》,《現(xiàn)代中文學刊》2020年第1 期)黃老師的這一說法與錢老師對于他和王富仁先生關(guān)系的描述不謀而合。錢老師曾經(jīng)寫到他與王富仁先生“交往并不密切,特別是他遠去汕頭以后,兩個人的獨立性都很強;但我們卻彼此心相通,互為知己”,“可以說發(fā)生什么事,富仁會如何反應(yīng),不用問我都可以想見;富仁對我也是如此”。(錢理群:《“知我者”走了,我還活著——悼念富仁》,《文藝爭鳴》2017年第7 期)是故,彼此欣賞與理解,相互支援與守護,相知又相通,但同時也和而不同,各自獨立,正是“生命學派”諸位師長的“知識友誼”的最大特質(zhì)。也就是說,他們的關(guān)系不僅不是建立在利益與派系的基礎(chǔ)上,也不以刻意求同或者抱團(哪怕只是為了“取暖”與“御寒”)為前提,而是一種純粹的“知識”“精神”與“氣質(zhì)”的聯(lián)結(jié),是無隔閡但卻有分寸的“君子之交”。錢老師與王富仁先生是這樣,王得后老師與錢老師也是如此。

      王得后老師是錢老師的“知己”,但在學術(shù)分歧上卻從不吝惜公開爭鳴。對于錢老師強調(diào)主體介入的研究方法,王老師持有保留意見。針對其《人間至愛者為死亡所捕獲——1936 年的魯迅》(《魯迅研究月刊》2003 年第5、6 期),王老師就事論事地提出了商榷。他的《對于魯迅的發(fā)現(xiàn)和解讀——和錢理群學兄討論》(《魯迅研究月刊》2003 年第9 期)是一篇具有方法論意義的宏文,揭示了王、錢二位老師魯迅研究的最大區(qū)別。二人都主張在學術(shù)研究中“把自己燒進去”,但具體的“燒”法卻并不相同。此文寫得堂堂正正,“守己有度,伐人有序”。實事求是地說,的確擊中了錢老師的某些軟肋。而錢老師對此高度歡迎,甚至許為難得。在編選《錢理群研究資料》(姚丹編,云南人民出版社2022 年版)時,他專門要求加入此文。他愿意承認王老師批評的有效,可同時“依然故我”。在另一方面,王老師雖然并不完全認同錢老師的研究思路,但在對于錢老師進行總體評價時,仍然充分肯定。2014 年,王得后老師出席“錢理群作品精編”叢書出版座談會時,發(fā)言擲地有聲。他談了“對老錢的三點印象”:“一是有特操的知識者:無論逆境還是順境都堅持不懈,敬重魯迅,走近魯迅,心無旁騖;二是有擔當?shù)膶W者,以天下為己任,‘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清醒看到天下與國家的區(qū)別,對肉食者有高度警惕,拒絕做王者師;三是激情澎湃,以魯迅為原點,傳道授業(yè)解惑,把自己投入進去?!比缢乖u語,不可謂不高。但王老師也提醒,錢老師“有一個缺陷:喜歡做宏大結(jié)論。要注意:作為結(jié)論所依據(jù)的事實與史實要慎重全面梳理,防止斷章取義。魯迅在不同時間對不同對象有不同說法,不能忽略其豐富性與復(fù)雜性,還有必須考慮的‘例外’”(衛(wèi)純整理:《大時代與思想者》,《腳踏大地,仰望星空:錢理群畫傳》,《名作欣賞》2020 年第3期·別冊)二人的“不同而合”由是可見一斑。不過,也唯有理解了兩者之“異”——對于各人的堅持與對于對方的尊重,方才能夠明白他們的“相知”與“相通”是何等可貴。這是“真的人”對于“真的人”的敬惜,也是只有“知己”之間擁有的“真精神”與“真感情”。

      對于王得后老師的“知己之言”,錢老師報之以《魯迅研究筆記》這部“知己之書”。在《前言》中,他以“古板和頑?!毙稳萃趵蠋煹娘L神,進而由此談及王老師為人為學的四大特點:一是做出了“以魯迅思想作為基本信念,以研究和傳播魯迅思想為自己的歷史使命”的“王得后式的選擇”;二是追求實事求是地“以魯解魯”,“祖述魯迅”,并且“對自己的魯迅研究的局限,有高度自覺意識”;三是身體力行“不唯上,不阿世,不講情面,不為流行的時尚觀點所左右”,主張此乃“魯迅研究者應(yīng)有的‘特操’”;四是致力將研究與實踐結(jié)合起來,“講魯迅,‘接著繼續(xù)講’,而且創(chuàng)作魯迅式的雜文”。至于王得后老師存在的缺憾,錢老師也并未回避。他征引了王得后老師在《〈魯迅教我〉題記》中的自白。王老師自認由于時代與自我的雙重因素,“先天缺乏理論思維,后天的學力嚴重不足”,而因為其研究方法是“只讀魯迅,通讀魯迅”,就連這一“偏愛的方法也限制了我”。錢老師將之提升到他與王老師“這一代”的困境加以認識。在他看來,和“魯迅思想的超前性,思想和內(nèi)心的豐富性、復(fù)雜性、隱蔽性、矛盾性”以及知識結(jié)構(gòu)與修養(yǎng)的完整性相比,自己與王老師“這一代”的“知識準備、修養(yǎng)”其實很難“真正、全面懂魯迅”,“只是在某些方面有所體認而已”??伤瑫r認定王老師在《〈魯迅教我〉題記》中的自述——“成績是這樣單薄、膚淺”,但“也許并不平庸”——不僅是對于王老師的魯迅研究最為準確的評價,也道出了“這一代”的歷史命運。我想,錢老師選擇將這篇《〈魯迅教我〉題記》作為全書20 篇選文之首,除去文中對于魯迅“立人”思想的20 條精彩概括是王老師學術(shù)思想的綱領(lǐng),或許也因為王老師在此文中的自白最是袒露,不僅可以呈現(xiàn)他的學思世界的門徑,其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真實可感的“人”的形象也循此躍然讀者眼前。這是錢老師的一份“巧思”,但無疑更基于“知己”的“真心”。

      王得后老師的魯迅研究的最大貢獻是指出了“立人”是魯迅思想的核心。用他自己的話說,便是“我從他的全部著作與譯文中發(fā)現(xiàn)了他以‘立人’為出發(fā)點和中心,提出了一系列互相關(guān)聯(lián)的觀點”。而其中的發(fā)軔之作就是他為1981 年召開的“紀念魯迅誕生100 周年學術(shù)討論會”所寫的《致力于改造中國人及其社會的偉大思想家》一文。錢理群老師提示:“這一次學術(shù)討論會在新時期(改革開放時期)魯迅研究歷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它開啟了獨立自主的創(chuàng)造性的魯迅研究的新格局?!蓖醯煤罄蠋煷宋牟粌H是他個人從事魯迅研究的真正起點,在整個魯迅研究史上也具有劃時代意義。張夢陽先生的《中國魯迅學通史》就在“新時期魯迅研究學理精神的重振”一章中辟專節(jié)評述了“王得后對魯迅‘立人’思想的提煉與闡釋”。張先生解釋道:“之所以把王得后從中年魯迅學家群中提出,另列專節(jié)評述,就在于他80 年代初對魯迅‘立人’思想的提煉與闡釋,在中國魯迅學史上日益顯現(xiàn)出特殊的意義?!痹诰唧w講到《致力于改造中國人及其社會的偉大思想家》時,張先生用了“非常深刻,非常透辟”八個字來形容,認為王得后老師對于“魯迅究竟有什么獨特思想”這一問題“明確地提出來了并予以圓滿的回答”。(張夢陽:《中國魯迅學通史》,廣東教育出版社2005 年版,上卷第572 頁)孫郁老師的觀察同樣可以佐證。在他看來,《致力于改造中國人及其社會的偉大思想家》“近四十年間,一直被學界引用”,“我們現(xiàn)在討論魯迅思想的原色,都在引用他的看法,而且?guī)状鷮W人受惠于他”。(孫郁:《在魯迅的詞風里》,《文藝爭鳴》2020 年第7 期)這樣的說法并不夸張,早為魯迅研究界所公認。

      今天,“立人”作為魯迅思想的核心已經(jīng)成了一種“常識”。這一“常識”的建立者自然值得我們銘記。張夢陽先生就感慨:“到了20 世紀90 年代中后期,中國魯迅學界日益感到研究魯迅‘立人’思想的重要意義,紛紛就此做文章,開研討會,幾乎成為一大熱點,從而大大推動了魯迅思想研究。然而,此時我們不能忘記,對魯迅的‘立人’思想加以提煉并予以精辟闡釋的第一人,正是王得后!”他更進一步提出,王得后老師對于魯迅“立人”思想的發(fā)現(xiàn)與論述,“不僅在中國魯迅學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而且在20 世紀中國精神文化史上也是一件不可忽略的事情,說明中國人已經(jīng)開始逐步實現(xiàn)精神自覺,開始逐步明白應(yīng)該怎樣按照民族先覺者魯迅所指出的‘立人’之路改造自己和自己所處的中國社會”。(張夢陽:《中國魯迅學通史》,廣東教育出版社2005 年版上卷,第572—373 頁)

      無論在文學史還是學術(shù)史上,“常識”的確立往往最是艱辛,甚至要冒著與“無物之陣”似的強大慣習為敵的風險,更不用說保守勢力的反撲了。所以,篳露藍縷的探路與鋪路者通常需要付出更多的“汗”與“血”??伞俺WR”一旦落定,這些“先驅(qū)者的足跡”又最容易被人們忘卻。因為“常識”看上去實在太普通,也太平常了。在為文學史或者學術(shù)史上的某一階段“收官結(jié)賬”時,人們善于也樂于記得的是先鋒的姿態(tài),卻經(jīng)常在有意與無意間忽略那些發(fā)揮了地基與柱石作用的“常識”的構(gòu)筑者。而“常識”在傳衍過程中有時也可能成為一種新的“名教”,乃至被“異化”,從而失去其本來具備的建設(shè)性與批判性的力量。因此,對于“常識”的守護與建構(gòu)“常識”同等重要。試問,當“立人”作為魯迅思想的核心幾乎盡人皆知,可以“張口就來”時,魯迅在百余年前對于“立人”的期待真的實現(xiàn)了嗎?他的以“立人”為旨歸的“改造中國人及其社會”的理想真的成為現(xiàn)實了嗎?

      王得后老師對于魯迅“立人”思想的研究絕不僅是一種學理意義上的“發(fā)明”,更是一種實踐追求。而這也正是整個“生命學派”最為根本的價值取向。孫郁老師就注意到,王得后、錢理群與王富仁三位先生有著“良好的互動”,“他們?nèi)艘愿髯缘膬?yōu)長,給魯迅研究注入了鮮活之氣”。這份“鮮活之氣”即源自他們與中國歷史和現(xiàn)實的直接關(guān)聯(lián)。無論錢理群老師的“精神界之戰(zhàn)士”的自我定位,王富仁先生的“反學院派的學院派”的身份自覺,還是王得后老師作為“為人生派”,“在日常社會里運用魯迅思想解決現(xiàn)實的問題”,都是朝著這一取向做出的努力。(孫郁:《在魯迅的詞風里》,《文藝爭鳴》2020 年第7 期)錢理群老師認為,在三人中,王得后老師選擇的方式最為貼近魯迅自己。在王得后老師看來,“發(fā)掘魯迅思想,固然有賴于對魯迅思想的研究、論證和闡發(fā),也可以通過學術(shù)論文,學術(shù)著作來達到,但最有力的莫過于繁榮雜文創(chuàng)作,特別是魯迅式的雜文創(chuàng)作了”,所以“第一流的魯迅研究者,是最好的魯迅式雜文的熱誠的創(chuàng)作者”,“這是把研究和實踐結(jié)合起來的理想方式”。(王得后:《發(fā)展魯迅思想,繁榮雜文創(chuàng)作》,《魯迅與中國文化精神》,花城出版社1993 年版,第332 頁)而王得后老師走著的便是這樣一條道路。錢老師將之視為王老師的最大“特點”,也就是“對魯迅式的雜文寫作的倡導(dǎo)和實踐”。孫郁老師也認為,王老師“更像一個雜文家,以一種雜文的方式,傳播魯迅的思想”,他“看重的是人的魯迅對于文化的意義”,“就方法而言,他的個性化表達是在常識化的語境里的”。(孫郁:《在魯迅的詞風里》,《文藝爭鳴》2020 年第7 期)這是探本之言。王得后老師一切思考與實踐的“出發(fā)點和歸宿”都是“人”。他在《致力于改造中國人及其社會的偉大思想家》中指出,“‘立人’是魯迅思想的出發(fā)點和歸宿”,“‘立人’的思想貫徹于魯迅一生的始終”,“‘立人’的思想遍及魯迅論述的各個方面”,魯迅“把理想和實干結(jié)合起來”,“認真而堅韌地以實踐自己的‘立人’的思想是務(wù)”,“頑強地密切聯(lián)系實際進行社會批評與文明批評”。在我看來,如果把其中的“魯迅”都換成王老師的大名,也可以成立。王得后老師不但研究魯迅的“立人”思想,更堅定與徹底地貫徹“立人”思想。不管是他的研究還是實踐,都是在落實與踐行“立人”的理念。而這也是整個“生命學派”的一致取向,只不過三位先生的具體取徑有所不同罷了。

      王富仁先生終生執(zhí)著于現(xiàn)代中國“思想革命”的“尚未成功,繼續(xù)努力”,錢理群老師則選擇“真的知識階級”作為自己的歷史與現(xiàn)實站位。晚年的錢老師跨出學院,直接面向社會發(fā)言,而《魯迅論中國人和社會的改造與發(fā)展》是他講得最多,也最為投入的題目之一。在回憶錄《八十自述》中,他更是將自己一生奮斗的一大方面概括為“我的‘中國人及中國社會改造’的思想與實踐”。(錢理群:《我的“中國人及其中國社會改造”的思想與實踐》,《八十自述》,香港城市大學出版社2021 年版,第197—216 頁)。更不必說王得后老師將學術(shù)研究與雜文創(chuàng)作結(jié)合在一起的道路了……錢老師認為,在“生命學派”的脈絡(luò)中,所有這些都可以追溯到作為“原點”的《致力于改造中國人及其社會的偉大思想家》一文?!拔覀兊膶W術(shù)研究從一開始就有極強的社會責任感,歷史的參與感,心中始終有一個‘中國問題’,有一種用學術(shù)的方式參與正在進行的中國社會變革的自覺意識。這樣的研究,就自然不是為學術(shù)而學術(shù),而具有某種實踐性的品格,并且把自己的人生選擇和學術(shù)選擇、做人與治學融合為一體。”(錢理群:《1980年代“生命學派”的追求》,《現(xiàn)代中文學刊》2019 年第1 期)而所有這些的核心首先是對于“立人”的理解與追求。

      具體到《魯迅研究筆記》而言,雖然書分五輯,分別凸顯了王得后老師在魯迅“立人”思想研究、《兩地書》研究、“魯迅與孔子”研究、“魯迅文學與左翼文學”研究,以及以雜文傳播魯迅思想等五個方面的成就,但“立人”還是其中十分顯豁的主線。輯一“立人:魯迅思想的出發(fā)點、歸宿與中心”自不必說;輯二“‘一個看透了大眾的靈魂的人的靈魂,是怎樣的’——《〈兩地書〉研究》”探尋的是作為“人”以及在人際、人倫關(guān)系中的魯迅的“真面目”與“真精神”;輯三“魯迅與孔子的根本分歧”回答的是魯迅與孔子對于“人”的不同定義與由此做出的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不同規(guī)劃;輯四“魯迅文學與左翼文學的異同”處理的是魯迅與左翼對于“人”的不同理解以及造成的歷史后果;最后一輯“接著繼續(xù)講”則精選了王得后老師的一組雜文,皆為直接介入當代中國人與社會改造的嘗試。書中收錄的文章在寫作時間上最早的一篇是1981 年完成的《致力于改造中國人及其社會的偉大思想家》,而全書的編選已經(jīng)到了2021 年。將王得后老師在過去三十余年間相繼寫出的文字合為一冊,時間跨度不可謂不大,但讀來卻讓人沒有任何“過時”之感。究其根本,我想還是在于“立人”的使命與意義遠未終結(jié)。王老師的所思、所想、所期待、所關(guān)懷,不僅回向歷史,更“指示著將來的命運”。而由“書”及“人”,王老師本人不也為“立人”于當下、“立人”于中國做出了示范嗎?王老師說他的研究方法是自己概括的魯迅思想“每一條都有魯迅的原話作證據(jù),都是可以復(fù)按的”。王老師這位“‘五四’原教旨主義者”之“言”無疑也是可以通過其“行”復(fù)按的。在這種意義上,《魯迅研究筆記》不僅是一部“言傳之書”,也是一部“身教之書”,書中觀點與王老師的道德文章相生相成,這是一部名副其實的“立人之書”。

      當然,也因為全書兼及“言傳”與“身教”,在我看來也留下了一個遺憾。錢老師將王老師的雜文一并選入,這在學術(shù)精選集的制作上大概是“創(chuàng)格”之舉,也符合王老師自己的期待。錢老師發(fā)現(xiàn):“得后的學術(shù)論文集《魯迅教我》里,還特意附錄了他的雜文:看來,他是把自己的論文寫作與雜文寫作視為一體的?!痹凇遏斞秆芯抗P記》中,雜文不再作為“附錄”,而是徑直成了“正文”中的一輯,這應(yīng)當更加契合王老師的心意。那么,既然雜文與論文可以合為一體,為何不更進一步呢?我指的是王得后老師所寫的關(guān)于魯迅研究前輩學者的論文與隨筆,同樣也是他的學術(shù)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或許也值得成為書中一輯。錢老師提及的王老師《魯迅教我》一書的首章即是《魯迅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軍的代表——紀念李何林先生誕生一百周年》。此文是王老師對于李何林先生人生道路與學術(shù)思想的全面總結(jié),探討的是魯迅研究史的重要一頁,對理解王老師也至為關(guān)鍵。錢老師在《魯迅研究筆記》的“總評”文字中就大幅引用了此文,并且注意到“得后將他的兩部主要的魯迅研究著作《魯迅教我》和《魯迅與孔子》都獻給李何林先生,自然大有深意”。而關(guān)于李何林先生,王老師的懷念文章《一個人的學問、信仰和作為——埋在我心中的李何林先生》同樣很有分量。這篇文章也被他收入“學術(shù)論文集”《魯迅與中國文化精神》中。此外,他的《夕陽下的王瑤先生》《哀悼劉峴先生》與《在霽云師門外》等文章,或?qū)戶斞秆芯渴飞系闹匾獙W人,或記魯迅交往史上的重要對象,都是“魯迅研究”中不可或缺的存在。這批志人文章有論文也有隨筆,但無論文體歸屬,卻都不乏學術(shù)性與思想性,更揭示了王得后老師“立人”精神的淵源有自,以及魯迅研究中“立人”傳統(tǒng)的鮮活樣態(tài)。王富仁先生曾說王得后老師等人對于他一生的影響,“是怎么估計也不為過的”(王富仁:《初版后記》,《中國魯迅研究的歷史與現(xiàn)狀》,福建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230頁)。錢理群老師也認為自己是在王瑤、李何林、嚴家炎、樊駿、王信與王得后等前輩的“扶植、啟發(fā)”之下,“才步入魯迅研究界的大門”的。這樣一種承傳與砥礪的關(guān)系是魯迅研究的魅力與生機,也是魯迅研究的一大特色。是故,王得后老師的有關(guān)文章也就是對于這一別樣的歷史、情感、思想與學術(shù)傳統(tǒng)的記憶與研究,高度內(nèi)在于“魯迅研究筆記”的范疇,應(yīng)當匯為一輯,列入其中。

      無論“立人之言”,還是“知己之書”,歸根結(jié)底都是關(guān)于“人”的學問,關(guān)注的也是學問中的“人”。錢理群老師坦言:“在編選、評點得后的《魯迅研究筆記》時,最為動心的,還是得后‘這個人’?!痹谕瓿蛇@部《魯迅研究筆記》之后,錢老師表示對于老友,對于自家的“學人研究”,“就沒有什么遺憾了”。之所以如是說,除去錢、王二位老師歷久彌堅的“知識友誼”,還源于他的一項基本判斷:“‘學術(shù)研究’的討論和總結(jié),最后都要歸結(jié)到‘學人’身上?!蓖罄镎f,學術(shù)本就是一項“立人”工程,立己也成人。

      王得后老師的學術(shù)思想也好,20 世紀80 年代以來的“生命學派”也罷,都有待更為深入的專論。而我由于因緣巧合,得以就近領(lǐng)會《魯迅研究筆記》成書前后這些“感動”“溫暖”與富有啟示意義的故事,自然愿以自己的見聞與心得,聊為這部“真的人”的“真的書”做一注腳。在我看來,為學與做人的“真氣”“正氣”與“生氣”,恐怕莫過于此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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