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世強
摘 要:我們可以從史書中得知古人的人生歷程,但是我們很難了解古人的心理,只能從他們留下的諸多詩歌中揣測他們的想法。因為詩歌是人的情致的最真實體現(xiàn)。我們試從心理的角度對詩歌進行分析,共同感受古代詩人那“尋夢者”“倦行人”和“荒原”意識的心態(tài),從而塑造我們自身完美的人格。
關鍵詞:古詩 漂泊意識 “荒原”意識 DOI:10.12241/j.issn.1009-7252.2022.07.004
在中學語文古詩教學中,古詩是獨特的存在。對此,我們應該如何以自己的“期待視野”解讀古人的詩,以自己的閱歷感悟它們,以自己的體驗品讀它們,進而走近詩人的心里,觸摸那心靈的脈動呢?我們將如何在古代詩歌的教學中體現(xiàn)“情感態(tài)度和價值觀”的這一要求呢?
班固在《漢書·藝文志》中說:“《書》曰:‘詩言志,歌永言?!拾分母?,而歌詠之聲發(fā)?!薄鞍分摹?,指的是感情,而感情又不能脫離思想。可見,無論是高興的情致,還是悲傷的情緒,都是詩人心緒的誠摯流露。古詩中所顯露的種種情感,都充滿著詩人的痛苦或艱辛,都浸潤著詩人對生命的體驗。我們通過詩人們留下這些壯美詩篇,似乎可以捕捉到他們執(zhí)著而倔強的身影,聽到他們精神之旅中漂泊與追尋的跫音。
一、生命的意識與赤子情懷
1.“尋夢者”用生命抒寫自己的“精神家園”
按照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人具有自然性和社會性兩個屬性。作為自然屬性,人首先要滿足自身的基本物質生活需要;而作為社會性,則是說人在社會中起到的作用,即人的社會價值。這樣,我們就可以用“生活”來概括人的自然屬性,用“生命”來展現(xiàn)人的社會屬性。
所以,在生命這個尺度上,詩人們都有自己的夢想,“尋夢”是心理能量對心靈結構的無限沖決后的不斷重筑,是心靈空間對心靈時間的限制后的綿延。所以,“尋夢”使處于各種耗散的生命不斷處于新的萌生與動態(tài)平衡之中,“尋夢”使就要老去的心靈重新煥發(fā)青春的靈光。正如徐志摩的詩:“尋夢,撐一支長蒿/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里放歌……”
《離騷》中說:“吾令羲和弭節(jié)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鼻囊馑际牵何蚁M柭刈?,給我留下一點兒時間,因為我所追求的是一種最遠大、最完美的理想,必須歷盡艱辛上天入地去追尋。這兩句曾被魯迅先生用作《彷徨》的題詞??梢?,凡是有理想有追求的人,哪怕生在千百年后,也可以受到這兩句詩的感動,從而引起共鳴或心靈上的契合。屈原這位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正是自始至終都用自己的生命詮釋著報效祖國的夢想,即便生命終結,這個夢也幻化成了生命的異彩。
古代的詩人用自己的生命體驗編織著各種各樣的赤子之“夢”:愛國夢、報國夢……但這些終究是夢,沒辦法在實際中實現(xiàn),而這些夢都是他們深受儒家思想的深刻影響而產(chǎn)生的。
2.切身感悟:詩人的心理思維方式
任何一種心靈,無論是愉悅的,抑或疲憊的,都需要尋覓一個真正的精神之鄉(xiāng),找到屬于自己的“詩意的棲居地”,這樣可以使得赤子般的詩人們毅然地重圓文化與生命原始的美夢。
詩人的精神向度往往受到儒家思想的深刻影響,他們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家與國,因為“國”與“君”是一體的,《春秋公羊傳·莊公四年》載:“國何以可?國君一體也。先君之恥,猶今君之恥也。今君之恥,猶先君之恥也。國君何以為一體?國君以國為體,諸侯世,故國君為一體也?!边@些文化傳統(tǒng)的原始養(yǎng)料給予詩人以感性的生命和耀眼的光輝,詩人縱然無法立刻報答祖國、報效君王,也要回歸屬于自己的精神高地,或許這就是詩人們最直接的心理思維方式。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睏罹季驮铇犯f題描寫一個讀書士子從軍邊塞、參加戰(zhàn)斗的全過程,因為保國就是保家!一味地飽讀詩書,但在國家處于外敵入侵時卻沒有任何用處,不如投筆從戎,奔赴戰(zhàn)場?!皣粕胶釉?,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倍鸥Ω且浴岸霹N啼血”的方式鳴出了心系國家的無限惆悵;“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文天祥以自己的親身感悟唱出了個人與國家的密不可分、血肉相連……眾多詩人們的詩篇都是以這種崇高的家國熱忱影響著一代又一代人。
3.詩人的“終極關懷”:一個永恒的在場
應該指出,古代詩人對生命的探尋不僅沒有終點,而且還在不斷延伸。由于古人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意識早已滲透在古人的骨髓中,這種意識既是詩人們的精神家園,其實也是他們海市蜃樓般的迷惘空間。對于自己生命的探尋只是一種一己之力的途徑,報效國家、為更多的百姓服務才是他們骨子里真正的歸宿。
然而“尋夢”的路不是一帆風順的,正如李白詩云“難于上青天”,故而只有為數(shù)很少的詩人實現(xiàn)了自己的理想。在經(jīng)歷了各種仕途上的坎坷后,詩人們的做法也不盡相同:屈原選擇了“亦余心之所善,雖九死其猶未悔”(《離騷》)的殉道無悔的方式;李白在讓高力士研磨、國舅脫靴后選擇了“明朝散發(fā)弄扁舟”(《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的瀟灑與不羈;蘇軾在被貶后選擇了“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定風波》)的恬然與淡定……詩人的生命便以這種百態(tài)書寫另類的風景。
無論詩人選擇了哪種生活方式,他們?nèi)栽谧穼ぷ约旱纳畨?,努力完成屬于自己心底的“終極關懷”。因為“終極關懷,就是人們通過各種方式對人類整體目標即精神彼岸的自由王國所展開的向往、叩問與追尋”。
二、漂泊意識與游子情懷
1.漂泊:“生命的活感性”
從個體生命的角度上講,古人很難打破世俗常規(guī),因此古代詩人很多都過著這種“漂泊”的生活。在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中國,“漂泊”有著自己獨特的精神內(nèi)涵:它既指詩人們的行動遠離故土,又指心靈上的孤獨與無助。我們可以這樣理解詩人的心里:漂泊是追尋生命后遇到坎坷的自我放逐,是“夢想”迷離后的再次艱苦地探尋與跋涉,更是處于人生漲潮之后的落潮。
再者,“生命的活感性”其實就是生命的本質,詩人們在罹受各種戕害的時候,他們始終沒有放棄對生命的叩問與直尋。詩人迫不得已的“漂泊”既是個人本質的必然體現(xiàn),又是實現(xiàn)漂泊“生命的活感性”。
2.漂泊:孜孜不舍的別樣追求
正因為如此,在飽受困苦或是抑郁不得志的時候,這群“漂泊”的游子目睹了自己和時代的諸多問題,開始思忖著“歷史的人”,比如陶淵明的《讀山海經(jīng)》:“精衛(wèi)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蓖蹩兊摹兑巴芬餐ㄟ^懷想古人來抒發(fā)自己的情懷:“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在被君主冷落之后,屈原也在一次次的放逐中逐漸認清社會的現(xiàn)實:“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保ā妒酚洝で劫Z生列傳》)因此,當時代對詩人造成了心靈上的傷害,詩人也看清了“現(xiàn)實的我”,譬如杜甫詩:“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旅夜書懷》)是的,人無依無靠,就像那天上飛翔的海鷗,今天到這,明天到那。即便有了居住的著落,但心里從未安定。
事實上,除了詩人們遠離故土以外,還有他們心靈上的游移,“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王勃《別薛華》)。你我的心情,都像浩渺江水上漂泊不定的一葉小舟;而現(xiàn)實生活,便是一樣的辛酸凄苦。這一方面是同情與勸慰對方,一方面也是用以自我安慰?!罢髋畛鰸h塞,歸雁入胡天”(王維《使至塞上》),詩人以“蓬”“雁”自比,說自己像隨風而去的蓬草一樣出臨“漢塞”,像振翮北飛的“歸雁”一樣進入“胡天”。古詩中大多用飛蓬比喻漂流在外的游子,這里卻是比喻一個負有朝廷使命的大臣,正是暗寫詩人內(nèi)心的激憤和抑郁,這也反映了詩人心靈上的孤獨與無助,如同“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一般。
三、殉道精神與浪子情懷
長詩《離騷》反復地以“求女”來暗示詩人的追求和向往,但是“求女”的結果,只是詩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既然追尋不到,我們放棄就可以了,為何要上天入地呢?但詩人說出豪言:“亦余心之有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边@種執(zhí)著的精神對后世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
1.詩人的殉道:一種生命的裂變
詩人的殉道是心靈無法逃避生命存在的一種追問,一種無法逃避生命終極目的的追問,進而產(chǎn)生了個體生命的裂變。而生命的裂變是為了結束現(xiàn)實中對自我迷失的恐懼而進行的自我尋覓,是為了讓有限的個體生命轉化為無限而進行的“無希望”的探索。這種詩人殉道精神的震撼,不是死亡的嘆息,而是永不枯竭的生命之花的綻放。
李商隱曾說:“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保ā稛o題》)韋莊說:“妾擬將身嫁與一生,縱被無情棄,不能羞?!保ā端嫉坂l(xiāng)》)這類詩人的用情態(tài)度可以說是源自《離騷》中的情感,表現(xiàn)的是感情上的執(zhí)著,寧死也不放棄。浪子們就是懷有這樣獨特的價值觀,才寫出了只有痛苦的想象力極端需要拯救才能寫出的至死不渝的詩歌。盡管在個體生命的直尋過程中,他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需要做什么以及如何去做,但是現(xiàn)實把他們的精神逼上了絕路,所以只能以生命裂變的方式高唱“殉道者之歌”。
2.詩人的殉道:“浪子”永不回頭的決絕
我們經(jīng)常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但是如果詩人回了頭,也就不會再有“浪子”的內(nèi)涵和殉道精神了。正是由于面對絕望的實際,詩人們“永不回頭”,浪子式的詩人的詩篇便具備了一種無堅不摧的力量,正是“永不回頭”的詩篇才超越了“理性真理意義和價值,從而抗拒鄉(xiāng)愁,吟誦悲愴,依戀瘋狂的酒神,去撕裂靈魂,自我放浪,走向死亡又超越死亡的必然”。杜甫早年在《房兵曹胡馬》一詩中說:“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边@是一首詠物言志詩。很多專家一般認為作于開元二十八年(740)或二十九年,這時正值詩人漫游齊趙,飛鷹走狗,過著裘馬清狂的一段生活。詩的風格超邁遒勁,凜凜有生氣,涌動著向上的力量,這正反映了青年杜甫銳于進取的精神。“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薄拔岵荒茏冃亩鴱乃踪?,固將愁苦而終窮?!保ㄇ渡娼罚┎徽抢俗硬换仡^的寫照嗎?
韓愈曾云:“未報恩波知死所,莫令炎瘴送生涯。”(《答張十一》)浪子詩人的“報恩”(國家之恩)情結在古詩中處處可見,而這種“報恩”的思想正是浪子詩人“永不回頭”的思想根源。但是,事實并不像我們想的那樣一帆風順,這時浪子詩人們因為現(xiàn)實生活往往都是抑郁的,因為他們的志向無法實現(xiàn),空有一腔抱負,他們沒有實現(xiàn)自我與現(xiàn)實的“再行結合”,而被現(xiàn)實的殘酷推到超然于事物的自然外形之外。所以,無論他們是在朝還是在野,都“望美人兮天一方”(蘇軾《前赤壁賦》)。因此,只有當他們的心靈真正與外界割裂開來,陷入極端孤獨與絕望的時候,為君為國而死的念頭就乘虛而入。這是詩人們?yōu)樽约旱摹袄硐搿毖车篮罅艚o人們深思的問題。
四、“荒原”意識與悲憫情懷
1.“荒原”意識:心中有他人的思維
所謂的“荒原”意識,就是“詩人們頭腦中產(chǎn)生的對于整體人類悲劇命運的關照,和對于充滿荒謬與黑暗的現(xiàn)實社會的批判意識”。這種意識在古詩中往往會關注社會現(xiàn)實,而不是永遠關注著一個“小我”——只是注重自身、自我的發(fā)展前途。這種心理意識是關注“本我”的同時,關照著這個社會,乃至人類的生存境遇。所以,“荒原”意識不僅是立足“本我”的參照,更是“超我”的人間情懷,是心中有他人的思維模式。
孔子曾說:“仁者,愛人?!惫糯娙藗儾辉賰H關注個人價值的實現(xiàn),還把自己的目光、視野放之百姓,體恤他們的疾苦:“胡雁哀鳴夜夜飛”“年年戰(zhàn)骨埋荒外”(李頎《古從軍行》),反映了戰(zhàn)爭對人民的戕害;“邊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杜甫《兵車行》),反映了統(tǒng)治者窮兵黷武的事實;“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反映了社會動蕩不安的現(xiàn)狀;“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杜甫《過華清宮》),反映了統(tǒng)治者為了一己私欲,不惜勞民傷財?shù)幕囊鶡o恥……
2.悲天憫人:“小我”到“大我”的超然
現(xiàn)代詩人穆木天說:“詩的世界是潛在意識的世界。詩是要有大的暗示能。詩的世界固在平常的日常生活,但在平常生活的深處。詩要暗示出人的內(nèi)生命的深密?!蓖瑯?,古詩中的“小我”前面已經(jīng)論述,即詩人以自己的詩反映心中的夢,并且不斷地“尋夢”。這里的“夢”有抒發(fā)施展抱負的夢,羈旅長愁之夢,懷念親人、思鄉(xiāng)之夢,喜愛田園風光之夢,恬淡豁達之夢,當然也包括抑郁不得志之夢。
詩人們的視角還不僅限于上面的“小我”,他們還把視角投向更遠。他們關注百姓的疾苦、國家的安危,社會的現(xiàn)狀以及各基層人民的苦難……這才是真正的“大我”境界。因為他們知道只有關注“大我”,立足國家與人民的利益,才能滿足“小我”價值的實現(xiàn)。詩人們終其一生的努力就是不斷接近與自然、歷史、存在融為一體的主體意識——“天人合一”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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