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的皂角樹（外一篇）

張清亮

奶奶家有兩棵皂角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長得很粗很旺盛了，一棵滿是皂刺，一棵光滑無比。我和弟弟常常爬到樹上去玩耍。

奶奶家是個四合院，臨街而住，院子里有小石子鋪成的引路，把院子自然分成四個小方塊。奶奶愛干凈，每天把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有時我也拿著笤帚幫奶奶掃地，掃完一塊兒休息一會兒，一點兒也不感覺累。

春天來了，皂角樹長出嫩綠的樹葉，陽光透過稀疏的葉子灑落在院子里，很是靜謐。拿一個小板凳坐在樹下，聽鳥兒在樹上婉轉(zhuǎn)地鳴叫，愜意極了。五月，皂角樹密密匝匝地開滿了小黃花，就像碧空中的星星，微風(fēng)吹來還一閃一閃的。

奶奶住的是北上房，東西兩個套間，套間的墻上半部分是用木頭做成的窗欞，我們當(dāng)?shù)厝朔Q作“界扇”。窗欞做工精細，圖案精美，糊上白紙就像一幅藝術(shù)品。奶奶睡在東套間，炕前壘有灶臺。那年冬天，奶奶身體不適抓了很多服中藥，爺爺在張家口工作，年底才能回家，就讓八歲的哥哥過去跟她做伴睡覺，并且?guī)椭舅?。每次熬藥，奶奶都要囑咐哥哥先放一個皂角做藥引子。

我父親排行老三，母親剛過門時與妯娌們一起生活，兩個伯父和孩子加起來十幾口人，是一個大家庭。奶奶掌管著一大家子的飲食起居，天不亮就催著男人去地里干活，媳婦們輪流在家做飯，生活布置得井井有條。后來我出生以后，兄弟三人才分家另過。

夏天皂花謝了，樹上就綴滿了一串一串的形如鐮刀似的皂莢，待到十月皂角成熟時，奶奶會讓我們拿著打棗桿，站到房頂上把皂角打下來，然后曬干裝進麻袋，用來洗衣服。奶奶說，以前皂角主要用來洗皮毛。我的家鄉(xiāng)皮毛行業(yè)歷史悠久，家家戶戶開作坊，熟皮、做皮衣皮褥子，生意做到了俄羅斯、朝鮮。老人們說，在清朝皮行鼎盛時期，順德府羊市街里半條街的商號都是家鄉(xiāng)人開的。當(dāng)時洗皮的原料就是皂角，它去污能力強，洗出的皮毛干凈鮮亮。所以，很多人家都種皂角樹，大祥奶奶家的那棵更大更茂盛，一棵樹就遮滿了整個院子。當(dāng)時爺爺帶領(lǐng)幾個兒子也開作坊，大伯、二伯都學(xué)成了皮坊的行家里手。除此之外，我們家的北屋臨街還開了藥鋪，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解放初期，百廢待興，國家為了賺取更多的外匯，實行公私合營，大力發(fā)展國營企業(yè)，發(fā)展皮毛行業(yè)，爺爺和大伯分別被聘到張家口皮毛廠和邯鄲畜產(chǎn)公司工作，一直干到退休。

皂角不僅可以洗衣物，還能入藥，治療哮喘、風(fēng)痛、惡瘡等。一年夏天，我光腳玩，不小心被皂針扎到腳上，頓時感到一陣鉆心的疼，奶奶見狀連忙給我拔出圪針，一股黑血順著針眼流出來，疼得我掉出了眼淚。奶奶從皂角樹上捋下一把樹葉，搗爛、擠汁涂在傷口上，奶奶說皂角樹的汁液可以消毒、祛腫，用不了幾天就會好的。后來奶奶就天天給我敷藥，腳很快就消腫了。多少年以后我參加了工作，一次腳心受風(fēng)，走起路來疼痛難忍，忽然想起奶奶教給我的偏方，趕緊找來一大把皂角，加水加醋，用搪瓷盆在火上熬制，連續(xù)泡了三天腳就痊愈了，效果真的很神奇。

三年困難時期，糧食欠收，我的家人隨著人們到地里挖野菜、捋樹葉、扒樹皮充饑，到了八九月份，奶奶便把將要成熟的皂角摘下來，剝出里面的皂籽，用水浸泡兩天，然后煮給我們吃。煮熟的皂籽筋道可口、味美醇厚還耐饑，是皂角樹幫我們度過了一段最艱難的時光。后來生活越來越好，我就再也沒有吃過煮熟的皂籽了。上小學(xué)時，我們當(dāng)?shù)氐暮⒆油嬉环N進虎坑兒的游戲，常常用皂角籽作籌碼，記得運氣好時可以贏好多粒，所以，孩子們都把那些紫紅發(fā)亮的皂角籽兒視為珍寶收藏著。

五十多年過去了，奶奶家的皂角樹早已不復(fù)存在，但是它依然生長在我的心里，葳蕤繁茂，長盛不衰。

鄉(xiāng)村情懷

妻從鄉(xiāng)下搬到城里來住已有20年了，但直到現(xiàn)在她還沒有完全融入城市生活，比如生活習(xí)慣依舊是晚睡早起。比如做夢，還是在農(nóng)村干農(nóng)活兒。我知道，她有一種深深的鄉(xiāng)村情結(jié)，或許一生都難以改變。

上世紀(jì)九十年代，我被評為高級職稱，按照政策“農(nóng)轉(zhuǎn)非”把妻兒轉(zhuǎn)為城市戶口，然而妻子一直不愿到城里來，一則是單位沒房，那時只有雙職工才能享受分房福利，我只在辦公室有一張單身床。二是家里有地，春耕夏播，秋收冬藏，一年四季閑暇的時間很少。

我就上下班騎自行車來回跑，風(fēng)雨無阻。特別是農(nóng)忙時節(jié)，城里人下班領(lǐng)著孩子逛商場、遛馬路去了，我卻要匆匆趕回20里之外的老家，到地里勞作。但對于妻子來說，這卻是一件愜意的事兒，自己男人在城里上班，也算得上很風(fēng)光了。

麥天來臨，望著金燦燦的麥田，妻有一種成就感，辛苦了一個季節(jié)終于可以收獲了，那是一個農(nóng)民所特有的欣喜。記得有一年冬天澆麥子，妻抱著未滿三歲的兒子到地里接水，天已傍晚，兒子偏偏犯困，她就用棉襖裹住孩子，讓他睡在地頭。當(dāng)一塊地澆完，已是晚上九點多了。初冬的田野，寒氣逼人，回到家孩子就被凍病了，高燒40度，昏迷不醒，連著四五天打針、輸液才見好轉(zhuǎn)。

每年的中秋節(jié)，正是刨花生的時候，院子里堆滿了帶秧子的花生。當(dāng)一輪明月升起，妻就在院子中間放一張小桌，擺上梨子、花生、月餅，祈求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此時，村莊里的鞭炮聲陸續(xù)響起，熱鬧非凡。人們品嘗著秋天帶來的豐碩果實，一切疲勞和煩惱便在收獲的喜悅中煙消云散。

九十年代末的一個秋季，村里調(diào)整土地，按照戶口我家的地被收了回去，這下徹底斷絕了妻子種地的念頭，告別了依依不舍的鄉(xiāng)村，搬家到城里。單位分給我一處獨家小院，雖然小但是也有三個屋子，妻說這地方太憋屈了，哪有農(nóng)村的院落敞亮，住著舒坦。剛進城妻子不習(xí)慣，買東西都要騎車跑回老家去，說老家的東西便宜，其實農(nóng)村小賣鋪里的商品都是從城里批發(fā)來的。

為了讓妻子盡快適應(yīng)城市生活，平復(fù)陌生環(huán)境所帶來的寂寞，我給她找了一份臨時工作，每月也有幾百元的收入。到了新的工作環(huán)境，妻也像在農(nóng)村種地一樣，勤勤懇懇，有活搶著干，受到同事們的一致好評。

十多年前，我們已搬進單位集資蓋的樓房，生活富裕，衣食無憂，每天早晨我們一起去散步，走在城市中心，享受著現(xiàn)代化城市給我們帶來的優(yōu)美環(huán)境，與這里的一草一木休戚與共。希望我的妻子，也能像我一樣，早日與城市融為一體，不再有一種身在異鄉(xiāng)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