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工而實悖，似密而實疏

陳其茂

摘? 要：“林教頭風雪山神廟”是《水滸傳》中著名篇章之一。其情節(jié)設置歷來為人擊節(jié)稱嘆，種種妙處前人已做了充分的挖掘和肯定。但仔細推敲，就會發(fā)現(xiàn)里面有明顯的漏洞，而且這種硬傷是根本性的，是致命的，甚至可以動搖這一回的情節(jié)框架。本文就針對這些漏洞摭談一二，以期與各位同道爭鳴。

關鍵詞：情節(jié)結(jié)構(gòu);漏洞;鎖;倒塌

情節(jié)合理性可以說是小說的生命，情節(jié)不合情理的小說便不能成為小說。一般而言，小說情節(jié)應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小說的情節(jié)通過作者整理、提煉和安排之后，會比現(xiàn)實生活中發(fā)生的真實的事情更集中，更典型，更具有代表性。但小說情節(jié)不能脫離于現(xiàn)實生活，它應該具備兩個基本要素：合理性、真實性。當然這種真實合理并不是對生活的一一映射，而是要遵從一些基本的藝術法則。就小說情節(jié)而言，其藝術真實性是指小說情節(jié)的建構(gòu)合情合理的性質(zhì)。所謂合情，就是作者運用自己的綜合素養(yǎng)給讀者展示出的帶有自己個人主觀色彩的藝術世界，但這個藝術世界必須符合人類最普遍的認知規(guī)律和情感變化邏輯。合理，指的是作者創(chuàng)造的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軌跡符合人類社會生活運作的普遍規(guī)律，即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具有其合理性。這種合理性應盡量在大多數(shù)讀者能接受的范圍之內(nèi)，應當契合于讀者的現(xiàn)實經(jīng)驗，使讀者對作者創(chuàng)造出來的藝術世界有認同感，從而不會感覺到太唐突。

《水滸傳》是我國流傳廣泛，影響深遠的一部長篇章回體小說。書中第十回“林教頭風雪山神廟”是著名篇章之一。在這一章中，作者運用了多種藝術表現(xiàn)手法，或事先撒網(wǎng)，伺機收魚，或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或馬跡蛛絲，隱于不言，使得故事層層推進，環(huán)環(huán)相扣，逐步向高潮發(fā)展，可謂字字有實處，句句無閑筆。其人物性格刻畫之精細，故事情節(jié)設置之精巧，歷來為人們擊節(jié)稱賞。種種妙處，前人之述備矣，故拙文在此不作贅述，單就文中一些致命的硬傷，或者說文章中一些有悖常理的地方，闡述自己的一些看法，以供爭鳴。

在筆者看來，《林教頭風雪山神廟》一文情節(jié)結(jié)構(gòu)看似嚴絲合縫，無懈可擊，但似工而實悖，似密而實疏。

首先，草料場大門上的鎖，眾人看得見，陸謙、富安、差撥三人卻一個也看不見！

話說林沖到達草料場上崗之后，在草廳里向了一回火，覺得身上寒冷，便“拿了鑰匙，出來，把草廳門拽上;出到大門首，把兩扇草場門反拽上鎖了;帶了鑰匙，信步投東”，沽酒去了。沽酒歸來，發(fā)現(xiàn)“那兩間草廳已被雪壓倒了”，見天色已黑，便尋思到半里之外的山神廟安身一晚，于是“依舊把門拽上，鎖了，望那廟里來”。列位看官，施公真是講故事的高手，連此等些許之事，卻大有深意，外出上鎖即是明告讀者，陸謙、富安、差撥三人縱火草料場之時，林沖不在場內(nèi)，為其大難不死提供合理的解釋，讀者在贊嘆施公行文高妙的同時，恰見出文中的第一個漏洞：此鎖施公唯恐讀者不見，故一次而再次，特意呈現(xiàn)，讀者固然能了然于心，然讀者可見，陸謙、富安、差撥三人居然無一人可見！施公此等障眼法，豈不叫人費解？

據(jù)考證，中國鎖具歷史悠久，品類繁多，有造型奇特，富有民族特色的花式鎖，有作為帝王將相祝福賀禮之用的花旗鎖，有小孩子身上戴的首飾鎖即俗稱長命鎖，有扣在犯人脖子上的刑鎖也叫木枷，甚至有通過數(shù)字或者句子的組合才能打開的密碼鎖，當然使用最廣泛的還是用于門、柜和箱子上的廣鎖，也叫橫式鎖。這些鎖具雖然形態(tài)各異，用途不一，但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懸掛于外，外人一看便知。林沖用于草料場大門上的當屬廣鎖，此鎖明晃晃橫掛于大門之上，陸謙、富安、差撥三人卻視而不見，有悖常理。陸謙、富安、差撥三人火燒草料場，其目的就是為了結(jié)果林沖，鎖懸門上，則門內(nèi)無人明矣，此火放了有何意義？

其二，倒塌的草廳，林沖看得見，陸謙、富安、差撥三人無一人看得見！

又說林沖沽酒回到草料場，一場大雪救了性命，原來那兩間草廳已被雪壓倒了。施公設置此情節(jié)，當然是為了讓林沖離開草料場，躲進早就安排好的山神廟，為后面的劇情發(fā)展張本。一切看起來自然合理，天衣無縫，但仔細推敲起來又恰是文章的第二個漏洞！

房屋倒塌，事非不大，林沖可見，陸謙、富安、差撥三人居然無一人可見，豈不悖常理！施公于文中分明寫道：“林沖踏著那瑞雪，迎著北風，飛也似奔到草場門口，開了鎖，入內(nèi)看時……那兩間草廳已被雪壓倒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開鎖進門的林沖看到了草廳的倒塌，而翻墻而入的差撥（按常理推斷入內(nèi)縱火的當是其人）卻看不到草廳的倒塌，叫人難以理解。如見草廳倒塌，又見門橫大鎖，則廳內(nèi)無人明矣，縱火何益？

對于以上兩個漏洞，有人認為，事情緊急，難免一時慌亂，未及細看，也是情理之中。此說似是而非。差撥翻墻而入，能在“四下草堆上點十來個火把”，此事得逞，哪個環(huán)節(jié)能慌？哪個環(huán)節(jié)可亂？況且為置林沖于死地，高俅可謂處心積慮。從白虎堂開始布網(wǎng)，到野豬林設局，一直未能得手。滄州城定計，當然是慎之又慎，陸謙、富安先行與管營、差撥謀劃，后二人又親臨縱火現(xiàn)場，到此等關鍵之處如何能掉得鏈子！再者，以施公行文之密，慌亂總要有些許鋪墊、伏筆或暗示，但縱觀全文，并無片言只語言及?；蛴衷唬禾旌陔y見。此說更是站不住腳！林沖發(fā)現(xiàn)草廳被雪壓倒之后，來到半里之外的山神廟，然后開始喝酒吃肉，正吃時便聽得草料場火聲四起。宋朝時沿用唐朝時的度量衡，一里地約合現(xiàn)在530米。按人均時速5公里計算，林沖從草料場走到265米之外的山神廟也就是三四分鐘的事，就算下雪走得慢，10分鐘也足夠了。更何況在這個時間點，林沖已聽到了草料場的火聲，也就是說差撥進入草料場縱火的時間應當更早，當在林沖離開草料場之后不久，由此看來，短短的幾分之前，林沖能看到草料場的垮塌，幾分鐘之后差撥等人就因天黑看不到了？誰信？再者，林沖到山神廟之后，“入得里面看時，殿上塑著一尊金甲山神，兩邊一個判官，一個小鬼，側(cè)邊堆著一堆紙。團團看來，又沒鄰舍，又無廟主。”晚一些進入山神廟的林沖能將山神廟看得如此清楚，而早一些進入草料場放火的差撥居然因為天黑而看不到草廳的倒塌？金圣嘆在評林沖見山神廟情景時批曰：“雪耀里固當見之。”難道草料場不是雪耀里？固不當見之？

其三，山神廟內(nèi)有人，眾人知道，陸謙、富安、差撥三人無一人知道！

林沖進入山神廟后，將門旁的大石頭撥將來靠了門，這當然又是妙筆。陸謙、富安、差撥三人草料場縱火之后，很自然來到山神廟觀火，有廟而不進，有悖常理;推而進之，則面遇林沖，故事如何收場？施公深知兩難，故特用石頭從里面把廟門擋住，讓諸人推而進入不得，既合常情，又方便后劇情演繹，可謂一箭雙雕。殊不知，這又是文中的另一個漏洞！廟門自內(nèi)被石頭靠住而推不開，焉能不知門內(nèi)有人？鎖在廳塌，內(nèi)石擋門，這門內(nèi)之人除了林沖還能有誰？林沖就在隔墻，陸謙諸人能在墻外高談闊論，將自己的陰謀和盤托出？

前者門橫大鎖，雪塌草廳，眾人深知門內(nèi)無人而陸謙諸人皆不見，后者門內(nèi)大石擋門，眾人深知門內(nèi)有人而陸謙諸人又不見，陸謙諸人智商不該如此低下。

合理性的缺失，在很大程度上給讀者造成了閱讀困惑，影響了讀者對《水滸傳》審美效果，“火燒草料場”是《水滸傳》第十回的核心情節(jié)，上述三個漏洞可以說是致命的，它影響了第十回的情節(jié)框架，動搖了林沖性格變化的根基，使得“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這一主題的凸顯缺乏真實性和合理性。這些漏洞的出現(xiàn)，真不知是施公的無心疏忽，還是他在一本正經(jīng)地向讀者講故事的同時故意給讀者開的玩笑。

總之，盡信書不如無書，對于古代文學的學習，我們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

（責任編輯：向志莉）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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