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影像走入千萬家影響社會中的你我他

陳薪如

作為一種基于媒介傳播的藝術實踐，舞蹈影像是舞蹈在信息、網(wǎng)絡、數(shù)字技術的推動下與媒介融合的產(chǎn)物，這一形式完全顛覆了人們對舞蹈的認知。它不是高貴典雅的陽春白雪，也不是黑匣子中的自我獨白，更不是個體經(jīng)驗的隨意抒發(fā)，而是將舞蹈與生活完全融合在一起的新形式。作品內(nèi)容和表演形式完全來源于現(xiàn)實生活，演員在其中聊天、交友、談心，舞蹈動作也完全基于對個人感情和身體意識的體會，用自由隨意、無拘無束的身體動作，以自然而然的方式流露出編導的獨特烙印，讓觀眾產(chǎn)生一種熟悉感和親切感，與作品產(chǎn)生共鳴，反思自身的思維方式和行為作風，進而影響整個社會群體，間接介入社會現(xiàn)實。

一、易觸媒介：“電影質感”讓現(xiàn)代人接觸舞蹈

舞蹈影像不似電影依靠臺詞和語言演繹情節(jié)，而是用身體表達、講述故事，通過鏡頭的選擇，舞者的舞蹈動作和編導的結構意圖，轉換為容身于方寸之間的原創(chuàng)性影像舞蹈，呈現(xiàn)出一種電影般的舞蹈視頻作品，激發(fā)觀眾想象力并提供獨特的視覺體驗。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英國舞蹈家紐森運用直徑8厘米的攝像機鏡頭拍攝舞蹈錄像（Dance Video），以電影的拍攝、剪輯、呈像等方式，將社會生活中的典型事件、人物濃縮到短短幾分鐘，對信息量巨大的舞蹈作品進行展示，使舞蹈作品的結構方式和呈現(xiàn)方式有了無限可能。這種短小精干、時間隨意、場地自由的藝術形式，符合現(xiàn)代人的生活節(jié)奏和審美追求。

在這一形式出現(xiàn)之前，人們觀看舞蹈的方式就是去劇場（偶有街頭即興表演），但劇場有時存在票價高昂、作品質量欠缺、時間沖突等問題，使得伴隨人類而生的舞蹈蒙上了一層神秘面紗。而且，傳統(tǒng)的劇場表演方式讓演員可能會出現(xiàn)發(fā)揮失常、體力不佳等情況，影響最終演出效果。影像舞蹈避免了這一問題，編導可以將舞蹈演員最高光的時刻剪輯到一起，使“陽春白雪”的舞蹈，以最直接、最簡便的方式讓當代人接觸，利用接近電影質感的影像，讓舞蹈隨處可得、隨處可見，大大增加了舞蹈的傳播度和接受度。這種方式讓觀眾對于喜愛的舞蹈可以反復觀看、反復琢磨，尤其是寓意深刻、思想性強的舞蹈作品，在觀眾反復品味中，生發(fā)出更大的教育意義，增加人們對舞蹈的喜愛程度。

這一形式進一步影響了中國舞蹈的發(fā)展，早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老一輩藝術家就拍攝了戴愛蓮、吳曉邦、賈作光等舞蹈家的紀錄片，為當下的舞蹈藝術研究提供寶貴資料，也讓普羅大眾有機會了解他們的高超技藝。再如《舞林爭霸》這一節(jié)目，在中國網(wǎng)絡上的點擊量達數(shù)億次，豆瓣評分也高達8.5分，還在社會上引起了“選星熱潮”。這是劇場舞蹈在短短幾個月內(nèi)難以達到的效果。近兩年的《舞蹈風暴》更是刷爆朋友圈，引起一股賞舞熱潮。還有《麗人行》，以舞蹈小短片的方式風靡全國，在抖音、微博、今日頭條等各大網(wǎng)絡平臺上隨處可見模仿的視頻，在不知不覺中提高了人們對舞蹈的喜愛程度。

二、以舞舞人：大眾在舞蹈中尋找熟悉感

編導從社會共性中提煉典型事件和典型形象，以電影剪輯的方式，將生活中的矛盾和沖突集中呈現(xiàn)，秉持凡事皆可舞、凡事皆在舞的理念，采用幽默、諷刺、滑稽、荒誕的敘事手法，用舞者的肢體動作、人際交往、社會行為，揭露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物、男與女之間的互動關系，使觀眾在其中看到自己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產(chǎn)生一種熟悉感，達到思想上的共鳴。

（一）情：友情·愛情·男女關系

人類社會自古以來就離不開一個“情”字，它就像一根紐帶，將人們牢牢拴在一起，有了家庭、社會、國家、世界、宇宙這種大圓套小圓、小圓連環(huán)套的社會體系。舞蹈《生存的代價》主要選取了人世間的友情和愛情，塑造了兩女三男，他們用不同性格、不同背景、不同行為方式演繹人世間的“情”。

《生存的代價》剖析了兄弟情和姐妹情。首先是殘疾男和黃發(fā)男與黃發(fā)男和短發(fā)男的兄弟情的對比，前者是一種深交關系，他們一同即興表演、戀愛、生活，而后孤獨地行走在海邊相依為伴。他們能長久相伴或許源于相同的生活境遇和內(nèi)心的自卑感（凌亂的家、亂糟糟的頭發(fā)、全部家當就一輛滑板車），二人像一對同病相憐的兄弟;后者則是一種淺交關系，兩人全程未說一句話，只用眼神進行交流，短發(fā)男對黃發(fā)男更像是一種觀望看戲的態(tài)度，他不理會黃發(fā)男的調(diào)侃和呼喊，僅用一只手就限制了黃發(fā)男的人身自由，任由他搖頭晃腦、四處逃竄，也逃不脫他的控制，這暗喻著一個人永遠也擺脫不了出生、背景、血統(tǒng)、階層的制約，象征現(xiàn)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感，兩顆心之間永遠隔著一堵無形的墻。“短發(fā)男”仿佛是最后的贏家，初見時，他像一個傻子般呆頭呆腦，傻里傻氣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再見時，他已然成為一個人生贏家，帶著心愛之人走向幸福，有種“眾人皆醉我獨醒”之感。此外，編導還用男女情來承托姐妹情：姐妹二人在草地上、教室中跳高貴的芭蕾，是那么美好和諧，但當紅衣女與黃發(fā)男在一起后，她要么一臉堆笑跳求人鼓掌的舞蹈，要么一臉生氣郁悶，完全不是與姐妹在一起時那高貴典雅的公主。這種強烈的對比，何嘗不是對現(xiàn)代男女關系的諷刺呢？

《生存的代價》中表現(xiàn)了一見鐘情、日久生情、曖昧關系等多種現(xiàn)實生活中的感情，傳達出編導對男女情愛的理解。他給日久生情的戀人安排了一個美好結局，影片結束時也是他們幸福的開始。編導用呼啦圈和行為藝術表現(xiàn)他們愛情的發(fā)展過程。首先，女生呼啦圈的轉速是從飛速到快速再到慢速，表現(xiàn)她對男生從排斥到接受的過程;其次，一開始獨自跳舞的男生瞬間被全身甩呼啦圈的女生吸引，停下自己的舞蹈去擁抱她，女生掙脫，隨后離開;再次見面，男生則拿著一個呼啦圈圍繞女孩跳舞，在她面前展現(xiàn)自己拙略的轉圈技巧，他一直跟在女生后面不曾離開半步，向女生索求擁抱仍被拒絕;最后則是女生在被一群混混調(diào)戲后，自動坐到男生旁邊，二人擁抱攜手離開。與之相反，一見鐘情或者說“一夜就有情”則是從熱戀到吵架到分手的過程：第一次見面二人就在樓上樓下暗送秋波，第二次見面男人撫摸女人身體跳舞，而后二人紛紛脫去衣衫消失在大眾的視野之中，迅速進入熱戀期。吵架后，女人坐在座椅上拒絕男人靠近，也因男人不斷看年輕女孩兒而與其分道揚鑣，只留下男人在海邊孤獨散步。這諷刺了現(xiàn)代社會“一夜情”現(xiàn)象，傳達出編導對日久生情和愛情忠貞不渝的贊同。

《生存的代價》通過對男女關系的剖析，傳達陰陽相合、強弱互補的理念。呼啦圈情侶是男生圍繞女生轉，即女生強、男生弱，二者剛好相補，所以有情人終成眷屬。但黃發(fā)男和紅衣女本性都很強勢，又因黃發(fā)男的大男子主義，所以二人注定分道揚鑣、感情無法長久。此外，創(chuàng)作者還塑造了兩個女人和三個男人，又將五人分為兩種類型，分別是下半身思考型（黃發(fā)男、紅衣女、殘疾男）和上半身思考型（短發(fā)男、比基尼女），他給前者安排了孤獨終身的結局，給后者安排了團圓美滿的結局，傳達出創(chuàng)作者對“高級人類”的贊賞。影片中的人物是如此真實，也正是因為這種真實感，讓大眾有種褪去偽裝、光溜溜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感覺，用一種上帝視角俯視蕓蕓眾生，將個體生命體驗帶入作品，與作品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運。

（二）人：人格·人性·人文關懷

《生存的代價》始終圍繞著“一撇一捺”而舞，全面解析“人”這個字，將男人女人、殘疾人、健康人進行深層次、多維度的剖析。作品關注人為何而舞，而不是如何舞。黃發(fā)男想引人關注，所以他的動作是夸張滑稽的;而短發(fā)男是沉浸在個人世界里的自我陶醉，所以他的動作是不斷機械式的重復。例如在天臺舞段中，他一直重復同一套動作，情緒則是從嚴肅拘謹?shù)椒潘煽裥?，開始時是面無表情、全身緊繃地上下左右擺動、摸頭，而后不斷重復，重復第三遍時，面帶微笑、幅度加大、身體各關節(jié)也逐漸放松;第五遍時開始發(fā)自內(nèi)心地狂笑，雙手張開，滿場奔跑，沉浸在自我世界中，暢游在舞蹈的海洋里。

《生存的代價》中的人物幾乎囊括了生活中的所有類型，有外向型、內(nèi)斂型、夸大自戀型、強勢型、被動型、上帝型等人格，他們有社會的普遍共性，又有自己的個性特征。如黃發(fā)男和殘疾男屬于外向型和夸大自戀型，他們永遠聒噪和自我陶醉，不斷尋求別人關注，借此掩蓋內(nèi)心深處的不自信，他們倆能成為好兄弟、長久待在一起也是這一原因。黃發(fā)男迫切希望別人關注他，所以他的動作和聲音一直都很夸張，在大家戴面具統(tǒng)一做動作時，他卻不戴面具大聲與路人講話;在酒吧里，他一直在短發(fā)男旁邊激烈地前后搖頭，大喊著“See me”“Hi”“Hello”“Excuse me”等，不斷與陌生人搭訕。他還以一個統(tǒng)治者的姿態(tài)展現(xiàn)出很強的控制欲。他吩咐舞團停止表演、支配女友的行為，以此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生存的代價》表達了作者的人文關懷。首先，傳達人生而平等的理念。大部分人對殘疾人有種天然的不屑感，就像作品中一個男人一直拿著攝像機，以上帝視角拍攝無腿男。他一直強勢前進，無腿男則不斷往四面八方逃竄。在他學習動物假死后，男人仍抓著他的空褲管不放，觸碰他的痛處。而后一群身體健全的人爬出來，他們始終以雙手在地面往前行走、身體左右擺動、拖著腿的方式舞蹈，接著眾人消失在鏡頭里，以此表現(xiàn)人類都是從爬行動物進化而來，且最后都要身歸混沌的事實，由此傳達出人人平等的理念。其次，表現(xiàn)男人看到美女就移不開眼和喜新厭舊的本性，作品中的每一個男人，在看到美女后，無一不是直勾勾盯著她，一直挪不開眼。黃發(fā)男在和女友吵架后獨自站在一旁的情況下，他都數(shù)次轉頭偷看美女，不顧女友感受。再次，情侶都嘗試改變自己、融入對方，例如短發(fā)男本不會搖呼啦圈，但當遇到心上人時，他也練習搖呼啦圈融入她;紅衣女本是高高在上的芭蕾公主，但當她和黃發(fā)男在一起后，也開始跳滑稽舞蹈試圖融入他。人們都在以一種極其別扭的方式染指他人的生活。最后，人人都自戀，喜歡在心愛之人面前展現(xiàn)自己，黃發(fā)男、殘疾男、短發(fā)男在遇到心愛的人時，都不斷地展現(xiàn)自己的魅力，如殘疾男與幻想中的女孩兒聊天，不斷拋媚眼、來回轉動，展現(xiàn)自己的幽默風趣。影片正是以這種“反諷”的手法，揭露社會中蕓蕓眾生的生活狀態(tài)，傳達編導的人生觀、價值觀、愛情觀。

三、澄懷觀道：走心的影像舞蹈到處傳、大家看

《生存的代價》是一個集深意、新意、寓意于一身的作品，它在創(chuàng)作手法、表現(xiàn)手段、剪輯方式、故事結構上都很有藝術價值，它就是生活又高于生活，傳達出舞蹈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舞蹈的理念。這部作品將舞蹈與生活完全融合在一起，其動作是基于對個體經(jīng)驗和生命意識的體悟，在自然而然中流露出編導的思想，達到影響社會生活的目的。結尾部分黃發(fā)男用雙手雙腳行走，殘疾男像一個主宰世界的人坐在他的背上俯瞰大海，表達了主宰世界的不是外部肢體，而是個人的思想和智慧，讓人們重新審視對這一群體的看法。作品反映出的不是一個圈子的人強行融在一起的現(xiàn)象也引人深思，它指出，在人際交往中，每個人都應保持自身特色和獨特的個性。通過對人性和現(xiàn)象的剖析，該作品傳達出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

舞蹈影像正以其獨特的表達方式，在現(xiàn)代社會中產(chǎn)生重要影響。它比傳統(tǒng)舞蹈表演更接近生活、靠近人們，比街頭即興表演更富有教育意義，比舞劇藝術容量更大（不在于形式容量大，而在于內(nèi)在的思想內(nèi)涵深，具有高度的人文價值和社會價值），比舞蹈劇場更利于傳播和流傳，為舞蹈的發(fā)展提供無限可能。它介入社會生活的方式更直接、更快速、更準確，真正做到了讓大眾認識舞蹈、喜愛舞蹈、追隨舞蹈。在全球化的當代，中國舞蹈界應借助這一東西方廣泛認可的傳播媒介，將富有中國特色、中國形象的舞蹈通過影像的方式傳播到世界主流平臺，做到在影響本國民眾生活的同時，在世界范圍內(nèi)傳播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國舞蹈只有做到了主動分享和主動接受，才能通過舞蹈藝術這一軟實力改變世界觀眾對中國舞蹈的刻板印象和既定認知，才能在國際舞壇立于不敗之地，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文化自信貢獻自己的力量，讓中國影像舞蹈事業(yè)在不久的將來也能成為他國追捧的對象，生發(fā)出更大的歷史意義和人文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