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凱侖 李智 任起夢 劉釗 毛鑫宇 朱曉黎 倪才方
1蘇州大學附屬第一醫(yī)院介入科(江蘇蘇州215006);2上海交通大學醫(yī)學院九龍醫(yī)院(江蘇蘇州215006)
肝動脈化療栓塞術(transcatheter arterial chemoembolization,TACE)在臨床的應用已40 余年,但許多技術細節(jié)尚無統(tǒng)一標準[1]。國內外有關化療栓塞與單純栓塞的爭議持續(xù)了數(shù)十年[2-5]。隨著載藥微球的應用和肝動脈灌注化療(hepatic artery infusion chemotherapy,HAIC)的重新興起,這一爭議尤為突出。雖然多篇隨機對照研究(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RCT)和薈萃分析表明,是否加用化療藥并不影響TACE 的效果[6-9],但國內外指南都推薦使用化療藥的TACE[10-11]。盡管指南多推薦蒽環(huán)類、鉑類藥物,但具體到化療藥物的種類、劑量、用法卻沒有規(guī)定[10]。本研究在不違背指南的前提下,將我中心傳統(tǒng)的大劑量3 藥聯(lián)合方案簡化為低劑量的單藥方法?;仡櫺苑治鰞烧叩寞熜Ш桶踩?,旨在為TACE 技術細節(jié)的標準化提供參考。
1.1 入排標準 在我中心2012年1月至2019年1月收治的肝癌患者中篩選病例。納入標準:(1)年齡≥18 且≤85 歲;(2)診斷明確,包括穿刺活檢證實、符合原發(fā)性肝癌臨床診斷標準、外科術后復發(fā)的患者;(3)首診,TACE 前未接受針對腫瘤的其他治療,但外科切除或消融后再發(fā)新病灶者可入組;(4)符合我國原發(fā)性肝癌診療規(guī)范(2019年版)規(guī)定的TACE 適應癥[10];(5)符合本研究的兩種化療方案(見分組依據(jù));(6)隨訪資料完整。
排除標準:(1)病理為非原發(fā)性肝癌,如神經(jīng)內分泌癌、轉移癌等;(2)合并其他惡性腫瘤;(3)外科術后預防性TACE,無肝內可視病灶;(4)TACE 同期聯(lián)合消融、碘125 粒子植入、門靜脈支架、部分性脾栓等;(5)肝癌破裂出血急診行肝動脈栓塞(transcatheter arterial embolization,TAE);(6)治療過程中TACE的化療方案不一致,或加用內皮抑素、三氧化二砷、羥基喜樹堿等;(7)載藥微球TACE。
1.2 分組依據(jù) 根據(jù)TACE 中化療藥物的種類、用量、用法將患者分為A、B 兩組。A 組為3 藥高劑量化療,具體方案為:氟脲苷1 000 mg +奧沙利鉑100 mg+吡柔比星40 mg,其中部分藥物(氟脲苷500 mg+奧沙利鉑50 mg+吡柔比星10 mg)經(jīng)腸系膜上動脈灌注,部分(吡柔比星20 mg)與碘油乳化后栓塞,部分(氟脲苷500 mg+奧沙利鉑50 mg+吡柔比星10 mg)經(jīng)肝動脈灌注。B 組為單藥低劑量化療,具體方案為:奧沙利鉑100 mg,全部與碘油乳化后栓塞。
1.3 治療方法 本組患者皆接受傳統(tǒng)的使用碘油的超選擇性TACE。常規(guī)使用微導管,微導管頭端盡可能接近腫瘤,同時注意尋找肝動脈以外的血供。栓塞碘油至腫瘤染色消失,再追加適量的明膠海綿顆粒,至供血動脈呈殘干樣。一次TACE 中的碘油用量不超過30 mL,如腫瘤巨大則分次治療。根據(jù)“按需TACE”原則,決定是否再次治療,但兩次TACE 間隔不小于1 個月。
A 組:首先將導管插至腸系膜上動脈,灌注一半化療藥物(氟脲苷500 mg+奧沙利鉑50 mg+吡柔比星10 mg)。然后使用微導管超選擇至腫瘤供血動脈,栓塞碘油10 mL 與吡柔比星20 mg 的混合乳劑,如沉積不滿意則追加栓塞純碘油,腫瘤染色基本消失后追加明膠海綿顆粒。最后,在肝固有動脈灌注剩余的化療藥物(氟脲苷500 mg+奧沙利鉑50 mg+吡柔比星10 mg)。
B 組:首先腸系膜上動脈造影,但不灌注化療藥物,僅觀察門靜脈通暢情況及流速,以及異位肝動脈。然后,微導管超選擇至腫瘤供血動脈,栓塞碘油10 mL 與奧沙利鉑100 mg 的混合乳劑,如沉積不滿意則追加栓塞純碘油,腫瘤染色基本消失后追加明膠海綿顆粒。
1.4 評價指標 以局部反應和無進展生存時間(progression free survival,PFS)評價有效性,以嚴重并發(fā)癥發(fā)生率評價安全性。
局部反應以第2 次TACE 后2月的增強CT 或MR 為依據(jù),采用mRECIST 標準,分為完全緩解(complete response,CR)、部分緩解(partial response,PR)、疾病穩(wěn)定(stable disease,SD)、疾病進展(progressive disease,PD)??陀^緩解率(objective response rate,ORR)指腫瘤縮小達到一定量并且保持一定時間的患者比例,包括CR、PR 的病例。疾病控制率(disease control rate,DCR)指腫瘤縮小或穩(wěn)定且保持一定時間的患者比例,包含CR、PR、SD 的病例。入組時間截止到2019年1月,隨訪時間截止到2020年12月,所有患者均隨訪到進展或死亡。
記錄患者TACE 術后并發(fā)癥,包括穿刺部位出血、栓塞后綜合、肝腎功能損傷、骨髓抑制、感染、消化道出血、異位栓塞等。其中,需要使用抗生素的感染、3 級及以上骨髓抑制定義為嚴重并發(fā)癥。
1.5 統(tǒng)計學方法 采用SPSS 21.0 統(tǒng)計軟件進行分析,用t檢驗比較組間計量資料的差異,用χ2檢驗或Fisher 檢驗比較組間計數(shù)資料的差異,用秩和檢驗比較組間不符合正態(tài)分布的計量資料差異。采用Cox 回歸分析比較多因素對PFS 的影響。以P<0.05 為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
2.1 一般情況 本研究分析了208 例接受TACE治療的肝癌患者,排除72 例,其中肝癌破裂出血急診TAE 7 例、隨訪資料不完整32 例、非原發(fā)性肝癌14 例、載藥微球TACE 15 例,化療方案不一致4 例。
最終,本研究共納入符合入排標準的患者136 例,其中A 組98 例、B 組38 例。兩組患者的基線特征見表1。兩組性別、年齡、總膽紅素、谷丙轉氨酶、谷草轉氨酶、血清白蛋白、甲胎蛋白、病灶數(shù)目、最大直徑、門脈侵犯、肝外轉移、腹水、Child 評分的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P>0.05)。
研究過程中,共53 例患者接受了除TACE 外的其他治療,包括靶向、免疫等。其中A 組36 例(36.7%),B 組17 例(44.7%),兩組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P=0.943)。
2.2 局部反應 第2 次TACE 后A 組的局部反應為CR 25 例、PR 27 例、SD 29 例、PD 17 例,B 組為CR 9 例、PR 5 例、SD 13 例、PD 11 例(圖1)。A 組的ORR 為53.1%(52/98),B 組為36.8%(14/38),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χ2= 2.884,P= 0.089)。A 組的DCR 為82.7%(81/98),B 組為71.1%(27/38),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χ2=2.254,P=0.133)。
圖1 TACE 治療的局部效果Fig.1 Objective Response of TACE
2.3 無進展生存時間 A 組的平均PFS 為192 d(95%CI:152 ~231),B 組為183 天(95%CI:60 ~305),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χ2= 1.081,P= 0.299),見圖2。
圖2 單藥低化療劑量TACE 組與3 藥高化療劑量TACE 組的無進展生存期Fig.2 Kaplan-Meier estimated curves of single drug low-dose TACE and three drugs high-dose TACE
多因素回歸分析:影響PFS 的獨立危險因素僅為肝外轉移(HR= 2.283,95%CI:0.25 ~0.77;P= 0.004),而其他基線參數(shù)及治療方法(分組)不是影響PFS 的危險因素(表1)。
表1 兩組患者基線特征及PFS 的Cox 回歸分析Tab.1 Baseline characteristics and Cox regression analysis of PFS for each arm
2.4 并發(fā)癥 兩組患者圍手術期皆無死亡發(fā)生,無消化道出血、異位栓塞并發(fā)癥。常見并發(fā)癥為栓塞后綜合征和肝功能損傷,為可逆性,于出院時恢復。嚴重并發(fā)癥為感染、骨髓抑制。A 組發(fā)生需要使用抗生素的感染7 例,三級及以上骨髓抑制8 例,B 組分別為1 例和0 例。 A 組嚴重不良反應發(fā)生率15.3%(15/98)高于B 組的2.6%(1/38),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P=0.04)。
關于TACE 中是否使用化療藥,以及化療藥物的種類、劑量、用法的爭議由來已久[2-3]。本研究回顧性比較了兩種不同化療方案TACE 的療效和并發(fā)癥,發(fā)現(xiàn)兩組的局部反應和PFS 無顯著差異,而B 組的感染和骨髓抑制發(fā)生率顯著低于A 組。并且,Cox 分析顯示治療方法不是影響PFS 的危險因素。這說明單藥低化療劑量TACE 治療原發(fā)性肝癌的療效與3 藥高化療劑量TACE 相同,但并發(fā)癥發(fā)生率降低,安全性提高。
1983年,YAMADA 等[12]發(fā)表了TACE 的首篇大樣本(120 例)報道。當時的TACE 方式是將明膠海綿顆粒浸泡在化療藥(10 mg 絲裂霉素或20 mg阿霉素)中,混合對比劑后在肝動脈進行栓塞。盡管在討論中指出,如此低劑量的單次化療,其作用是十分微弱的,栓塞導致的缺血才是TACE 的主要機制[12],但“化療栓塞”的模式沿用至今。作為局部治療手段,TACE 可使腫瘤組織接觸到極高濃度的化療藥物,在理論上具有增敏的可能。然而,起源于代謝器官的肝癌對化療不敏感,而栓塞所致的缺氧是化療耐藥的重要因素。因此“化療栓塞”的模式值得質疑。
事實上,TACE 的化療作用并未得到證實,多篇文獻認為是否加用化療藥物并不影響其療效。2014年,KLUGER 等[9]的回顧性病例對照研究顯示,肝移植術前接受TACE 或TAE 的兩組患者,其病理學CR 率、等待期脫落率(Waitlist Drop Off)、無復發(fā)生存期皆無顯著差異。一項納入1992-2016年間6 篇RCT、676 例患者的薈萃分析表明,TACE的局部反應、PFS 以及1、2、3年生存率與TAE 無顯著差異,而不良反應發(fā)生率顯著高于TAE[8]。最近,一項樣本量達265 的傾向性匹配研究提示,TACE 的CR 率高于TAE,但其ORR、PFS、OS 都與TAE無顯著差異[6]。值得一提的是,2002年Lancet發(fā)表的奠定TACE 地位的RCT 分了3 組(TACE、TAE、支持治療),數(shù)據(jù)上TACE 的OS 優(yōu)于TAE[13]。然而,該研究視碘油為化療乳化劑而非栓塞材料,TAE 組僅栓塞了明膠海綿,而TACE 組則先栓塞碘油與阿霉素的乳化劑,后追加明膠海綿[13]。兩組療效的差異更可能是碘油造成的。
載藥微球的應用提高了藥物在腫瘤局部的持續(xù)時間,更符合化療的作用機制,理論上載藥微球TACE(dTACE)的效果應當優(yōu)于傳統(tǒng)的碘油TACE(cTACE)。然而,關于兩者療效的臨床研究卻存在爭議。ZHANG等[7]一項樣本量達1 002的多中心回顧性研究顯示,dTACE 的DCR 并不優(yōu)于cTACE。2020年,一項納入6 篇RCT、660 例患者的薈萃分析表明,兩者的局部反應和OS 無顯著差異[14]。2016年一項RCT 比較了用阿霉素洗脫微球與空白微球行TACE/TAE 的效果,研究發(fā)現(xiàn)兩者的局部反應、FPS、OS 皆無顯著差異[15]。這些研究進一步質疑了TACE 的化療作用。
盡管TACE 的化療作用尚未得到證實,指南并未推薦不使用化療藥物的單純栓塞[10]。本研究在不違背指南的前提下,采用單藥低化療劑量TACE,取得了與傳統(tǒng)的3 藥高劑量TACE 相同的效果,并且降低了并發(fā)癥,提高了安全性。因此,有必要開展高質量RCT,以確證TACE 中的化療藥是否有用。如TACE 中的化療藥無用,則應將“化療栓塞”簡化為“單純栓塞”。其意義在于:(1)降低治療費用(化療藥、止嘔藥等);(2)杜絕化療并發(fā)癥;(3)擴大適應證(如肝癌合并脾亢);(4)便于基礎研究(去除化療作用干擾)。
本報道為回顧性研究,未進行傾向性匹配,難以完全消除混雜因素干擾。特別是兩組都有部分患者TACE 后接受了其他治療,盡管比例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但仍會對結果造成一定干擾。今后還需開展高質量RCT 彌補不足。
綜上,單藥低化療劑量TACE 治療原發(fā)性肝癌的療效與3 藥高化療劑量TACE 相同,但并發(fā)癥發(fā)生率降低,安全性提高。有必要開展高質量RCT,以確證TACE 中的化療藥是否發(fā)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