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簫
五臺山有山有水有樹,一應(yīng)風(fēng)景都是陌生的。
正值晚秋,氣溫驟降,辣椒地里人流如織。
辣椒紅彤彤,葉依舊綠著,紅綠配,煞是吸引眼球。
我是采摘者一員,卻兩手空空。
心已去千里,落在冀南漳河北岸那個比芝麻粒還小的呂西村——我永遠的老家。
綿軟舒適的臥鋪催人入夢。
火車過站的長笛聲,也沒能把我叫醒。
老家那只雄雞,一聲短促的叫聲,讓我打個激靈。
這是到哪兒了呀?
道旁樹木倒退得飛快,電線桿一根接一根閃過。
眼睛再次閉上,不由自主。
籠外那群雞,歡蹦亂跳。
呼嚕聲山響。
大早起,我就開電動三輪車,回老家探望二老。
恰逢濃霧絆路,移動半步,也是那么提心吊膽。
好在漳河大堤上鋪有混凝土路面,心里有數(shù)。
時值仲秋,每到傍晚,霧氣就飄浮起來,朦朧,混沌,迷惑人的視線。夜來,黑地里滾動起濃厚的白色水霧,莊稼們隱蔽起來,捉迷藏似的。黎明,懸浮于低處的水霧,仍在彌漫,儼然巧婦們的一萬雙素手,洗濯莊稼的枝枝葉葉,使其干凈得一塵不掛。早飯點過去,霧氣依然濃濃的,黏黏的,乳汁般化解不開。直到風(fēng)習(xí)習(xí)吹來。
濃霧過后,大多是朗朗晴天。這也應(yīng)了宋代陸游的詩句,“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年我回老家過春節(jié),癡呆老娘纏著我給她做挑燈。
幼年時,娘在春節(jié)前逮空就給我和弟弟做挑燈——把旋掉內(nèi)瓤的白菜疙瘩用竹簽子插起來,在里面放燈油加燈捻兒點著,讓我倆夜里挑出去找小伙伴玩。小伙伴們也有同樣的挑燈。大街上,笑鬧聲響成一片,那些挑燈亮成一片,像星河,涌動來涌動去。
現(xiàn)下沒有燈油,我只得插一支小蠟燭。
想不到的是,老娘挑著挑燈出門,胡同里也有幾盞插著小蠟燭的挑燈晃動。
老娘學(xué)他們歡叫,噢!噢!噢!挑燈明!挑燈亮!晃得月亮睡不著。
月亮還亮著,蝙蝠仍飛來飛去,老娘就睡著了。
微風(fēng)呼嚕呼嚕吹,仿佛整個村子在打鼾。
瀟瀟《1989年11月22日》
十多年前,我給老家安了一部電話。
爹是村里有名的老摳,有電話了,卻很少給我們打,即便有要事不得不打,也會把事情反復(fù)醞釀,壓縮到一句話才摁號碼。
電話通了,爹說那啥……絕對不超過一分鐘,末了蹦倆字,就這。
今年開春,老三送回一個舊手機,可老爹硬是不打。不是懶得打,也不是圖省錢,是不忍心打,怕影響別人。
老爹心目中那些別人,全是在外務(wù)工的晚輩。
無聲勝有聲。
臨近冬至,空氣寒冷刺骨,老爹守著小蜂窩爐,任誰來叫也不挪窩。
日薄西山,氣息奄奄,“我不能死在旁人家!”老爹把兒子和女兒都當(dāng)成了外人,唯有老家才是他的依傍。
我們姐弟四個只得逮空就往老家跑,每次都待一晌或整個白天。
父愛如磐,磐的意思是指牢固的大石頭。我覺得父愛這塊大石頭,應(yīng)該加上倔犟、堅忍、柔韌。即便我們回老家看望老爹百次千次,難抵父愛之萬一。
春節(jié)漸近,我們干脆聚齊住在老家了。
老爹起不了床,還咳嗽哮喘得厲害,得有人守候。
正月初二清晨,老爹走了,沒驚動任何人,更讓人呼天喊地,悲痛欲絕。
那個小蜂窩爐,猶帶余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