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指 [組詩]

■白瑪

姐 姐

姐姐，不需過黃河，我去拉薩了

我去德令哈完成一首詩。

我不寫虛構(gòu)的夜色，不寫盲目的雨水

也不撒謊。未必成大器

想起你就伏在草地上聆聽。

我不寫芨芨草背叛了春天，不寫受傷的鷹

不寫猝不及防的戀愛

姐姐，我只好忍住淚，一個字也不寫

受 命

我是黑夜第七子，受命追隨美——

長空外暈眩的美和馬蹄下零星的美

令歌者嗓子顫抖的生疼的美

小小村落里厚實(shí)的美。大地上所有母親的美

萬物沉睡，黑夜溫柔的耳語美

透過愛情和詩歌啊，看見的那些沉淪之美

天色熹微

小聲說出細(xì)碎的疼，水草之鄉(xiāng)的繾綣

小聲喊出你的名字，隔夜的淚痕正消失

如果長翅膀的馬車把我?guī)ツ闵磉?/p>

笑容和朝陽一起舒展

而籬笆守住花園的心事，知更鳥回了家

如果慈愛的阿塔舅舅能夠耐心傾聽

我就說說戀愛的美妙與煩惱

如果樹上的松鼠不來偷聽，我就不會臉紅

我就說說夜晚那些瑣碎的事情

集 市

綿羊、黑山羊、四個車皮的苜蓿，

全都跟隨我，到天上的集市去。

到天上的幸福集市去，你瞧，

羊的胡須掛著白泡沫，野菊花無聲站了一坡。

觸手可及

如果我愿意，無數(shù)事物觸手可及——

烏云壓群峰、船行碧海、大漠走駝鈴

魯西南那個生養(yǎng)我的村子和她老邁的喘息

一扯就生疼的城市的水泥筋骨與冰冷站臺

你聽，連我的海藻樣長發(fā)也在低聲嗚咽

只因你不能讓我觸手可及

易初蓮花

我要在人群里選出一個，在疲倦的面容里

選出一個——五官不必精致，身高

如一棵樹未成年。不必挑剔，不必客氣啦

他把愛人和錢包存放家里

他在雨天踱著步，像鼴鼠一樣機(jī)靈

幸福從天而至，手打量著手

——一旦找到他，我們就去逛易初蓮花

和江非說說策蘭

我染上眼疾，腿腳不太靈便，像一艘

遠(yuǎn)洋輪停泊在二手市場漂來的舊沙發(fā)里

就這么打發(fā)時間：飼鳥、畫一頭獅子遠(yuǎn)眺自行車

他偶爾來探望，面露不屑

不必細(xì)打聽，此時他就坐在推杯換盞的我們中間

拉薩河

替一個人說出內(nèi)心的疼痛，拉薩河

替一幅掛毯找到鄉(xiāng)下的家

因?yàn)閻矍?，我在河邊哭了這么久

九月也不是感傷的時節(jié)

因?yàn)閻郏驗(yàn)檫z失的定情指環(huán)

冰涼的水中，看見一只低飛的鷹

僅僅記得一個疲倦的下午

一些經(jīng)幡，行人說著吉利話

因?yàn)閻矍椋覐男℃?zhèn)來到西藏

聽聽拉薩河究竟告訴我什么

詩 人

我不覺得詩人關(guān)乎榮耀。在被緩緩注入

淺藍(lán)色麻醉劑的人群里

他是時時感受切膚痛的一個

是被任命的外省人，也是被驅(qū)逐的

戀鄉(xiāng)者。是鯨魚沉入深海

是不怯生的嗓子低聲對你說

蜥 蜴

蜥蜴在鏡中爬行，懷著愛和凄楚

在燈芯絨的守護(hù)中爬行

勤勉的精靈，在早春忘卻霜和西風(fēng)

在早春給我?guī)砉夂陀晁?/p>

臨河的居室，朝南打開的黑暗谷倉

給我?guī)砘孟胫械膰?/p>

天空飄滿盲樂師古老的琴聲

受傷的蜥蜴，謊言的蜥蜴

翻遍石頭的危險(xiǎn)少年

四月的情人啊無言的晚禱者

小小蜥蜴教會我們在沉痛中

相愛一生

蘭花指

我在大街上曬太陽，我在忘乎所以的時候總會有回憶碎石一樣擊中我

有一些可疑的詞、三兩種不明底細(xì)的動作，譬如蘭花指

它們時常在眼前晃，好像我是危險(xiǎn)的東西

我把許多種顏色的石頭掛在身上，我戴大的耳環(huán)

我只喝白水。聽些早已被別人冷落的歌

有一個女人，我很小就喜歡她，覺得和她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這一點(diǎn)我比男人專一：多年只愛一個女人

她叫蘇芮，她即使胖了我也覺得她是女皇

假面舞會

1.來一曲狐步舞吧

就來一個小旋風(fēng)式的，生疏的

過去就在挪閃之間

比瘋子要瘋，比你的

宿敵要甜蜜百倍

傾聽，信任，跳一點(diǎn)狐步舞

今夜屬于你。還是先來一點(diǎn)熱身舞吧

2.你的愛足以殺死

潮水退下的時候，你的愛

足以殺死一頭駝背鯨

它死了誰來唱午夜迷路的歌？

你呀你，你的愛

如此眾多，在節(jié)日里泛濫

足以殺死

世上最溫柔的一頭駝背鯨

3.有毒的樂音

我們逐一被麻醉，中了毒

失去繼續(xù)活著的借口

誰帶我來這里？誰用音樂把我

軟禁在這一場假面舞會

親愛的，我不說

變成毒蛇也不開口，也不

去慢慢接近另一條毒蛇，用吻

4.明天變成淑女

來一點(diǎn)可樂，一點(diǎn)小絲襪

讓蜥蜴來教我，明天就要變淑女了

你看這四肢，習(xí)慣了爬行

看這臉，包容一切的眼睛

這暗自的竊喜，這副腔調(diào)

羚羊老師來教我，明天就要變淑女了

5.如此罷場

我是憂傷的那一個，聲音帶著哽咽

我是早早退場的一個，情愛學(xué)分的弱智兒

是內(nèi)心的叛徒

在表白的瞬間變成啞巴

跛子是我表哥。扮作夜游神的

是心花怒放的你

等不及音樂結(jié)束就要退場

等不來幸福使者，我就要洗心革面，退場，卸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