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休邑敉寧劉氏本支譜》中的徽州宗族社會生活

關(guān)欣

據(jù)《休邑敉寧劉氏本支譜》記載，明代徽州劉氏大抵有兩支，分布在歙、休二地。休寧劉氏其始祖為學士公依仁，唐咸通中進士，授翰林學士承旨。光啟元年（885年），由學士出守江南，權(quán)知池、宣、歙三州諸軍事，因黃巢之亂遷居休寧，后世視為休寧始祖。學士公九傳至省元公劉學，世居邑前，至宣議公遷陪郭，教授公劉福龍復遷敉寧，二子長文新公世居敉寧，次子鮑八公遷臨溪。敉寧劉氏是休邑劉氏之重要分支，其中敉寧劉氏又有敉寧、臨溪兩房，敉寧房深諳經(jīng)商之道，最為昌盛。

商業(yè)活動

敉寧劉氏家族商業(yè)活動主要在江淮一帶。劉從小繼承父志，“商游四方，歷江淮吳楚，既乃從事魚鹽，終歲貿(mào)遷東浙上”。這就是說，敉寧劉氏家族常年活躍在江淮、吳越一帶，從事魚鹽貿(mào)易。敉寧劉氏家族憑借出色的經(jīng)營理念和廣闊的人際關(guān)系，在明前期的商業(yè)活動中脫穎而出。

（一）經(jīng)營之道

敉寧劉氏從十三世劉四住開始，就商于石埭，遂居南陵。直到十六世商業(yè)活動的才得以擴大，例如，劉添和以“善貨殖”而湖海有聲，家日饒裕。此后，世代經(jīng)商已然成為家族的風尚。從“以儒業(yè)為繼”到“以商賈為計”的轉(zhuǎn)變，不難看出，明前期敉寧劉氏家族的價值判斷和價值選擇發(fā)生了改變。

1.廢舉之術(shù)

所謂“廢舉之術(shù)”，即囤積貨物，價賤時買進，價貴時賣出。劉貴銘從小受到父親劉關(guān)武的教導，《樂耕劉處士傳》記載：“劉貴銘，自幼不好弄，儼如老成人，讀書不事尋章摘句，惟通大義而已。年未弱冠，父委以廢舉之術(shù)，即能經(jīng)理有條，以故家藉是愈隆，父心安焉。”可見，劉貴銘從小諳習經(jīng)商之道，善于根據(jù)市場需求來經(jīng)商。再如，劉奇舒，“既壯居商治家，悉不在人后，與其兄希遠公鳩資協(xié)貿(mào)易，處士得‘人棄我取，人取我與’之道，故并致殷富而人亦無怨焉”。這些大抵承襲了戰(zhàn)國時期白圭“人棄我取，人取我與”的經(jīng)營思想。

2.善于交際

敉寧劉氏家族通過廣泛的人際交往來彰顯自我德行，得到社會名流的普遍認可，為商業(yè)活動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外部環(huán)境。如劉貴銘“生而凝重，角就外傅，勤于問學，不煩程督。既冠，孝以事親，弟以事長，至于宗黨朋友各得其道。一言一動，弗悖于理。嘗挾資游江湖，凡名賢勝跡必為之盤桓不忍舍去，聞一奇士必與之納交。以故聞見益博、知識益明、度量益宏，過于人遠矣”。劉德“賦性純篤，幼知孝讓，壯而商于四方，交接賢雋，士多樂與之游也”。明代嘉靖年間進士金璐對其稱贊有加，“行不茍為，利不茍取，言柔而氣和，禮揖而義遜，有儒者之風”?？梢姡蛯巹⑹霞易弩w現(xiàn)了徽商“賈而好儒”的品質(zhì)，他們善于交際，贏得社會上層人士的認可，有力地推動了商業(yè)活動的進行。

3.為善是樂

敉寧劉氏家族無論是在宗族內(nèi)部，抑或地方社會，都積極主動參與義行。比如劉汝楫在“太后梓宮南渡”時出百金，臺司給予優(yōu)帖，郡侯頒尚義之獎，令尹賞宴錫之賚。婺源潘深情地說：“士大夫列職中外，有爵祿以憂其勞，有功課以程其治，有監(jiān)司以觀其成，是故終日憂勤，蓋其職也。若夫斯民不沾一命之榮，曾無干城之寄，奮國事以先驅(qū)，成寄功于莫測。如弦高之于鄭，卜式之于漢，豈非韋布而有士大夫之行者乎？”再如，劉自少失怙，事母以孝，事兄以弟，“弱冠即挾資服賈東游浙，遂寓于越。越饑，即罄囊易粟以賑之，所經(jīng)道里遇摧梁毀路，捐金修葺無悔吝，一時義聲動于兩浙”。徐江山在劉為諸生時就稔聞其名，欲與其納交，終因“未嘗一接顏面”而遺憾。當徐江山攝休時，在休寧考德詢善，邑人都說：“劉幾山（劉）殆符夙所聞矣。”此外，潘旦有云：“名用是章徹，業(yè)用豐亨浙中。縉紳賢豪聞君倜儻，多折節(jié)納交之。嘗應詔輸粟助邊，膺有冠服?！迸说┱J為，名與業(yè)相互聯(lián)系，一旦人的名聲大噪，相應的商事就會蒸蒸日上。不難看出，劉的義舉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論上層紳士，還是底層匹夫，皆對其稱贊有加。敉寧劉氏家族仗義疏財、施善鄉(xiāng)梓的德行贏得了人心，也贏得了商機，為商業(yè)活動的進行打下基石。

（二）資本出路

敉寧劉氏家族受到孝道、義利的影響，將所賺的錢財用在孝敬父母、濟世救民等方面。例如，劉希遠雖處富足，但是務實儉樸，“事父母朝夕必盡其歡，處兄弟雖尺帛不私，善其居室，新其祠墓，親戚故舊寒暄以禮。于是鄉(xiāng)之賢者又嘖嘖嘆曰：斯人也，其所儉者在彼，所不儉者在此。是豈徒儉而已哉？……然則公之豐儉殆亦有可稱者，公之行藏不群于鄉(xiāng)人者十常八九，鄉(xiāng)人重其德亦不敢少訾”。從劉希遠日常行為可以窺見，他以勤儉為準則，熱愛宗族事務，關(guān)心親人朋友。

1.孝敬父母

孝道是中國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敉寧劉氏家族以孝義見聞于鄉(xiāng)里，父母對子女的教誨發(fā)人深省，子女對父母的關(guān)懷無微不至，敉寧劉氏家族不僅保障父母日常所需，更多的是從人子的角度，用心去關(guān)懷體諒父母，踐行孝道的應有之義。其中劉貴銘父子就是典型的例子，父親劉關(guān)武在劉貴銘年未弱冠之際，便授以廢舉之術(shù)，劉貴銘不辱親志，最終發(fā)家致富。待父母高年在堂，他便“溫清定省未嘗有違，甘旨輕暖未嘗有缺。至于意所欲為，亦未嘗少拂戾焉。及歿也，葬祭盡禮，人皆稱其孝”。其子劉儒邦見證了父親的孝行，“營什一之贏以養(yǎng)其親之志，求縉紳儒碩詩文以彰其親之行”。父子兩代人都孝敬父母，劉貴銘是“溫清定省”“甘旨輕暖”，而劉儒邦則以養(yǎng)親為志，這是對儒家思想“孝義觀”的最好詮釋。此外，還有臨溪房的劉尚禮，“事厥母汪孺人甚謹，洗腆致養(yǎng)，溫清不廢，識者謂其之愛日之誠”。

除了日常的噓寒問暖，讓父母衣食無憂，敉寧劉氏家族還大興土木，或讓父母頤養(yǎng)天年，抑或寄寓思念之情。如劉伯勛幼年失怙，他和弟伯玉及母親相依為命。劉伯勛能奉母教，嘗痛養(yǎng)不及父，而今幸母在世。其父親因“心神內(nèi)損，行氣外痼”而早逝，他擔心“靡不至心，猶恐母之追傷乎”，于是“思以樂之，此樂萱之名所起也”。再如劉儒邦為其母營建思萱亭，思萱亭就是為了思其母王巧，取思萱之名“欲親之忘其憂”，劉儒邦“以母早逝弗克終養(yǎng)為憾”，朝夕皆來此亭，思親之容儀，思親之寢處，二十年從未間斷，鄉(xiāng)人皆知而稱其孝。

2.濟世救民

敉寧劉氏家族熱衷于義舉，因經(jīng)營有方而家日裕饒，父母諄諄教誨而蹈行道義。這是他們不吝出資行義舉的重要因素。此外，“義利觀”是其行義舉的思想根基。敉寧劉氏是不折不扣的儒商，“義利觀”一直伴隨著他們，行義舉是實現(xiàn)“義利”的途徑，或者說義行是“義利觀”在實踐中的重要體現(xiàn)。

休邑遭遇饑荒時，劉貴銘奉“有司舉賑恤之令”出粟不辭。再如劉在越經(jīng)商，越鬧饑荒，他慷慨出錢米以賑恤。“所經(jīng)道里遇摧梁毀路，捐金修葺無悔吝。”

這些例子說明敉寧劉氏家族具有濟世救民的大公之心，他們慷慨解囊，使貧苦民眾脫離困境，為社會的穩(wěn)定做出貢獻，在實現(xiàn)救民的過程中實現(xiàn)利己。這種結(jié)果的出現(xiàn)，正是“義利觀”指導下的產(chǎn)物。

家風家訓

敉寧劉氏家族在教育子女方面不敢懈怠，通過家訓的方式傳承家族理念，并形成良好的家風，良好的家風是他們商業(yè)活動取得成功的關(guān)鍵。值得一提的是，“中世以來，鄉(xiāng)里之自好者，崇臺榭、蓄服玩、買歌舞以自樂”。而敉寧劉氏勤儉持家、重義輕利、以身報國、勤奮好學等品質(zhì)與之形成鮮明的對比。

1.勤儉持家

敉寧劉氏家族有著勤儉持家的美德，他們時常教導其子女持家務必勤儉，休邑劉氏最為顯著。劉貴銘嘗教誨其子劉儒邦，“吾家世由忠孝勤儉式克。至今日，爾曹期無隳前人之烈可也”。因而，劉儒邦不論是居家庭還是出遠方，都“動循矩度，略無驕侈之態(tài)”。另外，劉儒邦從小被父勉令從學，“至于睦姻御下咸有恩禮。雖處富饒不御紈綺，惟以儉素自持”。邑人皆感嘆貴銘教子有義方。再如臨溪房的劉齊道，嘗對諸子姓說：“予承先人之業(yè)，不幸早棄。遺予兄弟五人，克勤儉，同心以致于此。爾曹當念予志，毋怠毋荒，毋求分異，乃所愿也?！敝T子恪守其訓，以至于終齊道之世無間言。此外，臨溪房劉士宗之妻汪員嘗訓誡諸子說：“汝其不率如廢先人，使汝母他日何顏見汝父于地下。”于是三子謹遵母命，“干蠱創(chuàng)業(yè)，鼎新堂宇，開拓田疇，家日以亨”。勤儉作為一種優(yōu)良品質(zhì)，在劉氏敉寧派中得到很好的傳承。勤儉持家不僅有利于家業(yè)的發(fā)展，更有利于商業(yè)資本的原始積累，為擴大再生產(chǎn)創(chuàng)造了條件。

2.重義輕利

敉寧劉氏家族以重義輕利而聞名鄉(xiāng)里。徐江山云：“世稱新安多尚義之士，六邑惟休為最，休之族惟劉為最?！被罩菪菀貏⑹蠘酚谛辛x，而敉寧派作為休邑劉氏最重要的支派，商業(yè)活動開展得如火如荼，重義之舉也蔚然大觀。比如劉希遠雖以商業(yè)起家，然“未山蹈海而力為壟斷之謀也”。劉汝“勤以持身，儉以理家，商游吳會，重義輕利”。

重義不是與生俱來的，與父母教誨有關(guān)。如劉伯勛的母親程氏因丈夫去世，迫于生計，“乃授資游越吳江淮之間”。在商海漂泊多年，行事以道義為準繩，她認為，“利者人所同欲也，所當?shù)谜?，則寡取之。不當?shù)谜撸瑒t峻絕之。無盈溢以過共分，無暗昧以傷其廉。怯于利而勇于義可也”。通過程氏的論述可知，她對“義”與“利”之間的關(guān)系理解得很透徹。她認為，君子取財，取之有道，不義之財不取，且將“義”放于“利”之上。她將這種思想言傳身教。她說：“愿繼姑志，訓子有獲厚望之焉?！焙缹帉Υ擞兄鴺O高評價：“巾幗中丈夫于程見之矣，天地間元氣于程系之矣。不廢守而至今日，二子成立，家隆無替，其孝敬勤儉又不可誣者，奚特慈與節(jié)而已耶？”

3.以身報國

敉寧劉氏家族要求子女精忠報國，比起經(jīng)商致富、贍養(yǎng)父母，以身報國更體現(xiàn)出其大公之心。正德八年（1513年），江西有賊侵犯婺源，很快就抵達休寧。情況危急，休寧唐氏親率軍民南御。劉奇舒諸孫畏懼戰(zhàn)事，以劉奇舒年高不欲棄為由來躲避戰(zhàn)事。劉奇舒則說：“朝廷養(yǎng)兵百余年，一旦有警將逗撓，致寇猖獗重煩。邑侯親冒矢石，汝曹當率先效力，勿以我耄為辭。”通過劉奇舒所言可知，他對子孫寄予厚望，希望他們能為國捐軀。面對饒寇犯婺，劉汝則對其子女云：“父母既親冒矢石，吾子民敢不勠力效死，以障一方之民命歟！”于是，“晨夕之巡督，風雨之防捍，勞亦不怨，守亦彌堅”。在大家共同努力下，最終草寇被擊退。不難發(fā)現(xiàn)，在面對草寇入侵的危機下，敉寧劉氏大多數(shù)選擇堅守，為保障一方安定立下汗馬功勞。

4.勤奮好學

徽州素有“十戶之村，不廢誦讀”之說，指的是徽州人重視子女教育。敉寧劉氏家族亦如此，劉伯勛的母親程氏就是典型例子。在劉伯勛十三歲時，就延師以教之。程氏嘗說：“天下善師也。蒙以求我，非我求蒙童。候以明之，撻以紀之，養(yǎng)正圣功也?！彼J為，兒童天真無邪、懵懂無知，父母應該通過教育來培養(yǎng)子女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關(guān)于學習內(nèi)容及方法，她指出，“圣賢可學也。弗慮胡獲？弗為胡成？”她進一步認為，子女要學經(jīng)典、學圣賢，要善于思考，要有所作為，即將理論與實踐結(jié)合起來。程氏嘗“呻其畢，《宵雅》肄三”來勉力劉伯勛，也“砥礪磨礱”自己?？梢姡淌辖套佑蟹?，不僅認識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的道理，還通過誦讀《小雅》來激勵子女。此外，臨溪房劉齊瑞之妻程湘，因夫早亡而守寡，家道壁立，其子劉存興稍長便遣從師學，當母程氏看到他在嬉游，于是流涕責之，“汝少孤，安得比諸兒”。劉尚禮延師以教其子存芳，并“特建一館以為之地，館束修不計其費”。存芳之母姚氏也“力學慎行，躬績課讀每至夜分”。由此可見，敉寧劉氏家族十分重視子女教育，課上有師教之，課后有母躬績陪讀。子女奉命謹唯，沒有辜負父母期望，即便未考取功名，德行節(jié)操也享有盛譽。這對商業(yè)的成功無疑起到推動作用。

正是這種良好的家教，才促使敉寧劉氏家族成為儒商，同時在休邑劉氏中脫穎而出，成為早期新安商人的杰出代表。

余 論

敉寧劉氏是休邑劉氏中最顯赫的一支，其商業(yè)上的成功與其經(jīng)營之道分不開，而高尚的德行也頗為關(guān)鍵。德行的培育顯然離不開父母的言傳身教，正是這種優(yōu)良的家風，才培養(yǎng)出一代代優(yōu)秀人才。他們勤儉持家、敢于擔當，有“扶義倜儻，不令己失時，立功名于天下”的雄心壯志。勤儉持家利于商業(yè)資本的積累，為擴大再生產(chǎn)創(chuàng)造了條件。重義輕利、以身報國提高了知名度與美譽度，為商業(yè)活動大規(guī)模開展奠定了基礎(chǔ)。勤奮好學則促進了儒與商的結(jié)合，商人修養(yǎng)、境界得到極大提升，最終贏得商業(yè)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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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三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