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張靈英
春日周末,漫步于沙河堤岸,一陣悠揚的笛聲響起,勾起我滿滿的回憶。
年少時的多少個冬春周末,或晴空暖陽,或風吹雪飄,在我家寬敞的院子里,我每每作為忠實的聽眾,聽父親優(yōu)雅地握笛吹曲,那悠揚的笛聲伴我度過少年時代,直至我求學在外。
父親畢業(yè)于漯河師范學校,最初在商水縣一帶教書,調回家鄉(xiāng)在鄉(xiāng)里的學區(qū)工作后,又長期擔任小學校長。在那個連高中生都比較稀少的年代,父親是村人羨慕的對象,在我們那個由十幾個生產(chǎn)隊構成、有著幾千村民的偌大行政村,那年考上漯河師范的僅有兩人,父親就是其中之一。
記憶中的父親不沾煙酒、不擅長交際,但喜愛讀書、喜歡文藝,在校兼任音樂老師,周末回家吹吹唱唱。他最擅長的是吹笛,一支短短的竹笛,他能吹出歲月的悲喜哀樂、風花雪月。
那時還沒有雙休日,面對“一頭沉”的家庭,父親放下書生身架,工作之余扛起家庭重擔。每逢農忙時節(jié),他在周六下午放學即騎車回家,周日下午又匆忙返校。在不足一天的時間里,他同母親一道荷鋤下田,辛勤勞作。冬春農閑時候,父親周末亦是按時趕回。每當此時,我們兄弟姐妹便翹首以待,聽到門外自行車鈴聲響起即飛奔院外圍住父親,扒拉自行車上他手提包里買回的美食:或老式面包,或香草餅干,或白面饅頭,或老式燒餅……在接下來的一天里,我們在簡陋但整潔的庭院里吃著父親帶回的美味,聽父親握笛吹曲或放喉清唱,曲目內容或悲或喜,旋律或舒緩平和或急促跳躍,頓感寒意全無、暖意融融。尤其是遇到冬日飄雪的日子,紛紛揚揚的大雪在凜冽的寒風中漫天飛舞,父親一曲“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的激情吹奏,瞬間就把我們帶入家喻戶曉的歌劇《白毛女》那曲折動人的故事情節(jié)中,全身心感受主人公喜兒命運的悲喜沉浮。
少時,聞笛只覺笛聲優(yōu)美,對吹奏內容一知半解,對笛子的歷史更是一無所知。每當父親吹各種曲子時,他會教我分辨這是牧童在吹笛、隱士在吹笛、戲曲班子的樂師在吹笛,那是在草原上吹笛、在竹林中吹笛、在家里或公園里吹笛……
進入大學,每當看到“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等與簫笛有關的詩詞佳句,即刻便與父親吹笛的畫面聯(lián)系起來,同時感覺詩詞是有字的音樂、笛聲是無字的詩詞。以至于現(xiàn)在每聽到笛聲,那熟悉的畫面就浮現(xiàn)眼前,心就隨著笛聲抑揚多變的旋律起起伏伏。原來,父親的笛聲已經(jīng)深深地融入我的血液當中。
父親退休之后,在家含飴弄孫、育樹種菜,周末接娃送娃,間或看書練字,忙得不亦樂乎,偶爾才有時間吹笛。及至年近八十,精力漸顯不濟,每日只觀看電視,竹笛徹底擱置。82歲那年,他股骨骨折,從此臥于床榻,84歲去世。
在那物資匱乏的年代,倜儻儒雅的父親用每月區(qū)區(qū)幾十元的工資挑起一個大家庭的重擔,但我從未聽他有過一句怨言,從未見他有過一絲頹廢。他將優(yōu)美的笛聲融入生活,將乏味的生活過成藝術。因為父親,我的童年無憂無慮;因為父親,我的世界多姿多彩;因為父親,我早早領略了笛子的藝術魅力;因為父親,我深深悟出了人生的真諦。
此刻,我似乎又聽到了父親那悠揚的笛聲,縈繞于天上人間,飽含著無盡的牽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