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山石雕花鳥題材作品的布局

摘要：壽山石雕歷史悠久、題材豐富，囊括了仙佛人物、動物花鳥、果蔬蟲魚等題材，在技藝方面則融合了玉雕、竹刻、繪畫等門類的技藝精髓。筆者從事壽山石雕多年，尤其鐘愛花卉果蔬、鳥蟲瑞獸等題材的刻畫，故而欲在本文中對壽山石雕中花鳥題材的布局進行探討與分析。

關鍵詞：壽山石雕;花鳥題材;作品布局

壽山石雕文化底蘊豐厚，究其歷史最早可追溯到南宋時期，并在明清時期發(fā)展到巔峰，總結出“因材施藝”“因色取巧”等雕刻原則。在題材內容方面更是豐富多樣，仙佛人物、動物花鳥、果蔬蟲魚等諸多對象，承載于印章、文玩、擺件及鑲嵌器皿之上，受到帝王將相和廣大民眾的喜愛。如今，壽山石雕技藝可謂是百花齊放，其刻畫對象也是豐富多彩，包括生活中喜聞樂見的花木、禽鳥、昆蟲、農(nóng)作物和蔬果等，均可入石，成為藝術家抒發(fā)情懷的載體。在此，筆者擬就壽山石雕中花鳥題材作品的布局進行探討與分析。

構圖是一種造型藝術術語，在繪畫、攝影、雕刻領域中均可見其身影，指的是場景中對于物象的合理分布，從而構成統(tǒng)一的整體。而壽山石雕藝術中的構圖一般受作品題材、內容、作者思想以及藝術效果等的影響，同時根據(jù)壽山石天然石材中的瑰麗色彩，結合創(chuàng)作主題，對場景及位置進行合理布局、妥善安排，以達成天趣人意的藝術效果，這一過程就是構圖布局的過程，也是壽山石雕刻創(chuàng)作中的審石設計過程。在具體構圖過程中要遵循以下四個原則：

一、平中求奇

壽山石雕作品追求高下欹斜、縱橫交錯、清奇純雅，就像盆栽，姿態(tài)清奇的古松更受歡迎。以此類比，在具體構圖時，要平中求奇，如對藤蔓的雕刻，要長短、大小、縱橫、多少組合搭配，呈現(xiàn)出一種視覺的錯落感;或是遵循國畫中的“三線”構圖法，畫面主體由主線、輔線、破線組成，刻畫花枝“一長、二短、三破”，主線是畫面中的重點，起著“定海神針”的作用，其表現(xiàn)可以是一枝或是一朵;輔線，顧名思義是起到輔助的作用，主要是豐富主線，使其不會與整體畫面顯得脫節(jié);而破線則是起到制造矛盾，達到“奇”的作用，沒有破線對畫面進行點綴，花鳥就顯得平平無奇、缺少靈動。

出枝取勢在花鳥題材的布局中極為重要，基本就確定了畫面的整體構圖，直接決定了作品的成敗。“取勢”實際上便是定大局，為上述確定主線的過程，是作品整體氣勢與主題思想的重要表現(xiàn)，尤其在以花枝為主體的畫面中顯得尤為重要。“出枝”實際上是上述確定輔線的過程，一般分為插式、下垂式和橫倚式，在此基礎上通過不同結構組合，產(chǎn)生無窮變化，但要注意畫面整體的均衡、穩(wěn)定及美感。太過居中則在美感上稍有不足，難以營造出其實;若是太偏，則畫面不夠平衡，有所傾斜。在三、七停的地方為出枝最佳，既不居中而失去變化，又不過分偏側而失去平衡，有一種既變化又穩(wěn)定的感覺，這是前人在長期實踐創(chuàng)作中總結出的經(jīng)驗成果。初學者可由此入手，以平穩(wěn)為佳，待熟練之后再求險求奇，這是個漫長的過程，也是掌握平中求奇的藝術處理方式的必經(jīng)之路。

此外，在構圖布局時還可采用三角形構圖法：在構圖過程中，要盡量避免出現(xiàn)方形或圓形的構圖，因為二者傳達出的視覺效果便是四平八穩(wěn)的感覺，而三角形則可呈現(xiàn)錯落有致的奇觀，三角形以外的空白可做留白，留出空白畫面更加空靈，畫面太滿有時候顯得太冗雜，沒有了高級感。在上述過程中，將“出枝”分為上挺、下垂、橫斜三種，這實際上是最基本的處理方式，在此基礎上還可衍生出交叉、回折、分枝等樣式，呈現(xiàn)出高低疏密的構圖效果，其主要目的在于突出清奇，讓作品更加出彩，掩映得勢，方有生氣。在這一過程中尤其要注意對畫面不平衡感、空間層次感及作品氣勢的處理。

1.畫面不平衡感的刻畫。要讓作品出奇，雕刻時就要強調畫面的不平衡，左右上下，要有所側重，如下輕上重、下重上輕，作品的氣勢就如同音樂的旋律般，或低沉婉轉，或激昂慷慨，時急時緩，變化多端，高低錯落，動人心弦……音樂如此，雕刻亦是如此，才能引人入勝。當然，這種不平衡也要把握一個度，若是刻意營造不平衡導致輕重失調，反而出不了效果，如左邊太繁雜了，右邊就要添上一兩只飛鳥以求平衡;下邊太多題材，上邊太少，則需添補其他點綴物，如昆蟲、蝴蝶，使之達到平衡狀態(tài)。作品的奇有很多種表現(xiàn)手段，沒有唯一的定式，最重要的是突出整體的意境。什么地方要疏，什么地方要密，疏的地方內容刻畫少些，而密的地方可多表現(xiàn)些內容。“疏密聚散，穿插交錯”，筆者在雕刻過程中始終謹記這一口訣，如筆者創(chuàng)作的壽山石雕作品《甘來果》，肥大飽滿的苦瓜，淡紅中帶黃，裂開的瓜體處，顆粒飽滿的瓜籽晶瑩剔透。作品有疏有密，密的地方多刻畫苦瓜葉，疏的地方則鏤空。處理好疏與密、散與聚的對立關系，能使畫面平衡穩(wěn)定、協(xié)調一致而富有節(jié)奏。

2.空間層次感的塑造。在壽山石雕作品中，有時需要表現(xiàn)出空間距離，即在一件作品中，有遠景、中景和近景，在雕刻的時候要注意遠景和近景的關系，才能刻畫出空間感。一件壽山石雕作品除了單獨刻畫鳥兒，在其背景還可點綴一些景物，有益于襯托鳥兒的生動神態(tài)，如在鳥兒的背后雕琢花草、山石、流水作為點綴。而筆者所擅長的苦瓜題材作品基本上都是近景，物象也相對簡單，常以苦瓜為主體，很難與前后拉開距離，在表現(xiàn)層次感的時候，可以在苦瓜前面刻畫一些野菊，苦瓜后面刻畫藤蔓，層層相映，花卉草叢的外形改小，這樣的結合增加了層次感。若是松鶴題材，前后層次在處理時，一般運用散點透視法，近大遠小，烘云托月，營造悠遠的意境。如筆者與祖父、父親合作11年共同完成的壽山石雕作品《國富延年》，其原石為重達3噸的壽山五彩善柏石，雕刻完成之后長2.33、厚1.6、高1.88米。作品主體是一棵古藤纏繞的蒼松，19只姿態(tài)各異、栩栩如生的仙鶴屹立在上面，下方是風姿綽約的紅牡丹。整件作品物象分布錯落有致，前后層次處理時注重近大遠小原則。

3.作品氣勢間的呼應。呼應是指物體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可表現(xiàn)為有前有后、左顧右盼、上通下達等多種聯(lián)系方式，因此在構圖時要講究“起承轉合”，營造氣勢。氣勢，是作品整體給人的感覺。據(jù)說著名畫家吳昌碩畫松樹、菊花、牡丹時，收頭處總要來幾筆枯枝槎丫，就是為了補足氣勢。一幅畫畫完后，也常常題上直款數(shù)行，這也是補充氣勢。前述這些都是從構圖上追求氣勢的方法。

二、根據(jù)俏色布局

在壽山石雕市場，“俏色”可是個香餑餑。每一件俏色作品都是獨一無二的，它集合了天然之美和匠心之美，壽山石雕的構圖布局很多時候受到石材的天然色彩所左右，石材中的“俏色”是雕刻師在布局時重點考慮的因素，常有“一相抵九工”之說。換句話說便是，“俏色”是壽山石雕的靈魂，若是運用得好，則可達成事半功倍的效果，故而雕刻藝術家們會對原石的天然色彩分布進行設計構思，力求雕刻出造型和色澤相適應的作品。

一塊石頭若“俏色”處理得好，往往能凸顯出更高的藝術價值。壽山石石種豐富，且各具特色，不論是金黃的田黃、鹿目，素雅的白色汶洋、荔枝石，鮮艷的蠟燭紅芙蓉、李紅善伯等，每一種石頭都擁有獨特的色彩。早期壽山石雕原石多，材料都是比較完整的，手藝人往往可以隨心所欲地進行塑形，那時候“俏色”作品較少，但如今壽山石作為一種不可再生資源，經(jīng)過多年的開采，各大礦脈漸趨枯竭，在藝術表現(xiàn)上則顯示出越來越惜材的趨勢。雕刻藝術家們用心琢磨，注重“俏色”利用，因形就勢、依色賦形，最終造就壽山石雕巧雕的豐富技法與美學高度。筆者亦是如此，在創(chuàng)作之前，會針對石頭進行仔細的分析，對石種的“俏色”進行多種構圖設計，這過程就是人們說的“相石”，在詳細了解石料色彩分布的基礎上確定作品主題。壽山石雕的構圖與繪畫構圖一樣，布局要盡量避免“平、齊、均”。只有“取巧”得當，才不負自然賜予壽山石的各種天然色彩，石頭中的取巧，是對自然的遵循，是順應自然之道。

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大部分壽山石原石都存在瑕疵或者色彩不均的現(xiàn)象，有些雕刻師是將“雜質”挖去或切割，有些人則化瑕疵為美景。筆者則是盡量將其與作品結合，如作品《苦盡甘來》，部分黃灰色較粗糙，如果切割，會出現(xiàn)一個窟窿，故在此處刻畫了熟透的苦瓜皮裂開的樣子，經(jīng)過設計后，化瑕為瑜，恰到好處地體現(xiàn)了瓜果成熟之美。而另一件作品《賀壽延年》，石材本身是黃、白、紅三色不規(guī)則混合的，在創(chuàng)作中對其進行“分色”的處理，黃色雕刻為梅的花蕊，紅色取為仙鶴頭冠白色晶瑩通靈，自然凝結為冰凌狀，上面不做細致的雕琢，而只作為背景和環(huán)境用來烘托作品的氣氛。其中每一種顏色都有它的作用，都作為整體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各自“找”到了最符合自己的那個“形象”。

遇到有特定形狀、皮色或色塊的原石時，一般可以通過聯(lián)想、細化，保留皮色、色塊，刻畫出更為直觀的視覺效果。如壽山艾葉綠石具有淡淡的綠色，在構圖布局的時候可將綠色雕琢成苦瓜，這樣作品的效果更加直觀。壽山石原石中除了常見的色塊、色斑外，還有一種特別之處，即內外異色，如石皮和內里肉色不一，如銀裹金、金包銀，善于取俏者，石皮、石肉可通過雕琢，完美區(qū)分。如有些薄意作品，就是利用了石材天然的金黃俏色，雕刻出花瓣繁密纖長、氣韻華貴濃艷的金菊，藝術家充分利用了俏色，以天然石色，刻自然之景，天人合一的妙趣油然而生。

壽山石雕是一種“特種藝術”，它與繪畫、音樂、雕塑等藝術門類不同，受天然材料的影響，作品很少雷同，每一塊石頭的色澤、形狀等都不盡相同，因色構圖是一門功課。當我們在談論“巧雕”時，實際上關注的不僅是石頭自身的天然之美，還有雕刻師“技藝”的運用?！叭∏巍痹趺慈。咳碜鍪裁?？對雕刻師來說，考驗的不僅是雕刻功底，還有想象力、應變力、全局觀、經(jīng)驗、耐心等。“取俏”看似借助的是自然之美，但若沒有雕刻者的“巧思”“巧藝”，再好的色彩也會被浪費。

三、藝術化處理

自然界的花草、枝葉形狀各異，有細粗之分、曲直之別，展現(xiàn)出或柔或剛的氣勢，而花卉的形狀上亦有大小之分，不同的品種花葉長短、寬窄亦是不同，這些千姿百態(tài)的自然形態(tài)構成了天然之美，但不能歸屬于藝術之美的范疇，它的美是無規(guī)律的，由自然塑造而成，不能直接應用于石雕藝術中。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雕刻藝術家們要根據(jù)主題需要進行主次分布，進而決定花枝的粗細、曲直等內容，在使得畫面豐富多樣的同時，主次分明、意蘊突出，富有韻律美。如刻畫兩個樹枝，則應一細一粗、一直一曲、一短一長，使畫面形成錯落感;若是多枝，則需粗細交錯、曲直互生、變化多端。

在此的粗與細、曲與直均為相對而言的，要根據(jù)畫面的整體布局，呈現(xiàn)出變化多樣而又協(xié)調統(tǒng)一的效果。故而，壽山石雕中花鳥題材創(chuàng)作并非完全照搬現(xiàn)實世界的花鳥，而是經(jīng)過藝術化處理，使構圖更加協(xié)調。筆者在雕刻之前會先畫草稿，看著花卉進行勾勒，這個過程不是完全“對花寫照”，而是作為現(xiàn)實參考，有時勾勒的畫面跟參考對象有很大差別，刻什么像什么不是創(chuàng)作的最終目的，而“我想要表達什么”才是其重點。離象，才能更好地表現(xiàn)對象，故而有時折來花枝是筆直向上的，但為了構圖需要，往往會被處理成向下傾斜的姿態(tài);有時參考對象明明有很多葉子，但只刻畫其中三五片;或是參考的那枝花葉子比花朵大得多，在實際雕刻時把花刻得比葉大，這樣可突出花朵;還有的若是開放的花朵面朝下，會將它藝術化地刻出面朝上……這種對花卉的構圖處理靈感，主要來源于著名畫家陳子奮，據(jù)說先生在白描勾勒的時候也是這樣構圖的。因此，筆者創(chuàng)作的作品重在神似而非形似，具體的要看作品想呈現(xiàn)的效果，忠實于自己的審美感受，為了最終達到好的效果，通過構圖改造對象。

四、細節(jié)布局

刻畫花鳥首先應認真觀察它們的形態(tài)，掌握它們的不同特征。禽鳥是卵生動物，它們的身體多呈蛋形，在刻畫時要突出表現(xiàn)嘴和腳等部分。鳥兒嘴巴的形狀和它們所吃的食物有很大關系，如喜歡吃谷粟類的鳥兒嘴短厚有力，這有利于它剝殼;專吃昆蟲的鳥嘴，顯得扁闊;愛吃果實和昆蟲的鳥嘴長而尖……諸如此類，平時要先學會觀察物象，觀察它們的特征。如喜鵲的尾巴較長，有些雕刻師將作品取名為《喜上眉梢》，可是里面的鳥兒尾巴卻短小，明顯是平時沒有細心觀察，才會在構圖布局時發(fā)生了這樣違背現(xiàn)實的錯誤。

嘴爪在畫面中最見功夫，嘴有開與合，爪有收與放，長短、形態(tài)、種類各異。作為一個手藝人平時應多細心觀察，著重刻畫各種鳥禽的不同特點。而花枝亦是如此，不同的枝干表皮紋路也不同。例如桃樹和梅樹的皮適宜橫皴，松皮則有鱗皴，榕樹注重根須刻畫，紫薇樹要刻畫出光滑的感覺。表現(xiàn)小草枝干要細膩飽滿，表現(xiàn)出水分多且柔嫩的質感?？坍嬋~子也要觀察其形態(tài)，葉形有尖、圓、長、短、分歧、缺刻、針狀等不同。

藝術創(chuàng)作有賴于生活，祖父經(jīng)常教導筆者要善于觀察生活，如吃荔枝時會解釋什么形狀的荔枝核是小的，吃螃蟹時會觀察活蟹與死蟹的區(qū)別……在雕刻過程中，要先默想物象的樣子，在雕刻中遇到不確定的細節(jié)，再去生活中認真觀察，然后重新布局構圖，如此反復。

五、總結

綜上所述，在壽山石雕中，構圖也叫“章法”或“經(jīng)營位置”，是歷代藝術家通過觀察物象而總結出來的，構圖法講究原則和規(guī)律，只有掌握了規(guī)律，才能引導具體創(chuàng)作。布局構圖是雕刻師表現(xiàn)花鳥題材作品意境的重要手段，構圖是有規(guī)律可循的，學習構圖技法可以讓雕刻藝術家們輕松創(chuàng)作出富有氣勢的作品。

此外，構圖是作品的骨架，決定了作品最終的樣子。壽山石雕的構圖受原石天然色彩左右，在具體創(chuàng)作時要結合壽山石本身原色進行取俏，俏雕可為作品錦上添花。作為一個雕刻師，要細心觀察周圍事物，將自然中的花草蟲魚進行藝術化處理，隨色賦意，雕琢出具有靈性的花鳥作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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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張華靜.中國工筆花鳥畫構圖研究[D].廣西師范大學，2011.

作者簡介：

馮偉，師從祖父、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馮久和，擅長花卉果蔬、鳥蟲瑞獸等題材，對于苦瓜題材的創(chuàng)作尤有心得?，F(xiàn)為福建省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壽山石雕傳承人、中國玉石雕藝術大師、全國青年優(yōu)秀工藝美術家、福建省工藝美術大師，2019年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出版專著《唯美壽山石雕》《石頭記——壽山石雕藝術探源》，發(fā)表論文《展示空間之近代工藝美術歷史形態(tài)寫真》等。2020年在福建博物院舉辦“匠心·傳人——馮氏三代壽山石雕刻藝術大展”，受到社會各界的廣泛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