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舊船票

關小敏

1

還是按捺不住，我跳下床打開了那個抽屜，月光下的那張舊船票被鍍上了一層銀光，顯得更加醒目，也增添了幾分神秘，那上面的字像活了似的，在我眼前不停地跳動著，開始放大，“巴特倫——愛里莫港口，一等座船票，日期：2019年8月10日?！?/p>

巴特倫是哪里？愛里莫港口又是哪里？這個我從小到大都聞所未聞的地方，著實把我給難倒了，為了查找這兩個地方，我?guī)缀跤譁亓暳艘槐榈乩碚n，上網查，圖書館找。結果，這兩個地方在地球上也從未出現(xiàn)。我對曾經住在這間房里的女主角更加好奇了，因為就在2019年，年僅16歲的她突然憑空消失了。據說警察為了找到她，進行過十多次的地毯式搜索，仍然查無所獲。更為驚奇的是，她的父母從來都不承認她死了，相反他們一直說她還活著。對失去孩子的父母來說，這可能是一種自我安慰吧。

二十年后，我的父母從她年邁的父母手上買下了這套房子，因為他們年紀大了，準備去養(yǎng)老院。時間雖然會療愈一切，但是帶不走疤痕。我沒有從他們的臉上看出失去女兒的悲痛，甚至一絲緬懷都沒有。不知道他們是活在舊時光里，不愿意面對現(xiàn)實，還是完完全全地已經釋然。

完全釋然好像不太可能。當這對夫婦帶我來到他們女兒那間房屋的時候，一臉溫和地對我說：“小伙子，以后這間房就屬于你了?！弊詈筮€指了指那個書桌，“你可以置換新的物品，不過我們建議你可以保留它，這是小寧娜最喜歡的書桌，它還很新?！?/p>

那張書桌看起來的確很新，中間只有一個小抽屜，款式簡單實用。

我打量了一下這間房，很清新淡雅，天花板上的圖案是手繪的蔚藍色的大海，上面還有許多頭栩栩如生的鯨魚，那些鯨魚有的在噴水，有的在歡快地游著。最吸引我注意的是有一頭母鯨正在教幼鯨訓練尾巴的拍打能力。那頭母鯨的眼神是那么柔和，飽含著濃濃的母愛，看得出來手繪這幅圖的作者獨具匠心。

房間里有許多卡通飾物，幾乎全是鯨魚類，看得出來原主人很喜歡鯨魚。

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紀錄片里關于二十多年前一些國家大肆屠殺鯨魚的畫面，尤其是那片被血染紅的綿延十幾里的海灘，一想起便令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后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生活在那片海域里的鯨魚突然滅絕了，自此再也沒有人覓見它們的蹤影。

想到這里，我又想起了我一直在照顧的那些流浪狗們。每天放學后，我都會帶著食物去投喂它們，它們大多都是被拋棄的寵物狗，前半生和后半生猶如天堂和地獄。它們如今生活在一片被廢棄的倉庫里，隨著被棄的寵物狗日益增多，再加上城管部門的嚴控，它們的容身之地也越來越少。

世界之大，哪里才是它們的安身之處？

我們搬進來新房的時候，里面幾乎煥然一新，墻面重新刷過了，屋里家具也全換了，裝修過的房子也顯得更加清新。我留下了那張書桌，爸爸嘗試了幾次想打開那個抽屜，卻沒有成功，他甚至懷疑那個抽屜里有暗鎖。

晚上，當我往書桌上擺放書籍的時候，視線落到了那小抽屜上，左瞧右瞧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鎖孔。我輕輕扯了一下拉環(huán)，隨著一陣沉悶的聲音，抽屜竟然打開了。

我嚇了一跳，怎么也弄不明白爸爸為什么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法打開的抽屜，竟然被我這么輕輕一拉就打開了。

抽屜里面躺著一張泛黃的舊船票，圖案簡潔，我仔細端詳著那張船票，這是到哪里的船票？難道是寧娜訂的要去某一個地方的船票嗎？可是這上面的港口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不知道為什么，這張船票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一直想弄清楚這到底是哪到哪的船票，我?guī)缀跸裰四б粯?，到處查找這兩個港口，結局你們也猜到了：一無所獲。

2

月光下，我手上的這張被鍍上了一層銀輝的船票散發(fā)出淡淡的光芒。正在這時，屋外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兒子，我聽到你屋里有聲響，你還沒睡嗎？”是爸爸的聲音。

我重新跳回床上，“馬上……馬上就睡了！”

“早點睡！對了，明天我和媽媽準備去老家一趟，正好要經過那邊的倉庫，就順便幫你把那些狗喂一下，你放學后就別去了?！卑职终f。

“嗯，好！”一陣暖意襲上心頭，我輕輕地抿了抿嘴。

聽著腳步聲遠去，我又鉆出被窩，看了看手中的船票，眼神不由得瞟向了白色的天花板，仿佛又看見了那抹手繪的淡藍色的海域。就在我走神的一剎那，突然聽見了一陣刺耳的汽笛聲，緊接著我的房間就像被橡皮擦抹去一般，所有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漸漸消失了。一陣帶著海腥味的大風夾雜著沙粒吹了過來，我慌忙用手擋住眼睛，幾聲海鳥的叫聲傳入耳邊，甚至還有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我放下手，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個港口上，遠處一艘輪船正徐徐而來。

“巴特輪港口？”我瞥見一旁的木牌上有幾個大字，仔細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哪里？我回過頭，發(fā)現(xiàn)身后是連綿起伏的山巒，沒有城市，沒有人影，只有一些飛翔的鳥類，難道是我出現(xiàn)了幻覺？

因為我知道，我所在的城市根本不是海濱城市，就算最近的大海也離我們至少有三千多公里，坐高鐵也得四個小時。

就在我暈頭轉向的片刻，輪船已經靠岸了，船上走下一位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小男孩，大概也才14歲左右，長相俊朗，一臉燦爛的笑容，在陽光下顯得特別溫暖。他的出現(xiàn)，將我拉回了現(xiàn)實，我不可能會幻想出這么一位活生生的人。

“該上船了！”他沖我招招手，明明是陌生人，卻顯得和我十分熟絡，這立即就消除了我的不安和拘束。

“去哪？”我問道。

“上面不是寫的有嗎？”他抬起下巴，暗示我手中的船票，突然又調侃道，“你可不是一個好旅客，最起碼你也得知道這艘船開往哪……”

“是去愛里莫港口嗎？這個我肯定知道。”我興奮地答道，然后迫不及待地就上船了。

沒想到這艘輪船外表看起來不大，里面卻十分寬闊，不過偌大的船艙里只有兩個座位，而且四面都是鏤空的，只有一個白色的頂篷，也就是說這是一艘大“敞篷船”。坐在里面，可以一覽360度無死角的海景畫面，這簡直太讓人亢奮了。

就在這時，白色的頂篷上面突然傳來了幾聲嘯厲的叫聲，我嚇得差點從座位上蹦了起來，這可是百獸之王的叫聲。接著頂篷上面出現(xiàn)了幾只老虎的影子，它們悠閑地四處走動著，甚至還有幾只從上面跳了下來，走到了男孩的身邊，或坐或臥。

這讓我坐立難安，“不要害怕，它們不會傷害你的！”男孩安撫著我。

緊張地偷瞄了幾眼那些老虎，這一瞄不要緊，竟然又讓我感到無比驚詫，我竟然看見了生活在印度尼西亞的小型巴厘虎，還有里?；?、爪哇虎，它們早已滅絕了，我們只能在書本和照片上了解它們，為何在這里還能看見它們呢？

“關澤，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威齊。”男孩打斷了我的思緒，禮貌地伸出手，沖我擠了擠眼睛，“確切來說，你應該要叫我威齊叔叔?！?/p>

我不可置信地打量了他一番，“我想我們倆應該同歲吧，你幾月的生日？我是正月的生日！”我確信如果我們倆同齡的話，這個月出生的應該算最大的了，除非……是同月。

他仍然含笑地看著我，“我來的時候，跟你同樣大！不過，我來這里已經有15年了！”

我一臉詫異。

“這沒有什么奇怪的，在這里，守護者永遠都會保持他最初的模樣，因為這里不受時間、空間限制。”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對了，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當你拿起這張船票，開啟這段旅行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威齊笑著說，“而且只有守護者拿起這張船票，才能開啟這個世界的大門。”

“守護者？”我又聽得一頭霧水。

“對，守護者！”他點點頭，然后又笑著指了指我的胸口，“你在這里守護的是什么？你就是它們的守護者?！?/p>

“那……那些流浪狗？”我捂住胸口，瞪大了眼睛。

威齊笑著將視線移到了那湛藍而澄凈的海面上，緊接著我聽見幾聲熟悉的聲音，我激動不已地站起身，一頭頭龐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它們在海里歡快地游著，有的在噴水，有的在嬉戲;沒錯，是鯨魚，真的是鯨魚，就我眼見之處，至少有一百多頭鯨魚。沒想到，這些被我們人類以為滅絕的物種，竟然生活在這里，我真真切切地見到了它們的身影。

“在這里，用不著大驚小怪！”威齊看見我的模樣，有些忍俊不禁。

3

在愛里莫港口，有一群人正聚集在那里，他們手捧著鮮花，正在向我們揮舞?！八麄円病舱J識我？”我指了指那些人，回過頭問威齊。

“是啊，他們這是在歡迎你呢！”威齊笑著說，“歡迎這個世間又多了一個守護者?！?/p>

船靠岸了，人們涌向我，把我紛紛圍住，我的懷里頓時鮮花簇擁。遠處的海面上，一頭鯨魚馱著一個齊耳頭發(fā)的漂亮女孩游了過來，她從鯨魚背上跳了下來，然后將一束百合花遞到了懷里，“關澤，歡迎你……”

“你……你是寧娜？”我試探性地問道。

她的嘴角上揚，然后牽著我的手穿過人群，走向沙灘。一個大男生被一個女生這樣牽著手，按道理應該會覺得難為情，至少會有點局促不安吧。奇怪的是，我竟然沒有覺得任何尷尬，相反就在須臾間，我突然覺得心靈像得到凈化一般，特別舒適、平和。

海面上，無數(shù)個小黑點在游動，海面噴出的水花猶如音樂廣場上的噴泉，壯觀而令人震憾。它們是大海的精靈，也許只有在這片圣土，它們才能生活得這樣無拘無束。

“那些鯨魚全都到這里來了嗎？”我問寧娜。

“是的！”寧娜點點頭。

“你是它們的守護者？”我看著她。

其實不用她回答，我早就知道答案了，而威齊就是老虎的守護者?！瓣P澤，你看看那邊……”寧娜指著另一片遼闊的海域，我看見了大海牛們的身影，這碩大的身軀真的比現(xiàn)在的海牛要大得多，“嗨，阿坦爺爺……”她揮手向坐在岸邊注視著大海牛們的老人打招呼。

“嗨，寧娜！”老人嘴里叼著老式的煙斗，當然里面根本沒有煙絲，“關澤，歡迎你！”他的笑容很慈祥。

寧娜用手指向我們旁邊的一處密林，我看見一只只袋狼從林里鉆了出來，緊接著在它們身后冒出了一個金發(fā)碧眼的中年女子，“那是守護者羅莎阿姨……”

“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為什么在地球上找不到它？”我問寧娜。

“它是另一個維度空間，也就是另一個世界，確切地說是動物們的避難之地……”寧娜眨巴著眼睛，“所以你在地球上找不到它的存在，如果能夠找到，那這里還會如此寧靜嗎？”

是的，她說的一點沒錯。

“那人類永遠失去它們了嗎？”我又問道。

“不，等到人類能夠接納它們，愛護它們，保護它們，它們還會再重返人類世界?！睂幠日f，“或許要等到人類孤獨的時候……”

不敢想象未來，如果物種相繼滅絕，那我們的世界還剩下什么？我若有所思地將眼神投向天空，它是那么的博大，廣闊。

寧娜又帶我來到了一片碧綠的草原，草原上有許多漂亮的“蘑菇”小房子，五顏六色，“你可以將它們帶到這里，不用擔心它們居無定所、被捕殺，這才是屬于它們的地方?！?/p>

我點點頭，輕吁了一口氣，心里明白寧娜的所指。

想知道后面我的結局嗎？我想你們應該也猜到了，是的，我消失了！從你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消失了。當然還有那些被我一直照顧的流浪狗們，以及更多的流浪狗們！

別擔心，它們和我在一起。

我不曾消失，一切的一切也不曾消失。

如果有一天，你也得到一張泛黃的舊船票，或許什么事也不會發(fā)生，但是我想告訴你這個秘密，能夠開啟這張船票神奇之旅的，是你的守護之心！

你在守護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