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竹勛
(浙江大學(xué)漢語史研究中心)
提 要 早期傳世文獻在流傳過程中往往存在改字而使用字“當(dāng)代化”的現(xiàn)象,導(dǎo)致字典辭書及注疏材料對“訾”“貲”二字在記錄財產(chǎn)義上的認(rèn)識非?;靵y。本文利用未經(jīng)后人改動的出土秦漢簡帛文獻,從詞義角度考察“訾”“貲”“資”的字詞關(guān)系,從而厘清由“貲”替換“訾”來大量記錄財產(chǎn)義的時間大致在兩晉南北朝時期,在此基礎(chǔ)上進一步梳理了傳世文獻的相關(guān)用字情況。
“訾”與“貲”二字在記錄財產(chǎn)這個義項上,早期傳世典籍在用字上未加區(qū)別,而相關(guān)的注疏材料也往往不識本字而妄作通假,比較著名的例子就是《史記》和《漢書》中關(guān)于司馬相如以家庭財產(chǎn)的多寡為標(biāo)準(zhǔn)而當(dāng)選郎官A“以訾/貲為郎”的解釋參看伏俊璉(2016:56-59)。的記錄使用了這兩個不同的字,唐人顏師古的《漢書》注文認(rèn)為此處的“訾”通“貲”,例文如下:
(1)相如既學(xué),慕藺相如之為人,更名相如。以貲為郎,事孝景帝,為武騎常侍,非其好也。(《史記·司馬相如列傳》)
(2)相如既學(xué),慕藺相如之為人也,更名相如。以訾為郎,事孝景帝,為武騎常侍,非其好也。(《漢書·司馬相如傳上》)師古曰:“訾讀與貲同。貲,財也。以家財多得拜為郎也?!?/p>
此外,歷代字典辭書對“訾”“貲”二字的認(rèn)識也不統(tǒng)一?!墩f文》《方言》《玉篇(殘卷)》《大廣益會玉篇》《類篇》《廣韻》《集韻》等明代以前的字典辭書皆未收錄“訾”的財產(chǎn)義,而是收錄它的不思稱意、詆毀、計量、姓氏、地名等義,且均未通作“貲”。明清時期的字典辭書將計量義與財產(chǎn)義的“訾”視為“貲”的通假字,如《洪武正韻·支韻》將不可計量的“訾”通作“貲”,《正字通·言部》引《漢書·景帝紀(jì)》顏師古注“訾讀與貲同”,《康熙字典·言部》認(rèn)為“訾”“又與貲同,財也”。
至于“貲”,歷代字典辭書基本延續(xù)《說文·貝部》“小罰以財自贖”的說法,并且大多再給出財、貨等引申義,只是對此義的注解不一:或讀如字,如《慧琳音義》卷四十四與卷六十、《篆隸萬象名義·貝部》《大廣益會玉篇·貝部》《類篇·貝部》《廣韻·支韻》等;或讀為“資”,如《玄應(yīng)音義》卷三、《六書故》《正字通·貝部》;或認(rèn)為與“訾”通用,如《玄應(yīng)音義》卷三、《洪武正韻·支韻》。還有的將算賦的“貲”視為“訾”的通假字,如《集韻·支韻》《康熙字典·貝部》。
這種混亂的情況也延續(xù)到了當(dāng)今學(xué)界,比如《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下文分別簡稱《大字典》《大詞典》)在這個義項上的解釋就不完全統(tǒng)一,《大字典》認(rèn)為二字都應(yīng)讀為“資”,但《大詞典》僅認(rèn)為“貲”通“資”,而“訾”則通“貲”,似乎言下之意是“貲”又可通“資”,即“訾-貲-資”輾轉(zhuǎn)為訓(xùn)。劉艷娟(2018:666-668)梳理了秦漢簡帛中“訾”“貲”的用字分布及使用情況,這是很好的角度,因為出土文獻是共時材料,能比較準(zhǔn)確地記錄當(dāng)時的用字情況,只是作者籠統(tǒng)地將“訾”讀為“貲”,沒有將“貲”的以財物贖罪義與訾量家產(chǎn)義、財產(chǎn)義的用字習(xí)慣嚴(yán)格區(qū)分,加上對西北漢簡的部分字形未仔細(xì)甄別,導(dǎo)致最后的結(jié)論難言可靠。還有不少社會史的研究者出現(xiàn)了“訾算”“訾稅”“貲算”“貲稅”等五花八門的表達,如賈麗英(2019:33)在研究秦漢至三國的吳的“訾稅”變遷時則敏銳指出:“現(xiàn)在我們見到的簡牘釋文中的‘訾(貲)’這樣的釋讀,應(yīng)是整理者誤注。至于傳世文獻中‘訾’怎樣訛變?yōu)椤D’,以至于‘訾’與‘貲’混用,容另文討論?!?/p>
因此這里有必要從詞義的角度重新分析秦漢出土簡帛文獻和相關(guān)傳世典籍與注疏材料,厘清“訾”“貲”“資”的字詞關(guān)系,從而讓人們能做出正確表達。
“訾”見于《說文·言部》:“不思稱意也?!彼趹?zhàn)國時代就已出現(xiàn),只是用例不多且詞義各別、寫法稍異,比如清華簡中可表示詆毀、指責(zé)A上博簡(冊伍《季康子問于孔子》簡20)與此義同。(見于冊叁《芮良夫毖》簡3、冊伍《殷高宗問于三壽》簡20)、衡量(冊捌《邦家處位》簡4)以及記{疵}(冊玖《成人》簡11、22),且據(jù)圖版均應(yīng)寫作“訿”(整理者將冊伍中之字隸定為“訾”,誤),《玉篇·言部》:“訿,同訾。”齊魯文字中“訾”或“訿”見于陶器,均單用,不知具體詞義。而在秦漢簡帛文獻中“訾”所記錄的詞更加豐富,見表1。
表1 秦漢簡帛文獻中“訾”的詞義分布
由表1 可知,秦簡牘文獻中“訾”主要記錄{訾}這個詞,表示“訾量(家產(chǎn))”“財產(chǎn)”類義,二者是動名引申關(guān)系,即由動作引申指對象,且各自的文獻使用范圍很集中:動詞用法出現(xiàn)在里耶秦簡中,有16 見(如例3-6E本文簡帛釋文均采用寬式隸定以便可識。),其中12 見出自第九層1-12 簡的訾贖文書中,主要搭配是“訾/訾責(zé)+(其/人名)+家”(如例3F“訾責(zé)”即“訾債”。另,里耶秦簡辭例的點斷可參考馬怡(2007)、陳偉(2012)、陳偉(2018)。);名詞用法出現(xiàn)在岳麓秦簡中,有12 見,其中10 見出自《識劫案》?!蚌ぁ边€有睡虎地秦簡1 見記瘦瘠義的{胔}。
(3)卅三年四月辛丑朔丙午,司空騰敢言之:陽陵宜居士五(伍)毋死有貲余錢八Ⅰ千六十四。……Ⅱ……Ⅲ已訾其家(=家,家)貧弗能入,乃移戍所。報署主責(zé)發(fā)。敢言之。Ⅳ(里耶秦簡·貳·簡9-1 正)陳偉(2018:2)謂“貲余錢”指“交納部分貲錢之后尚欠的余額”。“訾其家”指訾量家產(chǎn)。
(5)說(=說,說)所為除貲者名吏(事)里它坐、訾遣。(里耶秦簡·壹·簡8-1090)
(6)卅年九月丙辰朔己巳,田官守敬敢言之:廷曰:令居貲目取船。弗予,謾曰亡=(亡,亡)不定言。論及Ⅰ讂問,不亡,定謾者訾,遣詣廷。(里耶秦簡·貳·簡9-982 正A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2003:31)“圖二四:左一”與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文物處(2003:19)“封二:左1”皆將此簡編為9-981號。本文使用新出的《里耶秦簡(貳)》的編號。)
由例3 我們還發(fā)現(xiàn),“訾”“貲”共見于里耶秦簡的同一枚簡中,而且另有10 見(即第九層的2 到8 簡及10 到12 簡)與此文例相近,可見秦簡中“訾”“貲”記錄的并不是同一個詞,二者在秦文字中是判然有別的。里耶秦簡二字共現(xiàn)的其他3 見(例4-6)中涉及“訾遣”一語的語意理解問題,馬怡(2007:154)認(rèn)為例6 的“訾”或記{貲},指罰;或記{訾},指責(zé)備。石洋(2013:154)根據(jù)例4 認(rèn)為:“‘訾遣’可能是‘訾能入貲不能,遣詣廷’的略寫,‘訾’、‘貲’再次并現(xiàn),‘訾’應(yīng)解為‘估量’,而非‘貲罰’?!瘪R說甚是,故“訾遣”應(yīng)斷讀,且里耶秦簡簡8-1438 正、9-756“貲遣”中的“貲”皆應(yīng)是“訾”的誤寫B(tài)石洋(2013:154 腳注20)認(rèn)為里耶秦簡簡8-1438“貲遣”中的“‘貲’應(yīng)是‘訾’的誤寫?!で病俏臅?xí)語,詳本節(jié)(二)。另,該簡背面作習(xí)字用,不知是否與誤寫有關(guān)?!保ㄒ姳? 秦簡中“訾量(家產(chǎn))”),致誤原因可能是語句省略導(dǎo)致語義難解。
到了漢代簡帛文獻中,“訾”僅有2 見記錄衡量義(見于北大漢簡《妄稽》簡29以及《懸泉漢簡(貳)》簡Ⅰ90DXT0209 ⑤:018),而在西漢早期詞義重心開始緩慢向財產(chǎn)義轉(zhuǎn)移(僅3 見),西漢中晚期則大量用于此義(共32 見)。除了財產(chǎn)義,“訾”還出現(xiàn)了多種用法:西漢早期有2 見記收取義{責(zé)}、1 見記指示代詞{斯};西漢中期的北大漢簡中有3 見記星宿名{觜};西漢中晚期的西北簡中有7 見表示姓氏、6 見表示地名。可見經(jīng)歷西漢早中期詞義多樣化后,西漢中晚期簡中的“訾”開始集中于表示財產(chǎn)義和專名的{訾}這個詞。
此外,東漢碑刻亦見“訾”,如:
(7)僤中其有訾次當(dāng)給為里父老者,共以客田借與,得收田上毛物谷實自給。即訾下不中,還田轉(zhuǎn)與當(dāng)為父老者,傳后世子孫以為常。其有物故,得傳后代戶者一人。即僤中皆訾下不中父老,季、巨等共假賃田,它如約束。(《侍廷里父老僤買田約束石券》)
高文(1997:13)、毛遠(yuǎn)明(2008:51)認(rèn)為例7 中“訾”假借為“貲”“資”。王立軍(2020:149)認(rèn)為“訾”通“貲”,錢財義,可見對于“訾”記錄何詞尚未明確。
“貲”見于《說文·貝部》:“小罰以財自贖也。”先秦時期“謹(jǐn)慎地說,非秦系出土文字中尚乏‘貲’的明證”(石洋,2013:154-155)。而出土文獻中,其主要見于秦系簡牘文獻,有545 見,漢代簡帛文獻中僅11 見,具體記詞情況見表2。
表2 秦漢簡帛文獻中“貲”的詞義分布
賈麗英(2019:33):“在簡牘材料中‘訾’與‘貲’是不通用的……前者指資財,后者指貲罰。因此,本文在行文中涉及資財、以資財多寡征稅時統(tǒng)一使用‘訾’、‘訾稅’的稱謂?!辟Z氏已經(jīng)意識到簡帛材料中二者在表詞詞義上的差異,而且由表2 可知秦漢簡帛材料中“貲”確實絕大部分記錄表貲罰(即有罪而罰繳納財物)的{貲}(共552 見),這與《說文》釋義同,是秦國的一種罪罰,常見搭配是“貲+數(shù)詞一/二+甲/盾”“居貲贖責(zé)(債)”。不過“貲”也可引申指罰繳的財物以及泛指財產(chǎn),各僅有1 見(例8、9)。由上文可知里耶秦簡“貲遣”一語中的“貲”乃“訾”之誤,表示訾量(家產(chǎn))義。
(8)及除坐者貲,貲已入環(huán)(還)之。(張家山漢簡《奏讞書》簡123)前一“貲”為動詞,義為貲罰,后一“貲”則為名詞,義為罰繳的財物。
(9)神爵二年六月乙亥朔丙申,令史和敢言之,謹(jǐn)移吏負(fù)卒貲自證已畢爰書一編。敢言之。(居延新簡·簡EPT56:275)張德芳(2016:446-447):負(fù),拖欠。貲,貨物,錢財。
此外,黃艷萍、張再興(2018:1010)將肩水金關(guān)漢簡中的F3:101()、F3:106()、F3:170()等三個字形歸入“貲”字頭下,辭例均為“貲家”,義為財產(chǎn)。不過此簡整理者只是將前二字釋為“貲”,最后一字則釋為“訾”。我們認(rèn)為它們的下部構(gòu)件與肩水金關(guān)漢簡中的“貝”寫法有別,如T26:31 之“資”(),而與“言”相近,如T1:173 之“訾”()、F3:522 之“訾”(),因此三字均應(yīng)釋為“訾”?!百D”還有1 見訾量義用法,見于《肩水金關(guān)漢簡(伍)》簡72ECC:34+59“橐他張士行來便付貲簿”,“貲簿”表示計算物品價格或數(shù)量的登記冊,即賬簿C《大字典》在“貲”的“計算物品價格或數(shù)量”義項下收入《新唐書· 牛僧孺?zhèn)鳌芬焕埃憾矶?、公武卒,孫弱不能事,帝遣使者至其家,悉收貲簿,校計出入?!薄洞笤~典》將“貲簿”解釋為賬簿,亦引此例。。
整體上看,“貲”廣泛出現(xiàn)在睡虎地秦簡、龍崗秦簡、里耶秦簡、岳麓秦簡,尤其是睡虎地秦簡(共162 見)、里耶秦簡(共139 見)和岳麓秦簡(共220 見)的法律文獻中,似乎是“秦系特有的文字”A參考石洋(2013:150)“通過對出土及傳世文獻加以梳理,可以得出秦律中的‘貲’是秦系特有文字,專表示‘貲罰’,且制度上不允許以別字假代,目前也尚未見‘貲’存在于先秦他國的確證?!?。而“貲”的有罪而罰繳納財物義用例從秦簡中的543 見驟降至西漢早期的4 見,西漢中期以后的簡牘中也僅有零星用例,究其原因,石洋(2013:150)認(rèn)為“入漢以來,貲刑總體上由罰金刑取代,后又被廢除,故專表‘貲罰’的‘貲’失去了本義;約在同時,財產(chǎn)調(diào)查制度開始以‘訾’指代財產(chǎn),并廣泛應(yīng)用。于是‘貲’漸與‘訾’混同,變成表示‘財產(chǎn)’的常用字”。其中第二個原因有誤,因為石洋此觀點是依據(jù)未經(jīng)指正的西北漢簡和西漢早期的傳世文獻用字得出的,而據(jù)表1、2 的統(tǒng)計,“訾”在岳麓秦簡中就指代財產(chǎn),并非始自漢代,且漢代簡帛文獻中“貲”并未變成記“財產(chǎn)”義的常用字。
裘錫圭(2013:239-240)認(rèn)為“當(dāng)財產(chǎn)講的‘貲’本是訾量之‘訾’的分化字。它跟資貨之‘資’在古代不同音(‘貲’是支韻字,‘資’是脂韻字),并不是同一個詞的不同書寫形式”。這與我們的分析基本一致,但是財產(chǎn)義的“訾”改用“貲”來記錄的具體時間尚未明言,裘文只是在分析了居延漢簡和東漢熹平四年陶瓶用“訾”記錄此義后指出“后來才改‘言’旁為‘貝’旁,分化出了專用的‘貲’字”,“貲財、貲量的‘貲’可以看作它的(筆者注:指貲罰之“貲”)的同形字”。
而長沙走馬樓吳簡里“訾”仍大量使用,據(jù)賈麗英(2019:45-47)統(tǒng)計,這批簡(壹、貳、叁、肆、柒、捌冊)共有“訾”簡1515 枚,數(shù)量巨大,此處“訾”即“訾算”的簡稱,指漢代人為官時應(yīng)具備的資財數(shù)。而據(jù)王保成(2013:上篇264)統(tǒng)計,此批簡壹至肆冊中“貲”僅3 見B其論文在編號473(上篇第247 頁)、1181(上篇第264 頁)均列“訾”字頭,前者在言部(計723 例),后者在貝部(計724 例),且緊接在“1180 貲”字頭后,估計是將其視為“貲”的假借字。,如例(10)中的“貲”義為財產(chǎn),“高貲”指資財雄厚,也可引申指富戶。
(10)給□□高貲何□□領(lǐng)□□自覺善□空以義許多以食 (《長沙走馬樓吳簡·竹簡[肆]》簡1182)
因此至少到三國時期記錄財產(chǎn)義的通用字仍是“訾”。限于兩晉南北朝出土文獻中“訾”“貲”用例較少C據(jù)毛遠(yuǎn)明(2014:1253/1256)與臧克和、郭瑞(2019:1183/2915),南北朝碑刻中也偶見“訾”“貲”二字,其中“訾”不記錄財產(chǎn)義或估量義,而“貲”有一例記錄估量、計算義,見于北魏《李超墓志》“杳量無堤,玄契不貲”。,因此替換具體時間需要結(jié)合本時期相關(guān)傳世文獻及注疏材料進行考察,見后文。
至于用“貲”替換“訾”來記錄財產(chǎn)義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首先是上文提到的漢初“貲刑”的消失,導(dǎo)致“貲”的本義不常使用,出現(xiàn)了詞義的空缺,“貲”遂產(chǎn)生轉(zhuǎn)變記詞職能的需求。其次是“訾”的記詞職能比較多樣:一是讀上聲zǐ,記錄不想使上級滿意義、詆毀義;二是讀平聲zī,記錄訾量義、資財義。于是“訾”產(chǎn)生了分離意義的需求。最后是構(gòu)形理據(jù)的重構(gòu),“訾”從“言”得義,其上聲系音讀所記詞義皆與言說有關(guān),而平聲系音讀或由上聲變調(diào)而來,或與“訾量家產(chǎn)”需要言說有關(guān),但引申指財產(chǎn)義后,“言”的表意性喪失,同時受記錄財產(chǎn)義的常用字“資”的影響,“言”遂改為“貝”,分化出財產(chǎn)的“貲”。所以“貲”的財產(chǎn)義并不是其詞義引申的結(jié)果,而是構(gòu)形上“貲”分別與“訾”同聲符、與“資”同義符所致。
“資”見于《說文·貝部》:“貨也。從貝,次聲。”與“訾”“貲”相同,“資”亦最早見于戰(zhàn)國時代,如清華簡中出現(xiàn)的“貨資”一詞(冊柒《越公其事》簡42、冊拾《行稱》簡7)。而在秦漢簡帛中,“資”由貨物、錢財義引申出了憑借、實力、糧食、取用、減等義,還有一些假借用法。“資”詞義豐富,表3 僅羅列了其中的幾種主要用法。
表3 秦漢簡帛文獻中“資”的詞義分布
由表3 可知,秦漢簡帛文獻中記錄貨物、錢財類義的“資”用例并不多,且用例逐漸減少,甚至西漢中期以后的漢代簡牘文獻中加起來也僅11 見。其中秦簡常見搭配是“內(nèi)(納)資”“資財”“資貨”“資用”,基本是資財義;西漢早期開始多表示可憑借的資本與實力義。除了與錢財有關(guān)的義項,“資”主要記錄與其本義無關(guān)的兩種特殊用法:一是西漢早期的馬王堆漢墓帛書中記錄陶器義(共34 見),見于記錄隨葬器具物品列表的遣冊和竹牌,如《一號墓竹簡遣冊》第93 行“肉醬一資”,表示盛有肉醬的陶罐一個;二是西漢中晚期的武威漢簡本《儀禮》 中記錄喪服名的{齊}(共32 見),如《甲本〈服傳〉》 簡1“資(齊)衰之绖,斬衰之帶也,去五分一以為帶”,“齊衰”乃喪服名,為五服之一。
“資”還偶見記貲罰的{貲},出自張家山漢簡《奏讞書》簡126“五月庚午朔,益從治,蓋盧有資(貲)去”?!蹲嘧棔匪洖榇呵镏廖鳚h早期的22 個案例,本簡所記為秦始皇二十七年的案例,“蓋盧有貲去”表示蓋盧因有貲罰而離開。石洋(2013:157)認(rèn)為此處的“資”“屬于誤寫,并不意味制度上允許‘貲’可以用他字代替,但對比睡虎地秦簡中‘貲’一字不紊的舊例,卻也反映出入漢以后貲罪名目驟減,時人對‘貲’字的嚴(yán)格性已有懈怠,甚至不介意‘訾’、‘貲’的區(qū)別了”。
“資”與“訾”在秦漢簡帛文獻中皆可表示財產(chǎn)義,那么二者是何關(guān)系?“訾”從“言”得義,在戰(zhàn)國楚簡中記錄詆毀、指責(zé)與衡量等義,后來在秦簡中由訾量(家產(chǎn))、衡量義引申出財產(chǎn)義,遂與表貨物、錢財?shù)摹百Y”義近。到了漢代簡帛文獻中,“訾”主要用來記錄財產(chǎn)義(共35 見),而且比“資”的用例(共24 見)還多,反而不怎么記錄“訾量(家產(chǎn))、衡量”義(僅2 見)。我們還可以看到在西漢中晚期至東漢簡牘文獻中,記錄財產(chǎn)義的用例上“訾”遠(yuǎn)多于“資”,二者之比為36:7,這更增加了與“資”混用的可能性。這種兩個字記錄同一個詞的現(xiàn)象不會長久,勢必會在用字記詞上做出調(diào)整,于是從“訾”分化出“貲”,分擔(dān)前者的財產(chǎn)義。而“貲”替換“訾”后,“由于‘貲’、‘資’義近,這兩個字變成同音字之后,人們往往把它們當(dāng)作通用字。異體字整理中干脆把貲財?shù)摹D’并入‘資’字,二者就完全混而不分了(貲量之‘貲’和當(dāng)‘小罰以財自贖’講的‘貲’,現(xiàn)在仍作‘貲’)”(裘錫圭,2013:239-240)。
(12)故善=【 人=】( 善【人】,善【人】)之師;不善人,善人之赍(資)也。不貴其師,不愛其赍(資),唯(雖)知(智)乎大瞇(迷),是胃(謂)眇(妙)要。(馬王堆帛書《老子甲本》第146-147 行)帛書《老子乙本》與王弼注本皆作“資”。
綜上,我們可以對秦漢簡帛中“財產(chǎn)”類義的“訾”“貲”“資”的使用情況稍作總結(jié)(見表4)。
表4 秦漢簡帛文獻中“訾”“貲”“資”在“財產(chǎn)”類義上的用例分布
由表4 可知,“財產(chǎn)”類義的用字有時代差異:秦簡和西漢早期簡帛中只用“訾”與“資”,其中西漢早期用“資”較多,而西漢早期之前“貲”主要記錄有罪而罰繳納財物義;西漢中期用“資”;西漢中晚期則以用“訾”為主,“貲”僅1 見,且是秦漢簡帛中的唯一用例,“資”也只有零星用例。所以在整個秦漢時代,表示此義項的主要用字是“訾”(共51 見)與“資”(共36 見),而“貲”的那一例疑是誤用。
厘清秦漢簡帛文獻中“訾”“貲”“資”的字詞關(guān)系,可以幫助我們正確認(rèn)識傳世文獻中“訾”“貲”的使用現(xiàn)狀,即解決傳世文獻用字的“當(dāng)代化”A關(guān)于“當(dāng)代化”,李榮(1987:76):“傳世古籍屢經(jīng)抄刊,屢經(jīng)‘當(dāng)代化’,某字某種演變始于何時往往無法查考,始見于何書也難于查考?!睆堄咳?010:159):“古籍在流傳過程中,文字不斷地被‘當(dāng)代化’。傳世古籍一經(jīng)六朝以迄唐五代人的染指,無不打上俗字的烙印。至宋以后刊版流行,則又往往以正字改易俗字?!眴栴}。
《史記》《漢書》中“訾”“貲”會共同用來表示“財產(chǎn)”義,我們首先利用與之同類的傳世史書考察“訾”“貲”的詞義歷時分布特點。
由表5 可知,兩漢魏晉南北朝史書中,除了《漢書》中“訾”用例較多(有64 見,不過一半非財產(chǎn)義或計量義),“訾”“貲”的用例均較少;而且“貲”已經(jīng)不見其本義貲罰,甚至整個二十五史中均不見,這與漢簡中“貲”僅有零星用例記錄本義的情形相類。具體來說,分別成書于西漢的《史記》與東漢的《漢書》中“訾”與“貲”均可表示財產(chǎn)義,只是“訾”的詞義更豐富,還可表示計量、詆毀等義。但西漢早期簡帛中并無“貲”記錄財產(chǎn)義的用例,說明《史記》中表示此類意義的“貲”很有可能是經(jīng)過后人改動的;且西漢中晚期以后簡牘中僅有1 見“貲”記錄此義,故《漢書》也存在被后人改字之嫌,因此可以印證裘錫圭(2013:239-240)的觀點:“《史記》、《漢書》中,家貲之‘貲’本來也作‘訾’,但是有的被后人改成了‘貲’?!?/p>
表5 B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來自籍合網(wǎng)(http:?// www.ancientbooks.cn/)中華書局點校本二十五史。表中“其他”義項表示星宿、資助、地名、人名、姓氏等非主要義項。 兩漢魏晉南北朝史書中“訾”“貲”詞義分布
此外,《漢書》同一篇中“訾”“資”共現(xiàn)或“貲”“資”共現(xiàn)的例子很多,但“訾”“貲”共現(xiàn)甚至三字共現(xiàn)的現(xiàn)象僅有1 見,見于《游俠傳》(例13-15),且“訾”“貲”皆為財產(chǎn)義。這與秦簡中“訾”“貲”常同現(xiàn)不同,說明在文字記詞演變中,“訾”的財產(chǎn)義自漢以后漸不為人知,為避免誤解,遂不使“訾”“貲”同現(xiàn)。
(13)周人以商賈為資,劇孟以俠顯。(《漢書·游俠傳》之“劇孟”)
(14)及徙豪茂陵也,解貧,不中訾。(《漢書 游俠傳》之“郭解”)
(15)顯貲巨萬,當(dāng)去,留床席器物數(shù)百萬直,欲以與章,章不受。(《漢書 游俠傳》之“萬章”)
到了兩晉南北朝時期的《三國志》《后漢書》等史書中,“貲”大量表示財產(chǎn)義,還擁有計量義;而“訾”則不再表示財產(chǎn)義,計量義也是偶見。而在魏晉南北朝的非史書類文獻中,“訾”的財產(chǎn)義不僅罕見于中土文獻(目前僅找到例16、17 兩例),甚至未見于漢譯佛經(jīng)A佛經(jīng)數(shù)據(jù)參考cbeta 網(wǎng)頁2018 版。,該時期“訾”主要用來記錄詆毀義,計量義則少見。這種現(xiàn)象反映在《廣雅》《玉篇(殘卷)》等字典辭書中就是不收錄“訾”的財產(chǎn)義,只收錄它的計量義,相反,記錄財產(chǎn)義的“貲”的用例激增。這些都足以說明魏晉南北朝的傳世文獻中,“訾”的財產(chǎn)義已轉(zhuǎn)移給“貲”。
(16)內(nèi)崇陶侃、文信之訾,實有安昌、董、鄧之污。(《抱樸子外篇·吳失》)
楊明照《抱樸子校箋》:“訾”,王國維?!百D”。照按:《漢書·景帝紀(jì)》“今訾算十以上乃得宦”顏注:“訾,讀與貲同?!庇帧毒笆跄z西于王端傳》“遂為無訾省”顏注:“訾,財也。”又《杜周傳》“家訾累巨萬矣”顏注:“訾,與貲同?!笔恰蚌ぁ弊植徽`,無煩改作。
(17)(劉)端心慍,遂為無訾省。封其宮門,從一門出入。(《金樓子·說藩篇》)
此例當(dāng)化用《史記》《漢書》:“(王)端心慍,遂為無訾省。府庫壞漏,盡腐財物,以巨萬計,終不得收徙。令吏毋得收租賦。端皆去衛(wèi),封其宮門,從一門出入?!?/p>
歷代注疏材料對“訾”“貲”二字的關(guān)系亦多有提及,以《漢書》諸家注為例(兼與《史記》注文對比):唐以前的注家未言記錄財產(chǎn)義的“訾”通“貲”,而唐以后的注家則將“訾”視為“貲”或“資”的通假字, 蓋因唐以后“訾”不再是記錄財產(chǎn)義的習(xí)用字。首先可由注文定位典籍中改“訾”為“貲”來記錄財產(chǎn)義的時間。
(18)五月,詔曰:“人不患其不知,患其為詐也;不患其不勇,患其為暴也;不患其不富,患其亡厭也。其唯廉士,寡欲易足。今訾算十以上乃得宦,廉士算不必眾。有市籍不得宦,無訾又不得宦,朕甚愍之。訾算四得宦,亡令廉士久失職,貪夫長利?!保ā稘h書·景帝紀(jì)》)
服虔曰:“訾萬錢,算百二十七也?!睉?yīng)劭曰:“古者疾吏之貪,衣食足知榮辱,限訾十算乃得為吏。十算,十萬也。賈人有財不得為吏,廉士無訾又不得宦,故減訾四算得宦矣?!睅煿旁唬骸蚌ぷx與貲同。他皆類此?!睎|漢的服虔與應(yīng)劭并未將“訾”讀為“貲”,可見東漢時人是知道此義的。
(19)以訾為騎郎,事孝文帝,十歲不得調(diào),無所知名。(《史記·張釋之馮唐列傳》)
(20)張釋之字季,南陽堵陽人也。與兄仲同居,以貲為騎郞,事文帝,十年不得調(diào),亡所知名。(《漢書·張馮汲鄭傳》)
上述二例所記為同一史事,卻出現(xiàn)了異文。例(19),《集解》引蘇林注:“顧錢若出谷也?!辈⒁绱咀ⅲ骸啊稘h儀注》訾五百萬得為常侍郎?!薄端麟[》:“訾音子移反?!蹲衷贰吩疲骸D,積財也?!笨梢娙龂鴷r期的如淳也未作通假解,南朝宋裴骃在給《史記》作集解引用如淳《漢書注》時見到的仍是“訾”。但唐人司馬貞卻引《字苑》以“貲”作解,說明他看到的本子作“貲”。例(20),蘇林注:“雇錢若出谷也?!比绱咀ⅲ骸皾h注貲五百萬得為常侍郞?!睅煿抛ⅲ骸叭缯f是也?!笨梢姴粌H《漢書》在引用《史記》時將“訾”改為了“貲”,甚至唐人顏師古在引如淳注時也改為了“貲”,說明同司馬貞一樣,顏師古看到的本子也作“貲”。因此后人改“訾”為“貲”應(yīng)不早于南朝宋,加上三國吳簡中“訾”占據(jù)財產(chǎn)義的用字主導(dǎo)地位,且人為改字一般晚于詞義的轉(zhuǎn)移,雖限于該時期出土文獻辭例較少,但至少可以確定三國至南朝宋當(dāng)是“訾”的財產(chǎn)義轉(zhuǎn)移給“貲”的過渡階段。而唐代則已完成詞義的轉(zhuǎn)移。
完成的標(biāo)志之一是唐人顏師古多將“訾”“貲”視為通假,除了例(18),類似的解釋還見于《漢書》之《地理志下》《司馬相如傳上》《佞幸傳》《杜周傳》《蓋諸葛劉鄭孫毋將何傳》《揚雄傳上》《王莽傳下》,共九處。不過顏師古還偶將《漢書》的“訾”讀為“資”,見于《董仲舒?zhèn)鳌贰敦浿硞鳌罚ㄒ娎?1、22),其中例(22)“高訾”一詞與《地理志下》的解釋不一致,后者師古曰:“讀與‘貲’同。”只有3 處未作通假解,直接訓(xùn)作“訾財”“財”,見于《景十三王傳》《貨殖傳》《游俠傳》(見例23-25)。
(21)夫長吏多出于郞中、中郞,吏二千石子弟選郞吏,又以富訾,未必賢也。(《漢書·董仲舒?zhèn)鳌罚?/p>
師古曰:“訾與資同?!?/p>
(22)前富者既衰,自元、成訖王莽,京師富人杜陵樊嘉,茂陵摯網(wǎng),平陵如氏、苴氏,長安丹王君房,豉樊少翁、王孫大卿,為天下高訾。(《漢書·貨殖傳》)
師古曰:“王君房賣丹,樊少翁及王孫大卿賣豉,亦致高訾。訾讀與資同。高訾謂多資財?!?/p>
(23)端心慍,遂為無訾省。(《漢書·景十三王傳》)
蘇林曰:“為無所省錄也?!睅煿旁唬骸蚌?,訾財也。省,視也。言不視訾財也?!?/p>
(24)程、卓既衰,至成、哀間,成都羅裒訾至鉅萬。初,裒賈京師,隨身數(shù)十百萬,為平陵石氏持錢。其人強力。石氏訾次如、苴,親信,厚資遣之,令往來巴蜀,數(shù)年間致千余萬。(《漢書·貨殖傳》)
前一“訾”,師古曰:“言其自有數(shù)十萬,且至百萬?!焙笠弧蚌ぁ?,孟康曰:“平陵如氏、苴氏也。石氏勤力,故訾次二人也。”師古曰:“孟說非也。其人強力,謂羅裒耳。訾次如、苴,自謂石氏之饒財也。苴音側(cè)于反?!?/p>
(25)及徙豪茂陵也,解貧,不中訾。(《漢書·游俠傳》)
師古曰:“中,充也,言訾財不充合徙之?dāng)?shù)也。中音竹仲反。其下亦同?!?/p>
標(biāo)志之二是《漢書》中11 例記錄財產(chǎn)義的“貲”,顏師古并未明確出注,如前引例(20),此例并未單獨解釋“貲”,而與其辭例相類的例(2)“以訾為郎”則出注??梢?,顏師古認(rèn)為時人是知道“貲”的意思的,而且他還用“貲財”說解其他的語句,如例(26)(27);甚至訾量義也用“貲”解釋,如例(28)。
(26)竭天下之資財以奉其政,猶未足以澹其欲也。(《漢書·食貨志上》)
師古曰:“鉅,大也。大萬,謂萬萬也。累者兼數(shù),非止一也。言其貲財積累萬萬也。”
(27)故逮文、景四五世間,流民既歸,戶口亦息,列侯大者至三四萬戶,小國自倍,富厚如之。(《漢書·高惠高后文功臣表》)
師古曰:“言其貲財亦稍富厚,各如戶口之多也?!?/p>
(28)方今用事之人皆明習(xí)法令,言足以飾君之辭,文足以成君之過,君不惟蘧氏之高蹤,而慕子胥之末行,用不訾之軀,臨不測之險,竊為君痛之。(《漢書·蓋諸葛劉鄭孫毋將何傳》)
師古曰:“訾與貲同。不貲者,言無貲量可以比之,貴重之極也。不測謂深也?!倍c此例相類的《后漢書·伏侯宋蔡馮趙牟韋列傳》:“人臣放逐受誅,雖復(fù)追加賞賜賻祭,不足以償不訾之身?!碧迫死钯t注曰:“訾,量也。言無量可比之,貴重之極也。訾與資同。”這兩例“訾”同義卻讀為了不同的字,即“貲”與“資”,可見后二字已經(jīng)混用無別。
由此觀之,顏師古在作注時雖然沒有一以貫之,但已基本形成這樣一種認(rèn)識——“貲”“訾”在記錄財產(chǎn)義時是本字和借字的關(guān)系,只是錯把“貲”當(dāng)作記財產(chǎn)義的本字,當(dāng)然二者也不是假借關(guān)系,而是母字(“訾”)與分化字(“貲”)的關(guān)系,資財?shù)摹百D”是有罪而罰繳納財物的“貲”的同形字。這反映出“貲”比“訾”更被當(dāng)時人所接受,與“資”一起成為記錄此義的主要成員。這也導(dǎo)致唐代“貲”“資”常因義近而混用,后來“貲”便并入“資”,即裘錫圭(2013:238)所說的“有時候,文字的合并或者某個字部分職務(wù)的并入它字,反映了語言里兩個意義相同或相近的詞的混同”。
從秦漢簡帛文獻可知,在整個秦漢時代,表示財產(chǎn)義的主要用字是“訾”(共51 見)與“資”(共37 見),而“貲”僅在西漢中晚期簡牘中有1 見(疑是誤用);相反,“貲”主要記錄有罪而罰繳納財物義,用例甚多(共543 見)。長沙走馬樓吳簡中仍大量使用“訾”(1515 枚簡)來記錄財產(chǎn)義,而用“貲”甚少,相反魏晉南北朝傳世文獻中多用“貲”而罕見用“訾”,所以用“貲”替換“訾”來大量記錄財產(chǎn)義的時間大致在兩晉南北朝時期。這種替換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即“貲”的本義不常使用、“訾”的記詞職能比較多樣、字形表意更準(zhǔn)確的需要。所以《史記》《漢書》等早期傳世典籍在南朝宋以后的流傳過程中多有改用當(dāng)時通用的“貲”來記錄財產(chǎn)義的情況,這種用字“當(dāng)代化”的現(xiàn)象,也導(dǎo)致字典辭書及注疏材料對“訾”“貲”二字在記錄此義上的認(rèn)識非?;靵y。如今“異體字整理中干脆把貲財?shù)摹D’并入‘資’字”(裘錫圭,2013:239-240),導(dǎo)致《大字典》《大詞典》的解釋出現(xiàn)分歧,所以建議在文獻與辭書整理中將財產(chǎn)義的“訾”解釋為:財產(chǎn),后作“貲”,即“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