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雪的地方,就藏有隱秘的火焰,像我所處的高原,藏有故鄉(xiāng)的溫暖。
四季輪回是一片云所描繪的時光,轉(zhuǎn)瞬即為春天,生靈在雪線之下破土重生。
那些銀色的碎片,是雪,也是陽光,映見我們的掙扎和夾縫里卑微的夢想。
暖,是一種源自身體和心靈的力量,冰雪消融后的潮濕,拯救了不曾放棄的腳步。
而此刻,我在高原之上,螞蟻般奔波,撞見青草和暖陽,以及一顆露珠里釋放慈悲微光和明亮的日子。它們,云朵般輕盈,牧歌般悠遠。
但這畢竟是短暫的,像你我的生命一樣,從出生到死亡,左腳晦暗,右腳明媚,明暗之間,以心為軸,在萬物里彼此依存,卻足以照亮這短暫的,孤獨的,卻溫暖的一生。
一朵花開在風(fēng)中,就有另一朵花,在天空沉默寡言。
世界在時光的循環(huán)里,像一個人的背影,跌跌撞撞。
風(fēng)止時,突然就有了生活的味道。那些習(xí)慣于喧囂的生命,終究歸于平靜,歸于一種可貴的孤獨和寂寞。
陳舊的事物,自帶光芒,像一個永恒的話題或被遺忘的詞語——
它的純凈,在于視野之外的開闊;它的明澈,在于紛繁之外的心靈。
或許,被露珠照徹的世界狹小而短暫,且光芒四射。而那些被置于遼闊的言語和贊歌,將在黑夜里烏云般長久地消散。
萬物欣榮,被時光掩埋;人生苦短,定有五季存在。這被我虛構(gòu)的一季,在另一個物象里經(jīng)歷著夢境般的日出月落。
但我總是忍不住懷舊,念叨熟悉名字,也無法改變轉(zhuǎn)瞬即忘的事實,像一個個小燈籠般的日子,藏著火焰,也藏著云煙易散的冷清。
在生活的夾縫里坐久了,心,也只剩一條狹長的縫隙,僅供一絲雨露和星辰擠進來,聆聽一條溪水奔跑的跫音。
是的,隱秘的人間,話語與沉默同處一室。
我們習(xí)慣于將自己托付給虛幻的遠方和未知的星空,在仰首與低頭間,完成人生的又一次夜行。
像一群舞者,將斑斕之色涂于高原之上。
氧氣稀薄,你卻如此灑脫,以輕舞飛揚之勢,以金黃、火紅、天藍、絳紫之色。
我曾一次次經(jīng)過美仁草原,穿過經(jīng)幡隧道,也曾一次次貼近草甸之間,辨認你堅韌的存在——這草原的主人,大地的證詞。
你我都是入侵者,在廣袤無垠的寂寞里,在人跡罕至的大風(fēng)中,甚至在雨雪交加的深夜里,稀釋俗世喧囂與滿身疲憊。在高原,你是何其渺小,單生于花萼之上,你是何其高大,像你在我心里大若世界,我在世界里渺若塵埃。
我們的每一次踐踏,都是在踐踏自己,你在踐踏里從不氣餒,具有柔軟的倔強;我在踐踏里衰老凋零,有著腐朽的骨骼,我們的全身都長滿細小且堅硬的刺。
是的,活著的意義就是存在本身。我不止一次地試圖做一株綠絨蒿,把自己交給高原,在寬廣里絢爛,以倔強和不屈,與你同在,與萬物同在。
一場雪落白沉靜的山川,像為你鋪開寬廣潔凈的日子。
悄然來臨的事物,輕盈如夢,萬物在夢中啟程。
遠去的時光,喚醒記憶的窗口,桑煙般柔軟,撫平生活的折痕,給未曾泯滅的夢想一對翅膀。
異鄉(xiāng)和故鄉(xiāng),僅僅隔著一場雪的厚度。
而平凡的你我,依舊在路上,腳印的重疊就是心靈所能遇見的美好。
高原上,我們都是一棵種子,在雪線之下孕育,扎根,成長。
雪有多厚,根就有多深;根有多深,夢就有多蔥蘢。
花盛,藏族,甘肅甘南人。甘肅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學(xué)員、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學(xué)會會員。作品散見《詩刊》《民族文學(xué)》《青年文學(xué)》《星星》《飛天》等刊,曾獲第五屆中國散文詩天馬獎、黃河文學(xué)獎等多個獎項。出版散文詩集《緩慢老去的冬天》等6部。現(xiàn)居甘肅甘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