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的禮樂觀及其發(fā)展辨析

史文露，王安潮,2

（1.哈爾濱音樂學院 音樂學系，黑龍江 哈爾濱 150028；2.西安音樂學院 西北民族音樂研究中心，陜西 西安 710061）

一、引 言

《淮南子》又名《淮南鴻烈》，是文景之治時期淮南王劉安與其門客集體編撰而成。該書共有62卷，可惜的是現(xiàn)在僅存 “內(nèi)書” 21卷，其他各卷均已散佚?！痘茨献印芳T家之長，兼收并蓄了儒、法、墨、陰陽五行等各家的思想，涉及哲學、地理、天文、美學、音樂等多門學科，是一部代表漢初文化的經(jīng)典著作［1］(P1)。書中闡發(fā)的言論以道家思想為主，與武帝時期的政治轉(zhuǎn)變有一定背離。武帝崇尚儒家學說，推行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 ，其余各家的學術(shù)思想因此受到嚴重排擠，以黃老學說為主的《淮南子》也在其中。所以，其歷史價值直至后代才逐漸被人所識并挖掘。高誘對《淮南子》的評價為: “鴻大也，烈明也，以為大明道之言也。 ”［2］(P1024)

書中對樂之本末、禮樂功用、樂教思想等問題展開了一系列討論。這些音樂思想對其后的文士產(chǎn)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如嵇康提出的 “聲無哀樂論”［3］(P223)；阮籍主張的 “乾坤易簡；故雅樂不煩；道德平淡，故五聲無味”［4］(P162)等。 從現(xiàn)有研究成果來看，《淮南子》的音樂美學思想研究仍有挖掘的空間。因此，本文擬對《淮南子》樂論觀點和發(fā)展再做辨析。

二、《淮南子》禮樂論的思想內(nèi)涵

《淮南子》引經(jīng)據(jù)典，詮釋了漢初經(jīng)學理論。其中，樂論是為進一步闡發(fā)政治憂思而作，如11卷《要略》所言，《淮南子》一書的寫作目的是 “夫作為書論者，所以紀綱道德，經(jīng)緯人事，上考之天，下揆之地，中通諸理?！保?］(P1239)可見，《淮南子》是為了闡明法紀綱常和道德，希望能夠通過進獻此書而對漢武帝治理國事上有所啟發(fā)，故書中樂論暗含了作者的政治愿景。

闡發(fā)對音樂的感知，是《淮南子》的視角之一。如《原道訓》所言： “夫無形者，物之大祖也；無音者，聲之大宗也”［1］(P31)，作者在開篇第一章就明確闡明了自己的觀點：最好的音樂為無聲之樂。書中繼承了老子 “大音希聲” 的音樂思想，認為沒有受到外界影響、合乎自然本性的音樂才是最美妙的聲音，而任何受到外界影響或是借助其他媒介發(fā)聲的音樂都是不純粹的，因此，無聲之樂才是 “聲之大宗” 。

將天干地支歷與12音律相結(jié)合，是《淮南子》的獨創(chuàng)之舉。如《天文訓》依據(jù)北斗的運行方向，將1年分為24個節(jié)氣，并將24節(jié)氣與古代音樂的12律相結(jié)合?！短煳挠枴吩疲?“斗指子，則冬至，音比黃鐘。加十五日指癸，則小寒，音比應鐘。加十五日指丑，則大寒，音比無射。加十五日指報德之維，則越陰在地?！邮迦罩讣?，則雷驚蟄，音比林鐘”［1］(P131)。 古代勞動人民通過節(jié)氣的變化安排相應的農(nóng)事活動，《淮南子》以此為例，試圖通過音樂與24節(jié)氣相聯(lián)，從而印證道家提倡的 “道法自然” 的主張；指出世間萬物都需要遵循事物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音樂也需要順應發(fā)展規(guī)律，不應該進行過多地干預［1］(P23)。

對樂律進行闡發(fā)，是《淮南子》的內(nèi)容之一，聲律法及律的不同理解，是作者在先秦樂律學基礎(chǔ)上的進一步推展。如《地形訓》云： “音有五聲，宮其主音……變宮生徵，變徵生商，變商生羽，變羽生角，變角生宮?！保?］(P222)這是在先秦《管子·地員篇》五度相生的基礎(chǔ)上進行論述的。五聲之中，宮音為首，占據(jù)著主導地位，其余的音也都是由宮音衍生而來。書中將五聲與五色、五味相關(guān)聯(lián)，試圖通過天地間萬物相生相克的學說，進而闡述事物之間的必然聯(lián)系。

禮樂思想是周代所制，《淮南子》將其引入論述，是其將儒家樂論融于道家樂論之體現(xiàn)。如《本經(jīng)訓》云； “樂者所以致和，非所以為淫也。 ”［1］(P415)文中采用了儒家 “以樂致和” 的觀點?？鬃犹岢?“樂而不淫，哀而不傷”［5］(P163)，他要求人的內(nèi)心要始終保持平和，而這種內(nèi)心的平和必須受到 “禮” 的制約并通過 “樂” 的形式才能夠得以體現(xiàn)?！痘茨献印返臉氛摬粌H運用了道家的音樂思想，還融會了儒家 “以禮制樂” 的樂教理論，試圖通過 “樂” 的規(guī)范，進而對百姓的道德、倫理起到潛移默化的教化作用。

融會法家思想而做道家樂論的新展，使得《淮南子》有了 “喜樂” 而不 “棄樂” 的理由。如《齊俗訓》云： “古者非不能陳鐘鼓盛管簫、揚干戚、奮羽旄，以為費財亂政，制樂足以合歡宣意而已，喜不羨于音?！保?］(P587)書中引用了法家 “節(jié)用” 的主張，認為音樂只是表達 “合歡宣意” 的方式而已，人們過于在意音樂的外在形式，只會造成費財亂政、驕奢淫逸。其后，又在《泰族訓》中強調(diào)： “有喜樂之性，故有鐘鼓管弦之音”［1］(P1180)。 即肯定了音樂 “宣喜、飾喜” 的作用。由此可見，雖然《淮南子》以道家學說為主，但并未全盤吸收道家 “非樂” 的主張，而是對 “樂” 進行了較為客觀公正的價值判斷；并指出 “樂” 的存在有著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不能因為音樂可能會帶來的負面影響，從而徹底否定它自身存在的價值與意義。

以禮樂而治國的思想是《淮南子》道家樂論的新發(fā)展。如《栓言訓》云： “舜彈五弦之琴，而歌《南風》之詩，以治天下?！保?］(P829)這則典故在《泰族訓》也有引用。書中提倡道家 “無為而治” 的主張，認為 “天下無為，則天下大治” ，此乃治國的根本之道。這里的 “無為” 是指國家不應過多地干預百姓的生活，這樣百姓才能充分發(fā)揮自身的主觀能動性，進而達到 “民自化、民自正” 的理想目標。

綜上，《淮南子》征引了大量的樂典及樂律，通過樂論的感性認識繼而展開了思辨，由此闡明了諸多深晦的人生哲理與道義準則。該書在前代律學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推展，將樂律與節(jié)氣相連。書中還融會了儒、法、道等諸家之學說，提出了 “樂” 存在的現(xiàn)實意義，并強調(diào)了禮樂治國的治世主張。

三、《淮南子》禮樂論的獨到之處

先秦時期，儒、道、墨、法諸家彼此排斥。與此不同，《淮南子》一書以道家的思想學說為主，兼收并蓄了諸家之言論，產(chǎn)生了對 “樂” 的獨到見解。

《淮南子》從老子 “大音希聲” 的思想出發(fā)，認為音樂起源于無聲之 “道” ，這是繼承老莊思想之處。萬物皆出于無， “道” 產(chǎn)生于無形之中，音樂也是在無聲的狀態(tài)下才誕生出來的，因此， “道” 與 “樂” 從本質(zhì)屬性上是相通的?！痘茨献印防^承老子 “大音希聲” 的觀點，并在《說林訓》中說： “聽有音之音者聾，聽無音之音者聰。 ” “無聲之音者聰”［1］(P977)。認為 “無聲之樂” 是最純粹的音樂，也是最好的音樂。 “有聲之樂” 會攪亂人的心智，使人整天沉迷于聲色之中，從而失去對事物的客觀判斷。 “無聲之樂” 和 “有聲之樂” 的論述看似矛盾對立，但歸根結(jié)底，實為本質(zhì)和形式的辯證統(tǒng)一。

《淮南子》認為音樂的本質(zhì)就是 “無聲” 。它沒有具體的音響形式，是一種 “孕而未發(fā)” 的音樂形態(tài)?！短┳逵枴吩疲?“故無聲者，正其可聽者也”［1］(P1227)。 從求本逐末的角度來看， “無聲之樂” 產(chǎn)生于自然萬物之中，是 “有聲” 之本，也是音樂最高的境界。 “無聲之樂” 不受任何外在條件束縛，具有自然平和之性。因此，《淮南子》所推崇的 “無聲” 是出于主觀意識的考慮，其本質(zhì)是以樂養(yǎng)心，即通過 “無聲之樂” 以達到美好的精神追求。

與 “無聲之樂” 不同的是， “有聲之樂” 有具體的表現(xiàn)形式。修海林先生將書中的 “有聲之樂” 總結(jié)為： “純樸無欲之樂、禮樂教化之樂、感官娛樂之樂以及民族民間之樂。 ”［6］(P87)對這些 “有聲之樂” 《淮南子》是持有不同態(tài)度的，其中以 “淫樂” 和 “雅頌” 最具有代表性。書中對 “淫樂” 為代表的 “有聲之樂” 持堅決否定的態(tài)度，認為這種音樂會使人 “耳目淫于聲色” ，讓人每天沉迷于靡靡之樂中，忘乎所以?！洱R俗訓》云： “人性欲平，嗜欲害之。 ”［1］(P578)書中指出， “嗜欲” 沒有絲毫益處，反而會擾亂人的心智，打破內(nèi)心的平靜。這種 “淫樂” 只會帶來感官上短暫的快樂，并不能育化人心，如果長期沉迷于聲色犬馬中，則會 “日以傷生，失其得者。”

《淮南子》指出 “有聲之樂” 必須滿足 “和而不淫” 的要求，這就引申出 “雅頌之樂” 的探論?！短┳逵枴吩疲?“音不調(diào)乎《雅》《頌》者，不可以為樂。 ”［1］(P1127)“有聲之樂” 必須合乎《雅》《頌》之聲，才能入乎禮義之道。《史記·孔子世家》也肯定了《雅》《頌》之樂對凈化社會風氣的重要作用： “吾自衛(wèi)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保?］(P1936)可見，《雅》《頌》之樂在古代社會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而《淮南子》之所以重視《雅》《頌》之樂，并將《雅》《頌》當作制樂的標準，是因為 “夫雅頌之聲皆發(fā)于詞，本于情。”［1］(P1180)雅頌之樂合乎 “有聲之樂” 的標準，它既能讓人在享樂音樂的同時保持平和的性情，又能使其不在 “有聲之樂” 中迷失自我。再之《雅》《頌》之樂是正統(tǒng)音樂的代表，它符合 “和” 的治世準則，能夠引領(lǐng)正向的社會風氣，所以《泰族訓》中說 “喜音而正《雅》《頌》之音，故風俗不流。 ”［1］(P1180)

其后，書中又肯定了禮樂的教化作用，《本經(jīng)訓》中強調(diào)： “仁、義、禮、樂者，可以救敗，而非通治之至也。 ”［1］(P386)“禮者，所以救淫者；樂者所以救憂也。 ”［1］(P387)可見， 禮樂并非教化的目的，而是教化的重要手段。萬事萬物都會受到禮樂約束，人當然也不例外。《天文訓》云： “禮樂為鉤，仁義為餌，投之于江，浮之于海，萬物紛紛，孰非其有。 ”［1］(P64)《淮南子》正是看到了禮樂文教的作用，試圖通過禮樂以規(guī)范人的德行。故《本經(jīng)訓》云： “是故知神明然后知道德之不足為也，知道德然后知仁義之不足行也，知仁義然后禮樂之不足修也。 ”［1］(P387)《淮南子》主張辯證地看待禮樂，它深知禮樂不能重塑人的品格德行，但通過禮樂教化的手段能彌補自身品性修養(yǎng)的不足，進而對道德、品性的培養(yǎng)起到一定積極作用。將禮樂為我所用，并合理地運用到 “治民” 之中，《淮南子》提出了自己的見解。《氾論訓》云： “治國有常，而利民為本……茍利于民，不必法古；敬周于事，不必循舊?！保?］(P722)《淮南子》認為，一味地因循守舊會使禮樂制度僵化，并不能起到 “利民為本” 的作用。因此，提出禮樂不能生搬硬套，而應因時因地制宜，這樣才能最大發(fā)揮禮樂教化的價值功用，由此看來，《淮南子》并非全盤否定有聲之樂。書中進一步闡發(fā) “有聲之樂” 的基礎(chǔ)是在 “樂從和” 的治世前提下，為其后大篇幅地肯定有聲之樂的社會功用而做的鋪墊，這是學界認為書中兩種觀點相悖之處的緣由。書中不僅看到音樂中的禮樂價值，同時也看到了音樂與人之間不可分割的關(guān)系，客觀地闡述了音樂與人之間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 “有喜樂之性，固有鐘鼓管弦之音”［1］(P1180)。鐘鼓管弦之音的存在是因為人的本性所好，因此， “有聲之樂” 有其存在的必要性。而實際上，文中兼采了儒道兩家之言是為了通過 “道” 為音樂本原，從而形成用樂的規(guī)范與約束，其用意是希望人們在保持本性的基礎(chǔ)上，對人的 “奢欲” 有所約束。這是因為想要徹底地 “禁欲” 是不符合社會現(xiàn)實的，甚至可能還會起到適得其反的作用，而適當、合理的 “弗欲” 不僅能夠?qū)ο順返挠兴拗?，同時又能夠彰顯 “樂” 存在的價值。

《淮南子》并未完全采用道家無為而治、放任自流的人生觀，也并未照搬照抄儒家禮樂教化的學說，而是在諸家言論的基礎(chǔ)上融會貫通。書中以 “無聲之道” 與 “有聲之樂” 為話題，進而展開一系列的討論，辯證地看到了禮樂教化的功用。蔡仲德指出，《淮南子》在音樂本源的問題上是以無聲之道為本，有聲之樂為末。在音樂的審美問題上是以 “得性” 為本，得欲為末；在引導眾人時則是以 “弗欲” 為本，禁欲為末［8］。 “無聲之樂” 和 “有聲之樂” 都有其存在的現(xiàn)實意義。 “無聲之樂” 與 “有聲之樂” 為本末的關(guān)系，兩者缺一不可。 “無聲之樂” 不能脫離社會現(xiàn)實空談，必須依托 “有聲之樂” 的外在形式； “有聲之樂” 也必須依靠 “無聲之樂” 才得以構(gòu)建樂論的完整體系。

《淮南子》通過 “無聲之樂” 與 “有聲之樂” 的探論，又進一步肯定了 “和” 的觀點。如： “樂者所以致和，非所以為淫也”［1］(P415)。書中認為靡靡之音帶來的愉悅是短暫的，只有內(nèi)心平和，追求淳樸自然的音樂，才能夠帶來真正純粹的快樂。 “樂道而忘殘，安德而忘貧，性有不欲，無欲而不得，心有不樂，無樂而不為”［1］(P371)。樂是人們表達情感的重要方式，但應該在 “和” 的范圍之內(nèi)，如若音樂不遵守 “和” 的要求，盲目地追求聲色享樂，則會縱欲失性，國家也會受到負面的影響： “亂國……樂優(yōu)以淫……是故圣人廢而不用也?！保?］(P587)這里對 “和” 的理解，不僅在于雅俗音樂類型的選擇上，而是將重點放在欣賞音樂主體—— “人” 的身上。即人在面對欲望時，內(nèi)心是否能夠保持清凈平和。書中還看到了 “樂” 的積極影響： “今夫雅頌之聲皆發(fā)于詞，本于情”［1］(P1227)。 音樂能夠抒發(fā)大眾的心聲，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也是人們表情達意的重要途徑。因此，人們通過 “致和” 的方式對音樂進行約束，摒棄奢靡享樂的用樂形式，追求淳樸自然的平和之樂，使人保持內(nèi)心的平和、恬淡。

總之，《淮南子》肯定音樂的社會價值，認為其不僅具有欣賞之用，而且還能反映出平民百姓的生產(chǎn)生活、國家的興衰。書中并未盲從諸家的音樂思想，而是在各家學說的基礎(chǔ)上有所延展，并對 “無聲之樂” 和 “有聲之樂” 展開了一系列的探論。書中對于音樂的認識以及對音樂審美的評價，不再局限于音樂的本原或是外在的聽覺感受，而是看到了音樂更深層次的社會功能，提出符合 “致和之用” 的音樂才是樂之大美。

四、《淮南子》禮樂觀的思想啟迪

《淮南子》通過 “以樂為據(jù)” 以表達其政治理想與追求，為后世的治國理政提供了參考，也給后來同為道家思想發(fā)揚者的嵇康、阮籍等人音樂思想的闡發(fā)提供了諸多思考。

音樂產(chǎn)生于自然之中。嵇康在《聲無哀樂論》中指出，音樂本身并沒有情感，人們聽到的哀樂是由于聽者的內(nèi)心產(chǎn)生了變化。文中他以東野先生自詡，虛擬出 “秦客” 一人，就音樂與情感的問題展開了 8 個回合的討論［9］(P345)?！堵暉o哀樂論》和《淮南子》所同之處在于，都肯定了音樂存在的價值。 “及宮商集比，聲音克諧，此人心至愿，情欲之所鐘?！保?］(P346)音樂之所以能和人產(chǎn)生共鳴是因人的天性使然。首先，他指出： “夫哀心藏于苦心內(nèi)，遇和聲而后發(fā)；和聲無象，而哀心有主。夫以有主之哀心，因乎無象之和聲，其所覺悟，唯哀而已。 ”［9］(P346)音樂本身沒有情感，聽到音樂感受到的哀樂，其實是人應感而發(fā)，為主觀情感的真實寫照而已。其后他又對人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種主觀情感給出了解釋： “至乎哀樂，自以事會，先適于心，但因和聲以自顯發(fā)。 ”［9］(P349)主觀情感源于人們悲歡離合的經(jīng)歷，這些經(jīng)歷會 “先適于心” ，之后會通過 “和聲” 這一媒介，繼而產(chǎn)生這種主觀的反映。也就是說，人的主觀意識是感受到了 “和聲” 之后才被動產(chǎn)生的。他還在書中提出： “聲音自當以善惡為主，則無關(guān)于哀樂。哀樂自當以情感，則無系于聲音。”［9］(P347)即音樂本身并沒有哀樂之情，這種哀樂是人本身的情感，只不過是借助音樂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至此，嵇康提出了 “和聲無象” 的觀念，他認為音樂不應被 “具象” 所限，而應在自然之中體會。其后，嵇康又在文中提出： “夫音聲和比，人情所不能己者也?！保?］(P358)喜愛好聽的音樂是人之本性，但這種本性應該受到節(jié)制?？梢?，嵇康的樂論與《淮南子》 “弗欲” 的主張具有一致性。嵇康也肯定了 “樂” 具有移風易俗的功用，他在文中說道： “夫言移風易俗，必承其衰弊之后也。”［9］(P357)要想充分發(fā)揮樂教之用，必須破舊立新，從批判社會現(xiàn)實的角度出發(fā)。由此可見，嵇康肯定了音樂對人的作用，但是他認為音樂應該從其本原出發(fā)，合理看待音樂的本質(zhì)，如若脫離音樂本身，強制地將音樂賦予其本質(zhì)之外的政治屬性以及功利目的，便會使其失去音樂本身的價值。

阮籍在隱于山林之時也闡發(fā)了音樂見解。阮籍繼承了老子 “無為而治” 的思想，他將樂歸結(jié)于 “天地之體，萬物之性” ，認為音樂能反映天地之間的特性。所以，在他看來，音樂具有 “乾坤易簡，故雅樂不煩；道德平淡，故五聲無味”［4］(P162)之用。 音樂的本質(zhì)是平和自然， “樂” 不僅能起到 “使人無欲，心平氣定，不以肉為滋味” ，而且還能起到 “去風俗之偏習，歸圣王之大化” 的作用［10］(P95)。他對樂的認識是出于主觀意識的考慮，強調(diào)音樂與個體情感之間的對應關(guān)系。同時，他又在《樂論》中對儒家的禮樂思想予以了肯定: “禮定其象，樂平其心，禮治其外，樂化其內(nèi)，禮樂正而天下平”［4］(P162)。阮籍將 “禮” “樂” 緊密結(jié)合，提出用 “禮” 來規(guī)范人們的言行，用 “樂” 來平和人們的內(nèi)心。由此可見，在阮籍的觀念中， “樂” 和 “禮” 的地位已經(jīng)不分上下， “禮” “樂” 均是實現(xiàn)社會長治久安的重要舉措。

嵇康和阮籍的音樂思想與《淮南子》的樂論有相似之處，他們吸納了儒、道兩家的音樂思想，看到音樂的兩面性。他們都在 “和” 的前提下，提出了自己對于音樂的獨到見解。

與前兩者不同，班固則更強調(diào)禮樂的作用，站在正史編撰的利益出發(fā)點，禮樂行政是其指導思想。他在《漢書·禮樂志》中提出： “六經(jīng)之道同歸，而禮樂之用為急”［11］(P1104)，認為建設(shè)禮樂是立國之本，其作用與六經(jīng)相同，但禮樂的功用更為重要。對于制禮作樂，他提出 “圣人能為之節(jié)而不能絕也，故象天地而制禮樂，所以通神明，立人倫，正情性，節(jié)萬事者也”［12］(P603)，即使是圣人也免不了本性的欲望，雖然禮樂能夠起到一定的節(jié)制作用，但徹底去除人欲是做不到的。因此，只有讓禮樂與神明相通，通過神明對人的行為進行制約，才能使萬物回歸到自己的本性之中。他與《淮南子》樂論的相似之處在于，他們都認為音樂必須與天地相通才能夠起到 “節(jié)萬事者也” 的作用。但兩者論述的不同之處在于，班固是以 “禮樂” 為論述中心，他提出 “禮樂” 能夠起到施行樂教的作用，通過禮樂對人的行為進行規(guī)范，才能達到 “樂以治內(nèi)而為同” 的最終目標。

綜上可知，《淮南子》的樂論兼收并蓄諸家之學說，并通過樂論進而闡發(fā)自己對于國家政事的憂思。其后的諸多文士也開始重視 “樂” 與政治之間存在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他們寄情于樂，抒發(fā)內(nèi)心的壯志之情。

五、結(jié) 語

《淮南子》的禮樂之論在融會諸家之言的基礎(chǔ)上形成了相對完整的禮樂觀，是漢初音樂文化繼承先秦諸家之論的例證?！痘茨献印氛J為，樂起源于自然之中， “無聲之樂” 沒有具象的表現(xiàn)形式，因此 “無聲之樂” 乃是最好、最純粹的音樂；但也辯證地認識到 “有聲之樂” 存在的現(xiàn)實意義，認為 “有聲之樂” 的產(chǎn)生是因人的本性所好，并且樂也具有 “宣喜、飾喜” 之用；而對 “奢靡享樂” 的音樂予以堅決否定，認為其會擾亂心智，使人沉迷聲色之中。至此，書中得出了結(jié)論：不論 “無聲” 抑或 “有聲” ，只要符合 “和” 的準則，都會對社會風氣起到積極的引導作用。同時《淮南子》還指出，禮樂并非目的，而是教化的重要手段，人們能通過樂教以彌補自身品性之不足?！痘茨献印吠ㄟ^樂論繼而闡發(fā)自己的治國憂思。其后人們對音樂是否能引起人的主觀情感展開了一系列探討，如班固在樂教的基礎(chǔ)上，提出了禮樂行政的主張?？梢?，《淮南子》的樂論既有繼承也有發(fā)展，反映漢代諸家音樂思想文化的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