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真情書寫 為人民而歌
——訪青年作曲家楊一博

文/安 妮

初冬的北京寒冷蕭索，然而，在中國歌劇舞劇院駐院作曲家楊一博的工作室里，卻是一片火熱的景象，他正在創(chuàng)作他的第一部現(xiàn)實主義題材歌劇。剛到不惑之年的作曲家楊一博已經(jīng)嘗試過各種題材、類型的音樂創(chuàng)作，并且出手不凡——他為電影《我的父親焦裕祿》創(chuàng)作的音樂獲得第三十四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音樂提名，這是他第一次為院線大電影創(chuàng)作音樂；2014年在國家大劇院音樂廳成功首演第一交響曲《渡江—1949》；《多想對你說》自2016年登上央視春晚舞臺以來，多次登上國家大型文藝活動，成為新時代的代表性作品，并獲得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

自幼學習音樂，一路跟隨著名作曲家唐建平與趙季平學習，使得楊一博不僅擁有扎實的專業(yè)功底，在創(chuàng)作上的嚴謹、在美學上的探索以及審美意識的建立，更是深受兩位名師的深刻影響。

第一部電影配音即獲金雞獎提名

2021年8月6日，全國上映楊一博作曲的電影《我的父親焦裕祿》，獲得空前好評，結尾的歌曲尤其感人，很多看完電影的觀眾熱淚盈眶，這部電影的音樂更是獲得當年第34 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音樂獎提名。

“這是我第一次為院線電影創(chuàng)作音樂及主題歌，當時創(chuàng)作時間很緊，這個創(chuàng)作的過程挺苦的，熬了好多夜。期間我跟導演不斷溝通，根據(jù)他的要求不斷地修改?！睏钜徊┱f，“首先是影片拍得非常好，把這么深入人心的故事用當代的語匯，以一種溫暖的方式娓娓道來。自己重新被這種精神所洗禮。我用音樂來幫整個劇情推波助瀾，音樂升華了情感表達，加入了很多現(xiàn)代作曲技法，其中有一些戲劇沖突，也有很美的旋律。音樂風格很濃郁，因為我有豐沛的情感，用豐沛的手段來表達，起初，導演覺得音樂有些重，但是他后來聽了整體的效果之后，很喜歡。”

1990年，在王冀邢導演的電影《焦裕祿》中，著名作曲家呂其明創(chuàng)作的具有河南小調韻味的主題曲《大實話》深入人心。如何區(qū)別于經(jīng)典，讓音樂更貼近當代人的審美情趣，進而拉近觀眾與歷史人物的距離，這是此次創(chuàng)作中的一重挑戰(zhàn)?！段业母赣H焦裕祿》的故事情節(jié)中沒有反派人物，也沒有善與惡的強烈沖突，那么如何用音樂語言更好地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激發(fā)出更深層的情感共鳴，進而營造和渲染主線人物的立體性，這是又一重挑戰(zhàn)。據(jù)此，作曲家需要具備豐富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和精巧的創(chuàng)作構思，使音樂成為影片中重要的敘事元素之一，有效地助推情節(jié)發(fā)展。在這部影片的音樂中，楊一博沒有選擇空靈飄逸的音樂表達，更沒有運用電子音樂編曲的技術音響來渲染，而是用很扎實的管弦樂隊寫法營造音樂的戲劇性發(fā)展和對人性本身的挖掘。雖然是為電影配樂，但是他堅持運用大型的三管編制管弦樂隊，通過管弦樂隊在主題旋律的發(fā)展、縱向和聲的色彩變化、交響化的音色處理等方面的多樣性來實現(xiàn)不同主題音樂的情感需求。在對每一段音樂的創(chuàng)作中，作曲家運用純器樂作品中常用的創(chuàng)作手法，通過對主題動機的有效發(fā)展形成整部影片音樂的向心力?！敖乖５撝黝}”是整部影片音樂中的核心主題。為了表現(xiàn)片中焦裕祿在洛陽、蘭考和山東老家的地方情緣，作曲家在“焦裕祿主題”的創(chuàng)作中融入了民間音樂素材，但與1990年版電影配樂中的《大實話》不同，作曲家沒有選取具體的地方民歌作為素材，而是提取了河南民間音樂中四度跳進的旋律特點和山東民間音樂中圍繞主屬音跳進的旋律特點來創(chuàng)作，并將“焦裕祿主題”旋律作為動機素材以不同的方式貫穿在影片配樂中，發(fā)展創(chuàng)作出“初到蘭考”“燈下交心”“跪別”等26 段音樂，這讓整部影片的音樂暗含著一種清淡雅致的民間音樂韻味。

如果說以西方交響樂和中國民間音樂相融合的主題音樂，是作曲家對焦裕祿作為父親、愛人、兒子和人民干部的多重形象的深情刻畫，那么，在影片結尾處以流行音樂風格和通俗唱法的女聲來呈現(xiàn)一首相對獨立的歌曲《我的父親》更是影片的點題之作。主題曲中以一個女兒的口吻深切地呼喚父親，像是一個鄰家女孩對自己父親的回憶與思念，新生代歌手鄧婷丹輕聲柔情的演繹更加觸動觀眾的心。這種在音樂風格上對比的巧妙構思，以更加大眾化的流行音樂風格來展現(xiàn)當代人對偉大時代楷模人物的緬懷，瞬間拉近了觀眾與焦裕祿和焦裕祿所在的年代的距離。

楊一博認為，看電影能讓觀眾流淚，就是電影與音樂相結合的一種魅力，作為作曲家，無論是寫樂隊作品還是寫歌曲，前提是音樂放第一位。為這么好的電影配樂，必須要跟電影的畫面和講故事的方式，導演的意圖相得益彰?！盀殡娪芭錁肥且粋€很好玩兒的化學過程，這部作品是我引以為傲的一次創(chuàng)作。第一次寫電影音樂就獲得金雞獎提名，這也是觀眾和評委對我的音樂風格的認可?！?/p>

名師出高徒

楊一博的專業(yè)背景讓很多音樂學子羨慕——1998年考入中國音樂學院附中，師從王寧教授。本科、碩士研究生均在中央音樂學院就讀，師從著名作曲家唐建平教授。2012年，考入中國音樂學院，成為著名作曲家、中國音協(xié)名譽主席趙季平先生的首位作曲專業(yè)博士研究生，并于2018年獲得作曲專業(yè)博士學位。

“我跟隨唐建平教授學習將近10年，唐老師對我的教導和指點，以及在他的影響之下建立起來對音樂的觀念和美學的構建使我終身受益。在畢業(yè)后的創(chuàng)作中，我慢慢領悟了他所教授的許多方法的精妙之處，一直按照他所期待的方向前進?！倍w季平老師對楊一博的啟發(fā)與指點，更多是在精神層面、美學層面，包括對創(chuàng)作主題、結構、審美的意識，引領他對音樂的理解達到更高層次。

“能夠成為趙季平老師的第一個博士生，特別激動，那年剛開學時，趙老師特意從西安趕來與我見面。時任中國音樂學院院長趙塔里木教授和趙老師一起鼓勵我，給我了莫大的鼓舞與信心。”楊一博當時已經(jīng)開始創(chuàng)作不同類型的音樂作品，他潛心研究趙老師的作品，比如，無論是交響樂、影視配樂還是歌曲，趙老師都能寫得那么動聽；趙老師如何傳承家族的美學追求，形成一種特有的美學范式。如何寫出動聽優(yōu)美的旋律、好的主題和結構？趙老師給他很多悉心的指點?！摆w老師特別強調深入民間采風的重要性，對我的人生信念起到極大的鼓舞作用。在趙老師的引領下，我的創(chuàng)作開始成熟，逐漸形成自己的創(chuàng)作風格與美學追求，‘為人民而歌’的信念扎根心底?！?/p>

追求完美 用真情書寫

楊一博的作品有很多獲獎，比如中宣部第十四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多想對你說》；第三十四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音樂提名；第七屆亞洲杯微電影藝術節(jié)“最佳音樂作品獎”《我是的女兒也是你的兵》；安徽省社會科學獎《渡江–1949》（交響樂）；“國家藝術基金”《夢中的阿克庫》（民族管弦樂）《寫意中華》（聲樂套曲）；2011年央視郎酒·紅花郎杯我最喜愛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節(jié)目一等獎《想家》；中宣部第六批“中國夢”題材展播《最美中國人》等。

他每年都會留出不同的時間來創(chuàng)作和準備創(chuàng)作不同類型和樣式的作品，并且每部作品都會傾注大量的心血，都有一些難忘的記憶。楊一博最近寫了幾首新疆風格的作品——2022 文化潤疆主題歌曲《喀納斯的月光》《羊肉串》等?！犊{斯的月光》是文聯(lián)委約作品，為了寫這首歌，楊一博特意去新疆喀納斯采風?！爱敃r我站在喀納斯湖邊感受那優(yōu)美的風光，為了拍照取得更好的效果，我就往湖里走了走，因為湖底有好多石頭，結果一不小心就滑到了水里，第一反應是把相機舉過頭頂，結果沒保持好平衡導致二次翻滾，下半身全濕透了，還好是在水不很深的地方。回來在車上換衣服，一路上快凍僵了，回到酒店趕快把相機吹干?！睏钜徊┬ρ?，這段經(jīng)歷使他感受到喀納斯湖的月光、湖水的清冷，也算是跟圣水的一次親密接觸，是在創(chuàng)作中特別難忘的回憶。

去年為了創(chuàng)作現(xiàn)實主義題材歌劇《江城記憶》，楊一博到武漢采風，了解武漢疫情中的一些真實故事。比如，在武漢疫情最嚴重的時候，有一位錄音師，在妻子剛剛生完孩子的情況下，他還要作為志愿者去給別人家送菜，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顧不上照顧。這些小故事讓楊一博深有感觸——平時都是在影視劇里看到這樣的情節(jié)，現(xiàn)在是朋友講述真實發(fā)生的，給了他很深的震撼，他在想：人在大疫面前到底要怎么來做？怎么來表達自己？“后來我寫這部歌劇的時候，回想起這些平凡的武漢人民的付出，非常感動，我也把這些真實的感動注入作品?！?/p>

兼顧普及性與藝術性：委約創(chuàng)作最難

楊一博的創(chuàng)作基本上涉及了所有音樂類型，例如，交響樂、民族管弦樂、歌劇、音樂劇、舞臺劇、影視音樂配樂，以及大量的聲樂作品。

“我覺得委約創(chuàng)作最難，比如，今年我寫了很多主旋律歌曲，這樣的歌曲很難寫，因為它沒有固定樣式，樂隊作品創(chuàng)作還有各種技巧，有前輩大師們的優(yōu)秀代表作供參考研究。主旋律歌曲要達到滿足委約方的功能需求，還要有好的旋律讓大家都喜歡、能傳唱，滿足我們自己對音樂創(chuàng)作的藝術價值體現(xiàn)，非常難?！睏钜徊┍硎?，委約創(chuàng)作具有普及性、功能性的特點，不是讓我們表達個性、實驗性的，因此它對旋律要求特別高。

怎樣讓主旋律創(chuàng)作體現(xiàn)藝術性？楊一博積極探索在歌曲的創(chuàng)作中融入我國傳統(tǒng)、優(yōu)秀的民族民間音樂元素，包括地方戲曲、民歌、具有濃郁地域特色的器樂，等等，用交響化的思維方式、結構框架，以當代的音樂語言與民族民間音樂相結合，創(chuàng)作出具有當代動態(tài)聽覺的全新歌曲，既保留了地域風味也滿足了當代人的聽覺審美取向。

“我一直用創(chuàng)作來踐行習總書記對音樂家的期望——為人民而歌?！?021年，楊一博為山東濱州創(chuàng)作了一首歌曲《村長外號叫老邪》，運用當?shù)毓爬系奶厣胤綉蚯皾O鼓戲”的元素；運用海南黎族民歌少中哇調的元素創(chuàng)作了歌曲《仙女阿婆》。有時我們采風的時間不是很充裕，或者因為疫情等原因不能去當?shù)夭娠L，那么只能是用有的方式去學，去欣賞當?shù)赜幸馑嫉囊魳?。用這種元素作為主料，加以調劑，去縱向、橫向去構建，很有意思，希望通過我們這代人的努力，讓中國的民歌、民間音樂不至于跟市場完全脫軌，在主旋律音樂的創(chuàng)作中，將地域性音樂語言、流行性相結合，形成一種大家都可以欣賞的歌曲。

“我覺得這樣的創(chuàng)作很有現(xiàn)實意義，每年都會出一些這樣的好作品，希望能得到更多的平臺，更多的官方機構和前輩以及市場的認可，能讓我們有更多機會創(chuàng)作這樣的作品，百家爭鳴?！?/p>

不斷突破自我的瓶頸

“采風是獲得新鮮素材的一種重要方式，不過，有時，沒辦法去外地采風，還要以這個地方特色的音樂風格去寫作品，怎么辦？我就找到當?shù)氐囊恍┮繇戀Y料、譜子來研究、臨摹，比如，某些音樂專輯里地域的民歌，或者民族樂隊作品，我會用自己的方式把它的動機、旋律記錄下來，對于縱向的旋律線條就有把握了，然后就是橫向的和聲、織體的構建。”楊一博平時喜歡看書，也會了解音樂之外的各種美學表達方式。

回顧自己十年前的作品，楊一博認為，有些寫得不錯，但是每個階段都希望達到一個新的高度，寫新作品時不希望重復以前的音響狀態(tài)，希望用一種新的表達方式、寫得更好，這就需要不斷突破自己的瓶頸，比如，目前自己正在創(chuàng)作的這部歌劇，感覺很困難——歌劇需要有戲劇化的鋪陳，有動機的不斷發(fā)展，展現(xiàn)戲劇化的沖突和人物內心的描繪，還要有好聽的旋律。其實，這部歌劇寫了很久，因為他每一次當聽到一些新的劇目都會有很多新的啟發(fā)，再回過頭來調整這部作品的結構、細節(jié)，不厭其煩地把它調到自己想要的狀態(tài)。

“像我這樣的中青年作曲家每年有不少委約創(chuàng)作，但我也有自己的追求?！睏钜徊π碌囊荒贶P躇滿志——有幾部樂隊作品在籌劃當中，同時還要寫一些歌曲，包括歌曲的制作、錄音，還要為中國音樂學院中國樂派教學體系做民歌教材樂隊配器和鋼琴伴奏教材等，準備出版一個藝術歌曲專輯和譜子?！懊磕晡叶家粋€計劃，讓自己有時間靜下來想一想，該做些什么，思索在每個階段如何突破自我、達到一個新的創(chuàng)作高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