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龍脊

大刀紅

最近，縣長向陽君有一件煩心事——縣里的征遷工作遇到一個釘子戶。釘子戶名叫柳秋風，他一口咬定不搬家，死也要住在真龍脊。向陽君決定親自出馬，去柳秋風家做工作。

在路上，陪同的曲鄉(xiāng)長介紹道：“柳秋風這個人，天災人禍，一生都在為住房苦惱，先后搬了四次家，好不容易才停當下來。這次再讓他搬家，他心存怨恨，怎么都不愿意?！?/p>

這話激發(fā)了向陽君的興趣，他問曲鄉(xiāng)長：“你講講，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天災人禍？”

曲鄉(xiāng)長說：“那好，就從柳秋風的名字說起?！?/p>

柳秋風是20世紀60年代出生的。他出生那一天，已經(jīng)連續(xù)下了十三天雨，但他家的茅草屋坐落在河旁地勢較高的地方，所以大家也沒在意。不料就在他呱呱墜地的時候，河水暴漲，一下子就涌到他家門口。柳秋風的父親馬上背起妻兒，在眾人的幫助下，向高處轉移。走到高處，便見洪水排山倒海般將他家的茅草屋沖走了……

在村里的幫助下，柳秋風一家住進了村集體的一座空閑茅草屋里。母親對父親說：“你給娃兒取個名字吧?！?/p>

柳秋風的父親有些文化，望著茅草屋，想起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心里一片傷感，說：“就取名叫柳秋風吧。”

柳秋風一家在茅草屋里一住就是六年。那天，六歲的柳秋風在茅草屋邊的丘陵上放羊，天空突然烏云密布，遠處的湖泊上空，烏云下生出了一條“尾巴”?！拔舶汀辈煌ＰD，越來越長，逐漸和湖面融為一體，就像在喝水一樣。柳秋風驚奇地喊著父親：“爸爸，你快來看，水上天了！”

柳秋風的父親出門一看，變了臉色，原來是龍卷風。他忙敲著臉盆叫道：“龍卷風來了，大家快去坑洞子避風！”

附近有個山洞，村民習慣叫坑洞子。在柳秋風父親的提醒下，村民們安全轉移。當大家從坑洞子里出來，柳秋風的父親卻傻了眼。原來，其他房子都受損不大，唯有他家的茅草屋被席卷一空。

這下，又什么都沒有了。不過，村民們感謝柳秋風父親的提醒，幫助他家在坑洞子里蓋了間茅草屋。后來，柳秋風的父母因為長期居住在山洞里，得了風濕病，不能勞動。雖然柳秋風長大后在外面打工賺錢，可一直湊不齊建新房的錢。

直到20世紀90年代，國家出臺“消滅茅草屋”的政策，村里就讓柳秋風家自己選址，給予補貼建瓦房。柳秋風一直認為他家這些年遭遇天災，跟房址有關，就請了本縣一個有名的風水先生選址。風水先生將房址選在真龍脊，他對柳秋風說：“此地叫真龍脊，有真龍守著，底子硬得很，可保百世昌盛?！?/p>

柳秋風信以為真，于是在真龍脊建了三間瓦房。還別說，自從在真龍脊建房，柳家的生活開始順風順水。先是一個年輕的姑娘看中了柳秋風這個三十出頭的光棍，第二年，便給他生下了兒子柳安居。柳秋風的父母也在真龍脊的房屋里安度晚年，壽終正寢。

向陽君聽到這里，點點頭說：“難怪這柳秋風不肯搬呀！”

兩個人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已經(jīng)來到柳秋風的家。曲鄉(xiāng)長指著一幢歐式小洋樓，對向陽君介紹說：“這就是他的家?！闭f完，他走過去敲門，敲了半天，也沒有動靜。于是，曲鄉(xiāng)長給村主任打電話，讓村主任催柳秋風回家。

趁找人的工夫，向陽君問曲鄉(xiāng)長：“你不是說三間瓦房嗎，怎么變成一幢歐式小洋樓了？”

曲鄉(xiāng)長說：“您還記不記得我們鄉(xiāng)以前那個勞鄉(xiāng)長？”

向陽君說：“記得呀，我和他同時當?shù)泥l(xiāng)長，后來他好像因為貪污受賄，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

曲鄉(xiāng)長點點頭，說：“這幢小洋樓就是他建的?！?/p>

曲鄉(xiāng)長說，柳秋風一共搬了四次家，剛才講了三次，他的故事還沒有講完。

曲鄉(xiāng)長告訴向陽君，勞鄉(xiāng)長在任時想建一幢別墅，于是請風水先生看址。結果，這個風水先生也把最佳地點定在了真龍脊，勞鄉(xiāng)長就讓柳秋風搬家，把地皮讓給他。

這個時候，柳秋風已經(jīng)在真龍脊住了二十多年，當然不想搬家，就拒絕了。勞鄉(xiāng)長見柳秋風不識抬舉，不知從哪里找來一伙混混，把他打了一頓。柳秋風報警，派出所不受理，無奈，只好舉家出門打工。見柳秋風走了，勞鄉(xiāng)長就將柳家的瓦房推倒，建起這小洋樓。不料小洋樓剛建好不久，勞鄉(xiāng)長東窗事發(fā)。見勞鄉(xiāng)長被抓起來了，柳秋風就回到真龍脊，向有關部門反映情況。有關部門為了化解矛盾，讓柳秋風補了些錢，將小洋樓買下來。

兩個人正聊著，村主任走了過來，說：“向縣長，曲鄉(xiāng)長，柳秋風的老婆得病，去縣醫(yī)院住院了?！?/p>

向陽君和曲鄉(xiāng)長商量了一下，說：“那就到醫(yī)院去?！?/p>

在醫(yī)院，向陽君終于見到了柳秋風。面對縣長，柳秋風仍是兩個字：“不搬！”

曲鄉(xiāng)長已經(jīng)做了無數(shù)次工作，見柳秋風一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的樣子，忍不住脫口而出：“你真以為拿你沒有辦法了？你那個村，就只有真龍脊下面的地質適合修建高架橋，實在不行，可以去法院申請，進行強拆?！?/p>

柳秋風聽了這話，身子一顫，說：“強拆吧！你們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姓勞的做過一次，這次，你姓曲的再做一次吧！”

向陽君聽柳秋風這么說，忙在中間調停：“柳大伯，這是曲鄉(xiāng)長一時的氣話。這次搬遷，你有什么具體困難，能和我說說嗎？”

柳秋風猶豫片刻，說出了心里話。原來，柳秋風的老婆有心臟病，縣醫(yī)院沒有做手術的能力，需要轉院，而轉院有風險，柳秋風特別擔心路上會出意外。這也是他不肯搬離真龍脊的一個原因。他覺得，真龍脊的風水會保佑老婆一切順利。

向陽君聽后點點頭，說：“我明白了?？墒?，柳大伯，你想過沒有，如果真龍脊的風水真的那么好，它怎么沒能保佑勞鄉(xiāng)長呢？”停了一下，他接著說，“轉院有風險，靠風水解決不了問題。這樣吧，如果你信得過我，這事我來想辦法?！?/p>

柳秋風聽后沒說話，向陽君看出了他的疑慮，說：“我有個同學，是省人民醫(yī)院心外科方面的專家，我這就給他打電話，請他聯(lián)系專家來縣醫(yī)院給大媽會診、做手術，這樣就不用轉院了……”

向陽君話音未落，柳秋風的眼睛亮了，一下子站起身來……

走出醫(yī)院，曲鄉(xiāng)長對向陽君豎起了大拇指，說：“做群眾工作，我還得向您學習?！?/p>

過了兩周，柳秋風給向陽君打來電話，感謝地說：“向縣長，謝謝您，我老婆手術非常順利，恢復良好。這次，想再問您一下，如果我們一家搬去縣城，那里好上幼兒園嗎？”

向陽君聽出了話外之音，問：“柳大伯，你同意拆遷了？”

柳秋風笑著說：“我是從小搬家搬怕了。是這樣的，我孫子三歲了，如果我們能在縣城落戶，在縣城上幼兒園，那我就再也沒有什么心事了?！?/p>

向陽君聽罷，立刻說：“縣城最近有一幢樓房，是專門面向搬遷戶出售的，價錢不高，我去幫你問問。”

過了幾天，向陽君帶著柳秋風一家參觀了那幢樓房。向陽君指著不遠處說：“我們?yōu)檫@個小區(qū)配套了幼兒園和中小學，你們一家住在這里，一定會安居樂業(yè)的?！?/p>

柳秋風連連點頭。

兩年后，柳秋風帶著孫子回真龍脊，去祭奠他的父母親。遠遠地，他們看見，高鐵的高架橋在真龍脊拔地而起。

孫子叫道：“爺爺，龍，你看龍！”

柳秋風順著孫子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趟高鐵列車風馳電掣般地劃過一道弧線，就像一條飛起的巨龍……

（發(fā)稿編輯：呂? 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