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怨》和《夢醒》的比較研究

王陽 李莉

內(nèi)容摘要：在比較研究中，《春怨》和《夢醒》通過廣義的夢意象，表達怨思的主題。從形象、時間、空間、抒情方式、風(fēng)格這五個方面探討兩首詩的差異，從男性視角下來看，前者塑造了“怨女”形象，后者塑造了“癡男”形象;從夢醒時間來看，前者是清晨，后者是深夜;從空間來看，前者是廣闊的室外，后者是封閉的室內(nèi);從抒情方式和風(fēng)格分析，前者間接抒情、含蓄委婉，后者直抒胸臆、熱烈真摯。

關(guān)鍵詞：愛情詩 《春怨》 《夢醒》

中西方愛情詩源遠流長。愛情詩在中國歷史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詩經(jīng)》。最早的中國愛情詩可能是詩經(jīng)中的第一首詩《國風(fēng)·周南》中的《關(guān)雎》。在西方，古希臘薩福的愛情詩堪稱經(jīng)典，又是西方抒情詩的源頭之一。[1]俄國的普希金被譽為“俄羅斯詩壇的太陽”，其抒情詩中有大量的愛情詩，《夢醒》是詩人對初戀離別后的告白。而中國的金昌緒不為人知，僅此《春怨》，廣為流傳。這兩首詩均寫夢醒，通過夢意象，表達離別后的怨思。在形象、時間、空間、抒情方式、風(fēng)格這五個方面有差異?？傮w來看，兩首詩風(fēng)格各異，值得我們深入研究。

一.同

《春怨》和《夢醒》這兩首詩通過詩人的傳情達意，在詩歌主題和意象上都有相同點。

（一）主題：“怨思”

《春怨》和《夢醒》在抒發(fā)情感方面都體現(xiàn)了怨思的主題。

《春怨》寫閨中少婦在夢中希望穿越重重阻隔與征夫相會，卻被無情的黃鶯驚擾，還未相見，便與夢中的征夫分離。于是她怨上心頭，只能移情于物。《春怨》以“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開篇，讓人思考為什么閨中少婦不讓黃鶯在枝頭啼鳴？詩中“啼時驚妾夢”解釋了原因。但黃鶯啼曉，說明已經(jīng)是清晨，可閨中少婦為什么怕驚醒她的夢呢？原來是因為“妾夢”“不得到遼西”?！斑|西”作為軍事重地，暗示征夫遠在千里，長期不能相見。閨中少婦怨黃鶯啼鳴驚破美夢，實際是怨征夫長期不得還家;怨黃鶯成雙成對，不愿說自己思念丈夫，由此傳達了閨中少婦的怨思。

《夢醒》中“美夢啊，美夢，哪里是你的甜蜜？夜間的歡樂，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歡樂的夢，已失去影蹤”寫出抒情主人公在夢醒時分回憶夢境的美好，由此捕捉最后的歡樂甜蜜。在美夢中醒來，不斷追尋和懷念曾經(jīng)的戀愛時光。“我孤零零，在黑暗中，蘇醒”如怨如訴，一句一意，寫出了抒情主人公獨自一人在黑暗中醒來的孤獨狀態(tài)?！按仓車?，是沉默的夜”通過移情，用沉默的夜來代替此刻沉默的“我”，烘托了抒情主人公孤寂的心情?！皭矍榈幕孟?，忽而冷卻，忽而離去，成群地飛躍”寫出了夢境的虛幻飄渺，現(xiàn)實世界中愛情的幻滅?，F(xiàn)實的孤寂悲傷，夢境的虛幻易逝都增添了抒情主人公的怨訴和對所愛之人的思念。整首詩深切地傳達著抒情主人公的怨思，詩的最后“我寧可死去，也不愿意夢醒”更體現(xiàn)出抒情主人公至死不渝的怨訴和思念。

（二）意象：“夢”

《春怨》和《夢醒》這兩首詩都是通過夢意象表達怨思的情感。一般而言，根據(jù)夢意象的構(gòu)成，大體上可以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狹義的夢意象，就是作品中所描寫的一個個具體的夢。這種狹義的夢意象一般指的是這個夢境本身與夢覺前后的“現(xiàn)實生活”相對獨立。另一種是廣義的夢意象，即由具體的夢境以及夢境前后的“現(xiàn)實生活”共同構(gòu)成的一個完整意象。[2]由此可見，《春怨》和《夢醒》中的夢意象都是廣義的夢意象，它們既與夢相關(guān)，又與夢境前后的現(xiàn)實生活相聯(lián)系。

《春怨》中夢醒后的少婦不直接吐露自己的相思之苦，卻怨黃鶯的啼鳴驚醒了她與征夫相見的美夢。夢中的期待，醒后的孤寂，更加深了“妾夢”“不得到遼西”的遺憾。由怨到思，怨黃鶯打擾，不怨征夫別離;怨自己夢醒，不愿說相思。閨中少婦醒來時失落遺憾，又思念戍守遼西的丈夫，于是惱怒地趕走樹枝上啼鳴的黃鶯。詩中思念征夫的閨中少婦由于美夢被驚擾，由此產(chǎn)生的敲打樹枝、趕走啼鳴黃鶯的舉動。這些都說明《春怨》中的夢意象既與閨中少婦與征夫相見的夢境相關(guān)，又與夢覺前后思念征夫、趕走黃鶯的真實生活相關(guān)。這兩者緊密結(jié)合，共同形成了廣義的夢意象。

《夢醒》中“美夢啊，美夢，哪里是你的甜蜜？夜間的歡樂，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歡樂的夢，已失去影蹤”抒情主人公夢醒后不斷地追問，反復(fù)追尋夢境的蹤跡。特別是“美夢”“甜蜜”“夜間的歡樂”“歡樂的夢”都體現(xiàn)著夢境的歡樂甜蜜。而夢醒后的抒情主人公意識到曾經(jīng)的歡樂已經(jīng)失去蹤影，就連夢中的重逢也短暫易逝，只有寂靜漆黑的長夜來陪伴孤獨的自己。詩的最后“愛情啊，愛情，請聽我的懇求：請再把我送入夢境，讓我再次心醉，到了清晨，我寧可死去，也不愿意夢醒”通過甜蜜與憂傷之間的對立，更體現(xiàn)了抒情主人公對待愛情至死不渝的態(tài)度。夢境的甜蜜讓抒情主人公回憶起曾經(jīng)相戀的美好，可清醒后的他不得不回到孤獨的現(xiàn)實。因而《夢醒》中抒情主人公的夢境與夢醒前后的現(xiàn)實生活緊密相連，由此也形成了廣義的夢意象。

二.異

中西方愛情詩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其差異表現(xiàn)在多個方面。以下從形象、時間、空間、抒情方式和風(fēng)格這五個方面對這兩首詩進行探究，通過分析《春怨》和《夢醒》的特色，進而了解這兩首詩的差異。

（一）形象：男性視角下的“怨女”與“癡男”

男性視角指的是建立在男權(quán)制的基礎(chǔ)上對文學(xué)藝術(shù)作品進行審視和評價的一種觀念和方法。[3]這兩首詩都是男詩人所作，通過男性視角塑造了“怨女”與“癡男”形象?！洞涸埂穼儆陂|怨詩，《夢醒》是詩人寫給巴庫尼娜的“男怨詩”?！洞涸埂分兴茉炝艘粋€思念丈夫而不能相見的“怨女”形象;而《夢醒》則塑造了一個失落憂傷又充滿希望的“癡男”形象。兩首詩皆是“怨”，但所怨之人、所怨之因皆不相同。

《春怨》中所怨之人是戍守遼西的征夫。在古代，征戰(zhàn)沙場是男性價值追求的體現(xiàn)。相對于男性的剛強，女性是柔弱的代表，因而兒女情長大多通過女性的“怨思”來傳達。由于丈夫戍守在外，閨中少婦長期思念卻不能相見。又被黃鶯驚擾與征夫相見的美夢，因而閨中少婦在長期相思中形成了“怨女”形象。閨中少婦將自己的煩惱怨思轉(zhuǎn)為黃鶯不解風(fēng)情，故意擾人。又惱，又嬌嗔的“怨女”形象躍然紙上。C58D9217-2362-43CF-A5B5-56FFB79106D8

而《夢醒》中所怨之人是巴庫尼娜。詩人普希金在皇村學(xué)校遇到戀人巴庫尼娜，并展開熱烈地追求。后來巴庫尼娜跟著母親離開了皇村學(xué)校。詩人多次尋找巴庫尼娜，都沒有結(jié)果。詩人將自己熱烈真摯的思念融入詩中，通過抒發(fā)自己的真情實感，塑造了一個像自己一樣苦尋愛情卻愛而不得，憂傷失落又充滿希望的“癡男”形象。詩的最后“愛情啊，愛情，請聽我的懇求：請再把我送入夢境，讓我再次心醉，到了清晨，我寧可死去，也不愿意夢醒”體現(xiàn)出《夢醒》中塑造的沉醉于愛而不得的感情中，對待愛情仍至死不渝的“癡男”形象。

（二）時間：清晨與深夜

《春怨》和《夢醒》從夢醒的時間來看，《春怨》中閨中少婦夢醒的時間是黃鶯啼鳴的清晨，而《夢醒》中抒情主人公夢醒的時間是寂靜黑暗的深夜。

《春怨》中“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這兩句中寫到黃鶯啼鳴，表明了夢醒的時間。暗示閨中少婦醒來的時間是清晨。黃鶯鳴曉，閨中少婦卻不愿夢醒，原來是因為“妾夢”“不得到遼西”。從夢中醒來依舊想與征夫相見，這也體現(xiàn)出閨中少婦對丈夫的思念日夜不斷。《夢醒》中“我孤零零，在黑暗中，蘇醒。床周圍，是沉默的夜”如怨如訴，寫出了抒情主人公在美夢中蘇醒后，陷入了孤獨的沉默?！昂诎怠薄俺聊囊埂北砻魇闱橹魅斯珘粜训臅r間是寂靜黑暗的深夜。相對于甜蜜歡樂的夢境，寂靜漆黑的深夜讓夢醒后的抒情主人公變得愈發(fā)孤單。

（三）空間：室外與室內(nèi)

《春怨》和《夢醒》從夢醒后所處的空間來看，《春怨》中閨中少婦出現(xiàn)在明亮、廣闊的室外，《夢醒》中抒情主人公出現(xiàn)在黑暗、封閉的室內(nèi)。

《春怨》中閨中少婦因黃鶯啼鳴驚擾美夢，于是敲打樹枝想趕走黃鶯。此處黃鶯啼鳴成雙成對，而少婦卻孤身一人。由此可見，閨中少婦美夢被驚醒后，敲打樹枝趕黃鶯的場景出現(xiàn)在廣闊、明亮的室外。《夢醒》中“我孤零零，在黑暗中，蘇醒。床周圍，是沉默的夜”寫出了抒情主人公從美夢中醒來的場景?！昂诎怠薄按仓車斌w現(xiàn)了他夢醒后處于黑暗、狹窄的床周圍。由此可見，《夢醒》這首詩展示出抒情主人公夢醒時分所處的空間是黑暗、封閉的室內(nèi)。

（四）抒情方式：間接抒情與直接抒情

詩歌離不開抒情，抒情是一種重要的表達方式。詩歌的抒情方式一般分兩種，分別是間接抒情和直接抒情?！洞涸埂泛汀秹粜选吠ㄟ^不同的抒情方式來表達情感。

《春怨》采用間接抒情的表達方式，詩中閨中少婦怨訴，借助相關(guān)的事物間接表達情感。怨黃鶯打擾，不怨征夫別離;怨美夢易醒，不愿說相思。不寫自己形單影只，而怨黃鶯成雙成對。詩歌采用間接抒情，層層鋪墊。通過設(shè)置懸念，傳達閨中少婦的怨思?！秹粜选凡捎弥苯邮闱榈姆绞?，夢醒后的虛幻讓抒情主人公產(chǎn)生深深的情感落差，面對愛而不得的現(xiàn)實，只能嘆息憂傷。詩中“愛情啊，愛情，請聽我的懇求：請再把我送入夢境，讓我再次心醉，到了清晨，我寧可死去，也不愿意夢醒”直接抒情更是抒發(fā)了詩人強烈的感情，體現(xiàn)了抒情主人公在現(xiàn)實與夢境轉(zhuǎn)換過程中的失落和遺憾?！洞涸埂烽g接抒情，娓娓道來;《夢醒》直接抒情，引人共鳴。這兩首詩采用不同的抒情方式，給人不一樣的情感體驗。

（五）風(fēng)格：含蓄委婉與熱烈真摯

從詩歌風(fēng)格來看，兩首詩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截然不同?！洞涸埂穫鬟_出含蓄委婉的詩歌風(fēng)格，《夢醒》傳達出熱烈真摯的詩歌風(fēng)格。

《春怨》中詩人不直接抒發(fā)閨中少婦思念遠在千里的丈夫，而委婉含蓄地寫“妾夢”“不得到遼西”。少婦不表明自己形單影只，只怨黃鶯成雙成對。不寫思念丈夫，只怨黃鶯擾人，夢不到遼西。《春怨》的詩歌風(fēng)格含蓄委婉，仿佛是來自閨中少婦的內(nèi)斂、嬌羞，含蓄地傳達著自己的怨思?！秹粜选分惺闱橹魅斯词股硖幒诎?、身心孤寂，也仍對未來充滿希望、對愛情充滿幻想，這同樣也是詩人普希金的真實寫照。此時的巴庫尼娜杳無音信，詩人多次尋找卻沒有結(jié)果，只能寄托于夢境，希望再次沉醉于過往的歡樂甜蜜。從甜蜜歡樂的夢境中醒來，面對寂靜孤獨的深夜，詩人袒露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熱烈真摯地抒發(fā)著對戀人巴庫尼娜的思念和愛戀。由此可見，這兩首詩體現(xiàn)出不同的詩歌風(fēng)格，《春怨》含蓄委婉，引人遐想;《夢醒》熱烈真摯，直抒胸臆。

三.差異原因分析

詩歌不僅抒發(fā)著詩人的情感，還反映著當時的社會背景?！洞涸埂泛汀秹粜选吩诓煌纳鐣尘跋聞?chuàng)作，受所處的時代、思想意識等方面的影響，兩首詩的抒情方式和詩歌風(fēng)格形成鮮明的對比。

（一）社會背景：戰(zhàn)爭帶來的變動

戰(zhàn)爭帶來的變動在不同國家、不同時期有所不同。同時變動帶來的變化不僅有與家人的離別，還有思想的變革。

《春怨》中所說的“遼西”，為唐朝東北邊境軍事要地。據(jù)史載，唐王朝和契丹族之間多次發(fā)生戰(zhàn)爭。由于戰(zhàn)爭頻繁，到遼西戍守的士卒長期不得還家。因此，廣大人民希望統(tǒng)治者能安撫邊庭，過安定團聚的生活。[4]《春怨》中“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表面寫兒女情長，表達閨中少婦惱怨黃鶯的啼鳴擾夢。實際借閨中女子對征夫的思念之情，含蓄委婉地反映戰(zhàn)爭給人民帶來的離別之苦。

在1812年俄法戰(zhàn)爭時期，普希金經(jīng)常與近衛(wèi)軍團里的一些青年軍官接觸，接受了法國自由、平等的思想。1916年秋天，巴庫尼娜和母親離開皇村學(xué)校。詩人多次尋找，巴庫尼娜卻杳無音訊。[5]詩中“床周圍，是沉默的夜”便是嘆息感慨的回應(yīng)。詩人戀情無果，夢醒后深夜的寂靜，證實了夢境的虛幻。詩的最后“請再把我送入夢境，讓我再次心醉，到了清晨，我寧可死去，也不愿意夢醒”詩人面對愛而不得的情感，更是熱烈真摯地表達了自己追求至死不渝愛情的美好愿望。這種直接抒情的表達方式、熱烈真摯的風(fēng)格正是受自由、解放思想的影響。

（二）思想層面：儒家思想的束縛與思想意識的解放

影響詩歌創(chuàng)作的因素有很多，所處時代思想層面的影響更為深刻。中國社會長期受儒家思想的影響，以“禮”來約束自身行為;西方受解放思想的影響，追求自由、平等。詩人受不同思想意識的影響，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形成了不同的詩歌風(fēng)格。

儒家思想占據(jù)著中國社會的主流，長期影響著人們的情感表達。在儒家思想的束縛下，男女的愛情會受到社會的種種限制，而表現(xiàn)得含蓄委婉。如在“克己復(fù)禮”的影響下，人們克制自己的私欲，使自身的行為符合禮的準則。因而《春怨》在儒家思想的束縛下，詩歌也合乎禮法，體現(xiàn)著含蓄委婉的詩歌風(fēng)格。

俄法戰(zhàn)爭后，俄國社會受法國思想的影響，要求個性解放，追求男女平等。普希金受其影響，思想意識得到解放，因而在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出熱烈真摯的詩歌風(fēng)格。《夢醒》“美夢啊，美夢，哪里是你的甜蜜？夜間的歡樂，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歡樂的夢，已失去影蹤?！笔闱橹魅斯珡纳钜箟艟持刑K醒，帶著一絲眷戀，不愿夢醒。詩人融入自己的真實情感，以熱烈真摯的重復(fù)開篇，更加深了他對甜蜜歡樂的追尋和對戀人的思念。因此詩人受到自由解放思想的影響，在作品《夢醒》中體現(xiàn)著熱情真摯的詩歌風(fēng)格。

通過比較研究，《春怨》和《夢醒》在主題和意象上有相同點，在形象、時間、空間、抒情方式和風(fēng)格上有明顯的差異。追溯《春怨》和《夢醒》的創(chuàng)作背景，找到了這兩首詩的差異原因，為我們深入了解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不管是哪個時代、哪個國家，不管是女怨男還是男怨女，愛之深、怨之切、思之甚都是愛情難以割舍的情感表達。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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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湖北工業(yè)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通訊作者：李莉）C58D9217-2362-43CF-A5B5-56FFB79106D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