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春
(四川輕化工大學,四川 自貢 643002)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人們對隱喻的認識發(fā)生了根本性的改變,認為隱喻不再僅僅是純粹修飾語言的修辭手段,更是人們認識世界的思維方式。萊考夫(Lakoff)和約翰遜(Johnson)指出“隱喻不僅存在于語言中,而且是一種十分普遍的思維方式。它的基本功能是從某一認知域引向另一認知域的投射?!盵1]154束定芳也認為:“隱喻不僅僅是一種語言現(xiàn)象,它更重要的是一種人類的認知現(xiàn)象。它是人類將其某一領域的經驗用來說明或理解另一類領域的經驗的一種認知活動。”[2]28之所以人類會使用隱喻的方式認知事物,是由于人們總是習慣“近取諸身,遠取諸物”,通過認識自身和熟悉的事物來比擬不熟悉的事物,以達到認知的目的?!皬恼Z用的角度來看,隱喻涉及語用的建構者與理解者之間的關系,用喻者(隱喻建構者)之所以要訴諸隱喻的表達方式,無非是為了拉近他/她與理解者之間的距離,或者說,密切兩者之間的互動關系,進而產生彼此同屬于一個‘共同體’的意識?!盵3]因此,越是玄妙幽微難以理解認知的東西,人們越是會用生動的隱喻進行說明,以期實現(xiàn)認知?!罢軐W越是抽象,就越需要借助隱喻來進行思考。”[2]29尤其是宗教概念的傳播,均大量借用了活潑鮮明的隱喻來實現(xiàn)。“文化與宗教概念系統(tǒng)本質上是隱喻的?!盵4]37世界宗教,無不如此,禪宗當然也不例外。
禪意本身玄妙,無法言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再加上禪宗“不立文字”的要求而顯得更加高深莫測。同時,參禪者又希望能有媒介作為依托而探得其門徑,禪師也希望能在不違反規(guī)則的情況下能夠給參禪者適當?shù)狞c撥,從而在禪宗中產生了極其豐富多彩的隱喻。例如最為形象的“牧牛喻”把參禪隱喻為“牧?!?;“戰(zhàn)爭喻”把禪師之間的機鋒較量隱喻為戰(zhàn)爭,都是禪宗中非常經典的隱喻。此外,禪宗文獻中還蘊含著各種各樣獨具特色的隱喻,例如“食物隱喻”建立了一系列的隱喻來闡釋“禪即食物”這一基本概念隱喻。我們將對此進行詳細分析。
萊考夫和約翰遜指出:“隱喻是人類的一種認知現(xiàn)象,是人類認識世界的方式。人們總是把身邊熟知的事物(始源域)的一系列相關概念投射到新事物(目標域)上面,通過形成成套對應的概念隱喻來認識新事物?!盵1]5“從認知功能角度看,隱喻可以分成‘根隱喻’和‘派生隱喻’兩大類?![喻’指的是一個作為中心概念的隱喻,如人生是一種旅途(Life is a journey),由此而派生出來的隱喻,如人生的起點或終點、生命的車站等就叫作‘派生隱喻’?!盵2]44-55在禪宗“食物隱喻”這一概念隱喻中,“禪即食物”便是把食物(始源域)這一概念及其相關關系投射到禪這一概念系統(tǒng)(目標域)中去,并以此作為根隱喻,派生出了一系列相關的派生隱喻,從而構成禪宗食物隱喻系統(tǒng)。
在禪宗文獻中,關于飲食的概念,無論是水果蔬菜還是粥飯餅餌,幾乎都蘊含著“禪即食物”這一概念隱喻。如:
例1:僧問:“如何是和尚家風?”師曰:“山畬粟米飯,野菜淡黃韲?!鄙唬骸昂鲇錾峡蛠?,又作么生?”師曰:“吃即從君吃,不吃任東西?!?《景德傳燈錄》卷十五《福州牛頭微禪師》)(1)本文用例全部來自中華電子佛典協(xié)會編制的《電子佛典》(Chinese Buddhist Electronic Text Association ,簡稱CBETA,2016年版),特此說明。
例2:師在文德殿赴齋,有鞠常侍問:“靈樹果子熟也未?”師云:“什么年中得信道生?”(《云門匡真禪師廣錄》卷一)
例3:海會結夏上堂:“此夏居白云,禪人偶聚會。三月九旬中,尊卑相倚賴。粥飯與茶湯,精粗隨分耐。逐意習經書,任運行三昧。彼此出家兒,放教肚皮大。”(《列祖提綱錄》卷三十六)
例4:云門因僧問:“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談?”師曰:“胡餅?!?/p>
例1中“山畬粟米飯,野菜澹黃韲”隱喻微禪師的禪風。例2中的果子、例3中的粥飯與茶湯、例4中的胡餅,全部都隱喻禪,由此可以提煉出“禪即食物”這一隱喻。
禪是一個十分抽象玄妙的概念,無法把握無法捉摸,于是,禪師們便運用實體隱喻的方式,把禪隱喻為實實在在的物體,以期讓人獲得實際的感知?!霸趯嶓w隱喻概念(ontological metaphor)中,人們將抽象的和模糊的思想、感情、心理活動、事件、狀態(tài)等無形的概念看作是具體的、有形的實體,因而可以對其進行談論、量化,識別其特征及原因等。”[5]從理論上講,非實體的事物經常被隱喻為實體,二者之間的映射關系并不一定要有先決的相似條件。因此,任何一種思想和概念都可以隱喻為食物,也可以隱喻為其他任何一種實體,反之,任何一種實體也都可以隱喻多種思想和概念,只要二者符合相似性體驗或能創(chuàng)造相似性體驗。因此,以食物作為喻體的概念非常豐富,且各個國家不同的文化形成的事物隱喻既有相同點也有不同之處,如萊考夫舉過很多例子對“思想是食物”進行了探討[4]44,大貫惠美子對食物的自我隱喻進行了詳細的考察[6],王輝、梁麗對50個常見的食物隱喻詞語進行了認知研究[7],加之古有“治大國如烹小鮮”等各種隱喻意象,更突出了食物作為人類生存的重要物質,被人們作為最基本的體驗對象進行考察,并被映射到各種概念中去,從而形成豐富多彩的食物隱喻。禪宗也不例外,把禪意隱喻為食物,把與食物相關的概念投射到與禪相關的概念中去,把玄之又玄的概念實體化,形成獨特的禪宗食物隱喻。我們認為,“禪即食物”是禪宗食物隱喻中的根隱喻,這一隱喻所涉及的要素主要有活動主體、活動對象、活動過程三個,其從始源域到目標域的映像,如表1。
由表1可以看出,“禪即食物”這一根隱喻下,至少蘊含“參禪即品嘗食物”“參禪者即品嘗者”等相關概念隱喻,從而形成禪宗食物隱喻系列。在這一系列隱喻中,人品嘗食物而獲得滋味或營養(yǎng),即隱喻參禪者參禪獲得禪意,例如:
例5:長慶棱問保福云:“將飯與人吃,報恩有分,為甚不具眼?!备T疲骸笆┱呤苷叨阆?jié)h?!?《宗門拈古匯集》卷十三)
例6:后云居結庵于三峰,經旬不赴堂。師問:“子近日何不赴齋?”云居云:“每日自有天神送食?!睅熢疲骸拔覍⒅^汝是個人,猶作這個見解在!”(《瑞州洞山良價禪師語錄》卷一)
例5中長慶棱禪師所說的“將飯與人吃”中,“飯”即“禪”,“將飯與人吃”即“教人參禪”;例6中云居禪師所說的天神所送之食,便是禪的隱喻,意指以禪為食,便可不必真吃食物。這當然是對參禪的誤解,因此受到洞山良價禪師的批評。
束定芳指出:“隱喻涉及所在領域整個系統(tǒng)內部的關系轉移,因此隱喻概念具有系統(tǒng)性的特點?!盵2]79“禪即食物”是禪宗食物隱喻中的根隱喻,其中,食物所蘊含的各個要素之間的關系也分別投射到參禪活動中來,從而派生出一系列隱喻。
“概念隱喻理論強調隱喻形成的經驗基礎,認為隱喻映射不是任意性的,而是受到體驗性的制約。隱喻根植于我們對自身以及日常生活的經驗知識,產生的基礎是因為兩種事物在我們的經驗中存在某種聯(lián)系或相似之處?!盵8]如前所述,在禪宗食物隱喻根隱喻中,始源域與目標域有三組對應關系,即食物與禪、品嘗行為與參禪活動、參禪者與品嘗者。這三組關系在相似性的體驗中形成映射,并凸顯出其中最契合的部分,從而派生出相應的一系列隱喻。我們選擇其中突出者分析,如表2。
表2
根據禪宗文獻實際,表2在表1的基礎上補充出了始源域中各要素的相關要素,并投射到參禪活動概念之中,其中,活動主體雖然具有各種特征,但實際都是人,因此,僅僅只產生了“參禪者即品嘗者”這一隱喻,并不再蘊含新的下級派生隱喻。在活動對象的相關要素中,食物具有種類、形狀、味道、營養(yǎng)等豐富的特征,但其形象、色彩等特征會跟別人有相同的感知被禪宗忽略,而味道則是純個體的獨特體驗,根據個體的不同而有不同的感受 ,這剛好跟禪宗講究純個體體驗契合,因此與參禪體驗相似而凸顯出來的對象特征是味道,從而派生出了“禪即食物之味”這一隱喻。由于味道具有多樣性,因此,在此隱喻之下,還能繼續(xù)派生出“禪即甜”“禪即苦”“禪即酸”“禪即咸”“禪即辣”“禪即淡”等各種具體味道隱喻。在活動過程相關要素中,除了“吃”,還有跟食物相關的其他行為,如食物制作、食物提供等,而禪修也并不限定某種特定的活動,因此,這一過程全部具有相似體驗,從而派生出“參禪即與食物有關的一切行為”這一隱喻;由于與食物相關的行為非常豐富,因此,此隱喻還可以派生出許多豐富的隱喻。在活動效果相關要素的體驗映像中,主要是有味和無味的差別,即禪悟與否的差異,由此而產生“開悟即知味”“未悟即不知味”這一對相對的派生隱喻概念。在活動的相關因素中,我們僅舉出了活動對象的提供者這一要素,相似體驗中凸顯的是提供對象這一功能,從而得到“禪修方便提供者即食物提供者”這一隱喻。此外,還有相關因素還有活動場地、活動方式等不是特別突出的派生隱喻,略過不論。我們對其中最突出的幾個派生隱喻進行詳細討論:
“禪即食物之味”是“禪是食物”這一隱喻所包含的第二層隱喻含義。除了把禪隱喻為食物之外,禪宗特別強調禪是蘊含在食物里的味道,并以是否能嘗出味道來判定一個人是否開悟。俗世談及基本味道,多言五味:“調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呂氏春秋·本味》)。而佛教及禪宗的基本味道多一味“淡”,“若有不識三寶常存,以是因緣,唇口干焦。如人口爽,不知甜、苦、辛、醋、咸、淡六味差別?!?《大般涅盤經》卷十)
關于“禪即食物之味”隱喻中味道的描寫,主要有總體概括和分別描述兩種情況??傮w概括,就是籠統(tǒng)地用“味”“滋味”等詞語表示食物味道,而不具體說明什么味道;分別描述則分別用六味來具體說明食物味道,派生出“禪即酸”“禪即甜”“禪即苦”“禪即辣”“禪即咸”“禪即淡”等隱喻。
1.總體概括:禪即食物之味
“禪即食物之味”指的是禪宗文獻中籠統(tǒng)地以味道隱喻禪,多以“滋味、味道”等詞語表示。如:
例7:向古人言句上得些滋味者,以奇言妙句為窠臼;于經教中聲名句義上得滋味者,以經教為窠臼;于古人公案上得滋味者,以古人問答、代語、別語、抑揚語、褒貶語為窠臼;于心性上得滋味者,以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為窠臼;于寂默無言無說處得滋味者……(《正法眼藏》卷三)
例8:莊上油糍滋味別,果然吃得飽非常。(《恕中無慍禪師語錄》卷三)
例9:報恩琇云:“世尊不語,百味具足?!?《宗門拈古匯集》卷一)
以上諸例中所講的味道,均喻指禪意。從總體的角度來說明“禪即食物之味”。特別是例7中,“言句、句義、公案、問答、代語、心性、無言”等主體只跟視覺、聽覺、心覺等相關,可卻用表示味覺的“滋味”對其進行描述,造成了意義上的矛盾,因而形成了通感隱喻效果,讓人耳目一新。
2.分別描寫
對“禪即食物之味”的分別描寫,即是對其派生出的各種具體味道隱喻進行描寫。
(1)禪即酸
例10:若是醋蟲不知酸,明鑒不自照,也只是坎井之蛙。(《良靈守卓禪師語錄》卷一)
例11:僧問臨濟:“如何是吹毛劍?”濟云:“禍事!禍事!不見道:‘德山釅醋,曾吃知酸?!?《萬松老人評唱天童覺和尚頌古從容庵錄》卷六第九十五則《臨濟一畫》)
(2)禪即甜
例12:師令侍者取糖與相公,送路吃糖次。師云:“相公,甜么?”公云:“甜?!睅熢疲骸疤鸨阕?。”相公一笑,遂起。(《吳山凈端禪師語錄》卷一)
例13:正覺云:“會么?香嚴采花,石霜造蜜,曹山煎湯。且道知甜底是誰?”(《拈八方珠玉集》卷三)
(3)禪即苦
例14:石壺傾苦茗,竟日坐山樓。雨過苔衣濕,云生竹戶幽。(《嵩山野竹禪師語錄》卷十三)
例15:拈云:“直下兩掌,黃檗連根苦;逆來順受,甜瓜徹蒂甜?!?《即非禪師全錄》卷五)
(4)禪即辣
例16:僧云:“和尚豈無方便?”師云:“生姜終不改辣?!?《虛堂和尚語錄》卷二)
例17:萬木凋殘方吐艷,垂垂先實綴枝頭。從來辣性天然在,嚼著通身白汗流。(《禪宗雜毒?!肪硭?
(5)禪即咸
例18:滄溟一滴咸無際,厚地纖塵廣有余。何事陋容人寫得,只緣蹤跡在龍舒。(《古尊宿語錄》卷三十《舒州龍門佛眼和尚語錄》)
例19:不解順流棹,豈知逆風帆。呷盡四海水,到頭滋味咸。(《靈峰蕅益大師宗論》卷十)
(6)禪即淡
例20:山云:“咸是咸味,淡是淡味,不咸不淡是常味?!?《汾陽無德禪師語錄》卷二)
例21:僧問:“如何是佛法大意?”師曰:“陳倉米飯淡黃虀。”(《續(xù)傳燈錄》卷十二《金陵正覺道清禪師》)
以上分別以六味隱喻禪意,只要能從食物中品嘗出這些味道,就相當于從參禪過程中悟到了禪的真諦。為了突出對比差異,常“甜、苦”“咸、酸”“咸、淡”兩兩對舉或把多種味道并列一起,以此來說明盡管味道不同,卻各有禪意:
例22:黃龍新問元首座:“野狐意旨作么生?”元云:“甜瓜徹蒂甜,苦瓜連根苦。”(《宗鑒法林》卷十)
例23:諸人若下得一轉平實語,吃鹽聞咸,吃醋聞酸;若道不得,迦也門前底。(《法演禪師語錄》卷二)
例24:上堂云:“有鹽曰咸,無鹽曰淡。太平聞說,口似扁擔?!北阆伦?。(《法演禪師語錄》卷一)
例25:盡大地是個胡餅,一口百雜碎,舌頭若在,口里咸、酸、苦、辣,定然知些滋味。(《洪山俞昭允汾禪師語錄》卷二)
3.禪即鹽味
俗話說:“鹽乃百味之祖。”六味隱喻之中,禪宗對咸味特別青睞,其隱喻使用頻率和概念隱喻的構成情況,都遠超其他味道。禪宗文獻中對咸味的描寫通常是以“鹽”和“鹽味”為代表,構成禪宗食物隱喻根隱喻“禪即食物”派生出的下級隱喻“禪即食物之味”的再下一級派生隱喻“參禪即是品嘗出鹽(鹽味)”,把人品嘗食物品嘗出鹽味這一概念投射到參禪者參禪體悟到禪意而形成獨具特色的概念隱喻, 其始源域與目標域的隱喻映像,如表3。
表3(2)此表同時用于拙作論文草稿《禪籍鹽文化概覽》,特此說明。
下面略舉幾例說明:
例26:上堂云:“水中鹽味,色里膠青。體之有據,取之無形。”(《宏智禪師廣錄》卷一)
例27:僧依教往問之,師曰:“自從胡亂后三十年,不少鹽醬。”僧回,舉似讓。讓然之。(《馬祖道一禪師廣錄》卷一)
例28: 師因行路次,見一婆子,問:“和尚住在什么處?” 師云:“趙州東院西?!?師舉問僧云:“你道是那個西字?”一僧云:“東西字。”一僧云:“依棲字?!睅熢疲骸澳銉扇丝傋鞯名}鐵判官?!?《古尊宿語錄》卷十四)
例29:南石琇禪師普門入院:“如來出世是擔屎漢,祖師西來是賣卜人。自余德山、臨濟、云門、溈山、雪峯、玄沙、南泉、趙州各逞機鋒,互分照用,盡是販私鹽賊?!?《列祖提綱錄》卷二十五)
這是從與食物有關的動作角度體現(xiàn)“參禪即是品嘗食物”這一隱喻,從表2中的“乞鹽、化鹽、討鹽、買鹽、添鹽、加鹽、補鹽”等可以看出,與鹽相關的行為都隱喻著參禪活動,其實,在禪宗文獻中,與食物相關的行為,大都隱喻著參禪活動。
例30:一日三僧辭,師把住云:“天無門,地無戶。亂走衲僧擬往何處?”僧皆無對。師劈面唾云:“枉吃我多少粥飯?!北阃瞥?。(《明覺禪師語錄》卷二)
“吃飯”是最日常的行為,卻隱喻為參禪活動,枉吃了飯,即白白參與了修禪而未悟。
例31:師問云居:“作甚么?”云居云:“合醬”。師云:“用多少鹽?”云居云:“旋入。”師云:“作何滋味?”云居云:“得?!?《瑞州洞山良價禪師語錄》卷一)
禪宗文獻中常用“合醬”隱喻禪修,云居禪師的禪修活動具體表現(xiàn)為漸入佳境(旋入)并最終開悟(得)。
例32:著問曰:“此間佛法如何住持?”翁曰:“龍蛇混雜,凡圣交參?!?著曰:“多少眾?!蔽淘唬骸扒叭笕?。”乃命童子將玻璃盞點茶度著,遂問曰:“南方還有這個不?” 著曰:“無。”翁曰:“尋常將甚么吃茶?” 著無對。(《天岸升禪師語錄》卷一)
這是無著禪師去五臺山參拜文殊菩薩,路上遇到一個老翁的對話。老翁叫童子泡茶(點茶)并遞給(度)無著禪師的過程,隱喻了傳教的過程,把“茶”這一富含禪意的食物傳遞給他,并詢問他南方怎么進行禪修(吃茶)。無著禪師用南禪不立文字的沉默回復了對方。
例33:正覺逸頌云:“一夏調和一釜羹,傅巖猶未許爭衡。莫言污了無人見,鄰壁禪翁只眼明。”(《禪林類聚》卷十四)
正覺逸禪師頌中所言“調和一釜羹”即隱喻用心參禪行為。禪宗常用“調羹合醬”隱喻禪修。
例34:正按乾坤闊,旁提星斗明。朝昏門大啟,飲啄慶生平。(《列祖提綱錄》卷四十一)
飲啄慶生平,表示日常飲食,平常度日,如此行徑,便是參禪,正如“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能通過這樣的日常生活體會到禪意。
例35:策子上念將來,模子里脫將去,咂啖古人涎唾,便是雜毒入心。(《石田法熏禪師語錄》卷二)
咂啖古人涎唾,即隱喻品味禪宗前圣遺留的文字或言語作為參禪方式,然而,南禪講究頓悟,追求不立文字,不落言詮,甚至不起一念,所以法熏禪師對此禪修方法提出了批評。
由此可見,與食物有關的行為,大都被禪師們賦予了禪意而隱喻禪修。
這是從活動效果的角度派生出的隱喻。吃食知味,參禪開悟。
例36:堪悲堪笑老韶陽,胡餅拈來撲鼻香。端的若知滋味者,不勝滿面負慚惶。(文殊道)。(《禪宗頌古聯(lián)珠通集》卷三十三)
例37:鷲峰深,黃檗苦,一來知味便回去。去去不回顧,大地何曾有寸土。(《古尊宿語錄》卷四十五)
例38:然圣人說無定方,勢難取信。何也?如云:“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迸c此極同。(《會稽云門湛然澄禪師語錄》卷第二)
以上諸例中無論是籠統(tǒng)的講知味,還是具體的講得某味,都隱喻獲得禪意。
綜上所述,禪宗“食物隱喻”中,“禪即食物”是其根隱喻,禪宗把抽象玄奧的禪實體化為食物,把食物的相關特征映像到禪意上,使其形象可感,更容易理解。并由品嘗食物這一活動中各要素之間的關系派生出 “禪即食物之味”“參禪活動即品嘗食物”“參禪者即是品嘗食物者”“禪悟即知味”“方便提供者即食物提供者”等派生隱喻;其中,由于食物的味道豐富各異,更在“禪即食物之味”的基礎上派生出了“禪即酸”“禪即甜”“禪即苦”“禪即辣”“禪即咸”“禪即淡”等隱喻;再由于“吃盡千般莫過鹽”,更是把鹽作為味道中的重點而構成了“禪即鹽(鹽味)”這一組內容豐富的概念隱喻。由此可見,禪宗食物隱喻自成系統(tǒng),層層展開,蘊含豐富,可以說,把握好了禪宗食物隱喻系統(tǒng)這一斑,便能窺得禪宗方便法門之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