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棵梭梭樹

徐軍歡

某支付平臺有一項綠色公益活動叫螞蟻森林，用戶可以通過步行等綠色生活方式獲得綠色能量，積攢夠一定綠色能量后，就能在螞蟻森林里兌換一棵虛擬樹，虛擬樹對應(yīng)種植一棵實體樹，并有一個樹苗編號。

聶守勝是螞蟻森林大西北片區(qū)的一位護林員。這天，烏云堆積，沉悶的雷聲似乎在宣布，一場大雨就要來臨。

聶守勝正騎著毛驢往集裝箱房趕，突然，有個笨拙的身影一閃，倏忽間就不見了。他跳下毛驢，警惕地喝了一聲：“誰？”

沒有人回答。

聶守勝找過去，不出三十步就看到了一個人的背影，正一棵棵地查看樹上的編號。走近一看，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媽，背著個大包裹，滄桑的臉上寫滿了疲憊和憔悴。

聶守勝猜想她可能是來看實體樹的平臺用戶，就問：“您在找編號吧？我是這兒的護林員，這兒的編號全裝在我腦子里呢?！?/p>

大媽停下腳步，打量了一下聶守勝，確信他說的是真話后，才松開緊緊攥在手里的紙條，紙條上果然寫著一個樹苗編號。

聶守勝當了多年的護林員，對來現(xiàn)場看樹的人已見怪不怪，但這個大媽的出現(xiàn)倒讓他生出了幾分好奇。

大媽表情木訥，穿著也不時尚，感覺不太像會使用智能手機的樣子。聶守勝一看編號就確定了具體方位，帶大媽一路找過去。

可能是旅途勞累，大媽步履蹣跚。聶守勝不免有些同情，這里是沙漠區(qū)，大媽一個人能走到這里，很不容易，他想取下大媽隨身的包裹放到驢背上，誰知大媽一把奪回包裹，力氣大得出奇，還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聶守勝暗自嘀咕：包裹里裝著啥寶貝？

聶守勝很快幫大媽找到了那棵樹，是一棵梭梭樹，淺灰色的樹皮，樹干扭曲，小鱗片狀的葉子努力地向上伸展著。

大媽伸出干枯的手，輕輕地撫摸著梭梭樹的枝干，嘴里喃喃著：“原來真的有樹，太神奇了！”說著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見大媽哭得如此傷心，聶守勝想上前勸幾句，沒想到大媽突然停止了哭聲，惡狠狠地瞪著他。

聶守勝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正遲疑間，又有一個人跑了過來。

是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男子。眼鏡男拿出手機，指著屏幕上的樹苗編號問：“大哥，你知道這棵樹種在哪兒嗎？”

聶守勝一看編號，好生眼熟，巧了，與大媽的編號只差個位數(shù)。他隨手一指，眼鏡男驚喜交加地喊道：“哇，原來真有實體樹，真是太有意義了！”

話音剛落，一陣大風(fēng)刮來，揚起一片沙塵，烏云翻滾著，緊接著一聲炸雷，一片雨幕排山倒海般撲過來。

聶守勝沖兩個人叫道：“下雨了，快跟我來！”

眼鏡男知道無處可躲，跟著聶守勝拔腿就跑，可那個大媽卻像沒聽見似的，依然抱著那棵梭梭樹。

聶守勝扔下毛驢，折回身子，伸手去拉大媽。大媽努力掙脫聶守勝的手，怒氣沖沖地叫道：“放開我！”

聶守勝指著天空吼道：“下大雨了，快跟我去避雨！”說完不由分說，連拖帶拽地把大媽拉到集裝箱房前的雨棚下，豆大的雨點緊跟著噼里啪啦地落了下來。聶守勝一松手，大媽又要往回跑，被他一把拉住。

“我的包裹，我的包裹還在那里！”大媽急得差點跳了起來。

眼鏡男變魔術(shù)般遞過來一個包裹，說：“大媽，是這個包裹吧？我已經(jīng)幫您提過來啦！”大媽一把奪過包裹，非但不感激，還狠狠地剜了眼鏡男一眼。

聶守勝掏出鑰匙打開集裝箱房的門，說：“大西北的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先進屋歇歇吧！”

眼鏡男倒爽快，就是這大媽，扭扭捏捏不愿進去。聶守勝一用力，就將她推進了屋。

聶守勝住的是由兩節(jié)集裝箱改建的活動房，房間擺設(shè)很簡單，只有一床一灶。眼鏡男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房間，問：“你就住這兒？”

聶守勝樂呵呵地說：“對，要是晚上不想回家，就在這兒?。　?/p>

聶守勝是個老牧民，這片土地因過度放牧，植被遭到了嚴重破壞，后來螞蟻森林推出了在沙漠中種梭梭樹的公益活動，他就毅然加入了護林員的行列，防止苗木被人為破壞。

眼鏡男豎起大拇指贊道：“給你點個贊！”

聶守勝嘿嘿一笑，摸著后腦勺說：“還不是因為你們這些熱衷于公益事業(yè)的熱心人在默默支持我們？要不哪里來的這片螞蟻森林？”他邊說邊把目光瞟向大媽。

大媽癱坐在墻角，微閉眼睛，抱著包裹，一副拒人千里的樣子。

聶守勝擔心大媽累了，走過去想叫她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下。他剛走到大媽身邊，“砰砰砰”，傳來了三聲敲門聲。

聶守勝打開門，雨棚下站著個女孩。女孩渾身濕透，抱著雙肩瑟瑟發(fā)抖，一看出來個男人，倒退了一步，慌亂地轉(zhuǎn)過身。

“你是來避雨的吧？快進來！”聶守勝把女孩讓進了屋。

女孩見集裝箱房里還有兩個人，特別是看到墻角坐著的大媽，才松了一口氣。

眼鏡男似乎注意到了女孩的戒備心，指著聶守勝說：“大哥是看守林區(qū)的護林員，我們也是來避雨的！”

女孩渾身打著哆嗦，沒理眼鏡男。她雙手擰著衣角的水，眼睛又看向墻角的大媽。聶守勝從床底下摸出個火爐，生起火，說：“快暖暖身子吧，別感冒了?！迸⒏屑さ乜戳寺櫴貏僖谎郏叩交馉t邊。

聶守勝套起了近乎：“你也是來看樹的吧？”

“嗯！”女孩掏出手機給聶守勝看編號，“你知道這棵樹在哪個位置嗎？”

聶守勝“咦”了一聲：“好巧啊，你們?nèi)齻€的編號竟然是連號！”

女孩眨巴著眼睛，聶守勝指著大媽和眼鏡男：“我守了這么多年的螞蟻森林，還沒遇上過這么巧的事呢！”

眼鏡男一聽，便湊了過來：“真是太巧了，你也……”話未說完，女孩就指著眼鏡男的鼻子破口罵道：“離我遠點，流氓！”說完，怒目圓睜。

眼鏡男被罵蒙了，語無倫次地說：“咱們是第一次見面呀，我好端端地跟你說話，耍、耍什么流氓了？”

聶守勝沒注意眼鏡男有沒有對女孩動手動腳，連忙問：“怎么啦？”

女孩火氣十足：“他是個流氓，我要報警，把他送公安局去！”說著，抓起男孩的衣領(lǐng)，就往門外拖。

聶守勝急忙跟了出去，心想：這眼鏡男，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像個讀過書的文化人，竟然會對一個女孩耍流氓！

雨一直下，敲打在集裝箱房頂上，雨聲蓋住了女孩和眼鏡男的聲音。兩人在雨棚下爭執(zhí)了半天，最后是聶守勝把女孩勸住了。

三人回到集裝箱房，眼鏡男不停地解釋：“剛才無意冒犯，對不起，真是太對不起了！”女孩嘟著嘴，怒氣未消，背過身去。

房間里的空氣顯得沉悶起來。聶守勝搬過一張小桌子，倒了幾杯水，說：“來來來，大家都過來喝口水！”

眼鏡男坐過來，女孩卻還在生悶氣。聶守勝走到大媽身邊，悄聲說：“大媽，其實他們之間只是個誤會，你倆都是女人，您去勸勸她吧！”

大媽一動不動。聶守勝輕輕一推，她才微啟眼睛，問：“是不是雨停了？”

聶守勝朝她眨眨眼，指著女孩說：“雨沒停，是她生氣了，我想讓您去勸勸她！”

大媽懶洋洋地似乎不太想管閑事，可她無意中看到了眼鏡男投來的求助目光，好像被打動了，怏怏地坐了過去。

女孩見大媽坐過來了，她也坐了下來，不過沒有坐在眼鏡男身邊，而是坐在大媽和聶守勝中間。

聶守勝喝了一口水，主動找起了話題：“大媽，我守了這么多年林區(qū)，見過很多來看樹的人，像您這樣上了年紀的我還真是第一次遇到，您可真跟得上時代潮流啊！”

不知大媽是沒聽到還是不想回答，竟然閉上眼睛又開始裝泥菩薩了。

“聽說種螞蟻森林需要能量，這些能量通過步行才能得到，您平時應(yīng)該很喜歡運動吧？”聶守勝又追著問。

大媽猛地睜開眼睛，面露慍色，說：“你是在查戶口吧？”

聶守勝沒想到大媽這么不近人情，趕緊解釋：“我只是好奇罷了。以前來看樹的，大部分人跟樹都有故事，他們的故事或離奇，或感人，你看我天天守著這片渺無人煙的荒漠，要多無聊有多無聊，是不？”

大媽冷冰冰地說：“你為什么不問問他們兩個呢？”說著，竟離開座位，又蹲回到墻角去了。

眼鏡男連忙追到墻角，壓低聲音說：“大媽您別這樣，大叔可能覺得我跟那女孩鬧了些不愉快，想讓您活躍一下氣氛吧！”

房間就那么小，盡管眼鏡男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叫，但女孩還是聽到了。不過此時，她已經(jīng)消了不少氣，招呼道：“大哥說得對，他一個人守那么大一片林區(qū)，確實寂寞。既然他提出來了，那我先帶個頭，講講我的故事吧。大媽您過來，講故事需要氣氛，要是沒有聽眾，那講起來也不帶勁！”

大媽微微動了一下身子，眼鏡男順勢攙起她，四個人圍坐起來。女孩清了清嗓子，接著蹦出一句：“我是個新冠肺炎患者！”

這句話不啻是一聲驚雷，驚得聶守勝和眼鏡男同時變了臉色，特別是眼鏡男，驚恐地看著女孩。

聶守勝嚴肅地說道：“姑娘，你得了病，可不能害我們這些無辜之人呀！”

“對，你可不能害我們呀！”眼鏡男附和道，聲音都有些發(fā)抖了。

女孩淡淡一笑，說：“你們先別急呀，我還沒說完呢！我說我是個新冠肺炎患者，但只是曾經(jīng)，并不代表我現(xiàn)在還是呀！要不，我會跑到這兒來嗎？”

眼鏡男這才松了一口氣，說：“你倒是說清楚呀，嚇我們一跳！”

女孩調(diào)皮地扮了個鬼臉：“誰叫你耍流氓，這下扯平了，咱們兩不相欠！”說著，她指著眼鏡男朝聶守勝訴委屈，“大哥，害你擔心了，不過別怨我，要怨就怨他！”

聶守勝斜了一眼泥菩薩般的大媽，說：“你們年輕人就好惹事，好好，到此為止，開始講你的故事吧！”

女孩叫郭建霞，這年春節(jié)，她隨男友去了他的老家武漢，誰知竟感染上了新冠病毒，很快被轉(zhuǎn)到武漢方艙醫(yī)院。更叫她絕望的是男友竟在此時提出分手，郭建霞想死的心都有了，因此她抗拒打針吃藥，想一死了之。

這時，她遇上了一個六十多歲來自上海的老人。老人的女兒是一名護士，也是第一批奔赴武漢的志愿者，不幸的是她感染上了新冠病毒，獻出了年輕的生命。聽到女兒去世的消息，老人不但沒有倒下，還主動申請奔赴一線當了一名志愿者。

聽了老人的故事，郭建霞肅然起敬。比起堅強的老人，自己這點痛苦算得了什么？于是她積極配合醫(yī)生，直到病愈出院，她與老人也因此結(jié)下了父女般的情誼。

老人說女兒生前在螞蟻森林里種了一棵梭梭樹，他很想來看看這棵樹，這次，郭建霞就是代老人來的。

聶守勝聽到這兒，感嘆道：“好感人的故事??！”

郭建霞說：“是很感人，最讓我佩服的是老人的那種堅強樂觀的精神！所以我總在想，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們不能只為自己活，每個人都要活出價值來，你們說是不是？”

“對，就像我，以前天天在這片土地上放牧，活一天是一天，得過且過?，F(xiàn)在守著這片螞蟻森林，讓我活得有價值有意義。”聶守勝把目光投向眼鏡男，“現(xiàn)在該聽聽你的故事了！”

眼鏡男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的故事可沒她的那么感人，我種梭梭樹，跟我的愛情有關(guān)……”

眼鏡男叫丁春秋，上醫(yī)學(xué)院時愛上了一個學(xué)妹，但學(xué)妹對他始終不冷不熱的。直到有一天，女孩告訴他，她們家有一種奇怪的家族病，每個人壽命都很短，在死之前的三年內(nèi)，會出現(xiàn)大量掉發(fā)等情況。

她的爺爺和父親都年紀輕輕就去世了。而她，半年前也開始出現(xiàn)掉頭發(fā)的情況，她考醫(yī)學(xué)院就是想以自己為研究對象，將這個遺傳病作為課題來進行研究。

但突現(xiàn)的癥狀讓她擔心自己離死亡已經(jīng)不遠，可是研究還沒真正地開始，那將是她人生最大的遺憾。她天天在螞蟻森林里種樹，她告訴丁春秋，如果有一天，她不在這個世界了，那么，這棵樹就是她生命的延續(xù)……

丁春秋說到這里，眼里泛起點點淚光。

郭建霞看著他說：“那你今天來……”

丁春秋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對，她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就在她過完二十五歲生日之后，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帶著萬分遺憾離開了這個世界，而我，無能為力！”說著，他摘下眼鏡，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郭建霞沒想到，坐在對面的眼鏡男心里竟裝著一個這么沉重的故事，不由增添了幾分同情。

丁春秋戴回眼鏡，無奈地說：“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我現(xiàn)在最希望的是，有一天，我能完成她的心愿，幫她完成研究。好了，我的故事講完了，現(xiàn)在，該輪到大媽講了吧？”他把目光投向大媽。

大媽自始至終都微閉著眼睛，不知是故意裝的，還是沒有聽到。

郭建霞輕輕推了一下，說：“大媽，該您講啦！”

大媽突然睜開眼睛：“什么？雨停了嗎？”弄得聶守勝三個人哭笑不得。

雨點落在集裝箱房上的聲音還在繼續(xù)，但顯然要小了很多。郭建霞指著房頂說：“大媽，您聽，雨還沒停呢，該輪到您講故事啦！”

大媽茫然說道：“我有什么故事？樹就是樹，還能有什么故事？”

郭建霞聽了丁春秋的故事后，顯然話多了不少，說：“大媽說沒故事，我倒是還有一個故事，既然還在下雨，那我就分享給大家聽聽吧！”說著，就兀自講了開來。

二十年前，漯河邊上有個女人，被人販子拐到了一個窮山村里，強行嫁給了一個窮小伙。一年后，女人為這個窮小伙生下一個可愛的女兒。

郭建霞剛講了個開頭，大媽就睜開眼睛，用一種疑惑的目光看著她。郭建霞裝作沒看到，繼續(xù)講她的故事。

在窮山村里過了一年，女人想開了，山里小伙窮是窮點，人倒挺憨厚，再說又添了女兒，女人也沒打算逃跑?？删驮谒F定了心要跟窮小伙過一輩子時，窮小伙竟然死了！

女人只好抱著女兒離開山村，一邊打工，一邊帶女兒長大。女兒學(xué)習(xí)成績非常優(yōu)秀，年年考第一，這對女人來說，無疑是莫大的安慰。

誰知女兒初中畢業(yè)后，突然變得焦躁不安。女人不知道，女兒已經(jīng)從別人的口中了解到了自己的身世。

女兒很快就查清自己的母親曾被人販子拐賣，于是她報了案。警方很快查出了人販子，人販子也很快交代出女人被販賣的經(jīng)過。

讓女人沒想到的是，女兒竟背著她前往親生父親所在的村子，發(fā)現(xiàn)父親年紀輕輕就死了，原因是家族遺傳，這種病一般都在成年后發(fā)作，一旦發(fā)作就面臨死亡，壽命最長的一代也沒超過三十歲！

對于死亡，女兒并不恐懼，她唯一的心結(jié)是：自己要是死了，那么相依為命的母親怎么辦？

母親被人販子販賣后，曾一度得了抑郁癥，后來隨著女兒的長大，她的抑郁癥才有所好轉(zhuǎn)。記得有一次，女兒去同學(xué)家玩，回家晚了點，女人像瘋了一般，哭得昏天黑地。

女兒知道，自己就是母親的精神支柱。母親曾親口說過，如果女兒不在這個世界了，她也一定會隨她而去。

于是，女兒開始在網(wǎng)上種螞蟻森林，她對母親說，她要在螞蟻森林里種一棵梭梭樹，這棵梭梭樹就是她的生命，那是一片綠色的生命。她拉著母親的手說：“媽，如果有一天，我想讓您去看看我種下的梭梭樹，您會陪我去嗎？”

女人露出欣慰的笑容，說：“我女兒種下的樹，媽當然要去看看！”

女兒心里滿腹酸楚，說：“媽，我希望這輩子，您能陪著我去看一次梭梭樹，一定！”

女人沉浸在幸福里，她完全沒聽出女兒話里的意思，只是笑意盈盈地說：“傻女兒，媽還能反悔嗎？”

可是，女人怎么也沒有想到，就在女兒過了二十五歲生日后，病魔毫無征兆地奪走了她的生命！

故事戛然而止。大媽渾身一激靈！

郭建霞緊盯著大媽，試探著問：“大媽，我剛才說的故事您都聽到了嗎？您想不想知道，這個故事里，女人和她女兒叫什么名字？”

大媽的眼眶里涌滿了淚水：“我知道，女兒叫楊青，而這個女人就是我，叫楊玉蓮！”她定定地看著郭建霞，“你是怎么知道的？”

郭建霞凄然說：“我是您女兒的微信好友，是您女兒委托我來的！”

大媽冷冰冰地說：“你來了又怎么樣？”說著，突然撲向帶來的包裹，一摸，卻摸了個空。

丁春秋從背后摸出一把刀，晃了晃說：“楊阿姨，您是在找這把刀嗎？”

大媽隔著桌子撲上來，歇斯底里地叫著：“你什么時候偷走了我的刀？還我，快還我！”

郭建霞攔住大媽說：“楊阿姨，您今天是尋短見來的吧？先別急，這個故事是您女兒委托我講給您聽的，現(xiàn)在我只講了前半部分，后半部分我還沒講呢，如果您不想聽，那我也不攔著您！”她向丁春秋示意了一個眼神，“把刀還給她！”

見那把刀扔在自己面前，大媽呆愣在那兒，虛脫了一般，說：“好，你說，你說！”

郭建霞耐心地說道：“您要聽后半部分也可以，但我說了，您必須得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后半部分里有您女兒的心愿，您必須得完成她的心愿！”

大媽像是做了一番痛苦的心理斗爭，才擠出幾個字：“好，你說！”

楊青在螞蟻森林種樹的同時，在微信群里認識了一幫志同道合的朋友，她在群里說了自己的故事，群友們都非常同情她。

楊青說如果有一天她走了，唯一的牽掛就是她的母親，她怕苦命的母親尋短見，所以堅持要讓母親去看看她種下的梭梭樹。

楊青把自己認領(lǐng)的樹苗編號發(fā)到群里，希望群友們能替她開導(dǎo)開導(dǎo)母親，讓母親打消輕生的念頭。當然，她希望自己能好好活下去，這樣，她就不用麻煩群友們了。

楊青死后，楊玉蓮果然背上女兒的骨灰盒，去了大西北。到達目的地后，她上街買了一把刀，打算在女兒認領(lǐng)的那棵梭梭樹前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得知消息的群友們緊急行動，分秒必爭。為了不引起楊玉蓮的懷疑，他們分別編造了與楊青認領(lǐng)的梭梭樹只差一個尾數(shù)的編號。他們在群里商議，要想盡一切辦法阻止楊玉蓮自尋短見。

最先到達的是丁春秋，就在他找到楊玉蓮的時候，天空卻下起了大雨，于是他偷偷拿走了楊玉蓮藏在包裹里的那把刀。

后來，郭建霞也趕來了。因為都是群友，互相沒見過面，郭建霞怕丁春秋說出真相，便說他是流氓，把他引出屋外，商議如何在楊玉蓮面前合演一場戲，讓她打消自殺的念頭。

楊青交代過，楊玉蓮曾得過抑郁癥，一般的勸導(dǎo)她聽不進去，在聶守勝的提議下，他們決定用講故事的方式去打動楊玉蓮。

群里平時講過各種螞蟻森林的故事，郭建霞聽得多了，借用了一個群友的故事，想打動楊玉蓮，讓她知道生命的可貴，可當她發(fā)現(xiàn)楊玉蓮對此無動于衷時，她知道對方已經(jīng)堅定了死亡的念頭。

而丁春秋講的故事不是編造的，他確實是楊青的男友，這次來，他也是為那份愛情而來。誰知楊玉蓮一心只想求死，壓根沒聽兩人講的故事，郭建霞只好說出真相來打動楊玉蓮。

“楊阿姨，我覺得螞蟻森林這個名字起得相當好。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人世間的一只螞蟻，螞蟻才那么丁點大，卻能扛動一塊大出自己身體幾十倍的東西。楊青雖然走了，但還有我們在，我們就是你的兒女，從今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就像螞蟻一樣，要緊緊團結(jié)在一起，好嗎？”郭建霞動情地說。

楊玉蓮熱淚盈眶，說：“我年輕時被人販子拐賣，嫁了個短命的丈夫，生了個女兒也離開了我，這個世界充滿了冷漠，我才想到了死。今天遇到了你們，我才感受到，其實這個世界充滿了愛，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冷漠！”

聶守勝禁不住說：“我說呢，今天咋那么巧，來看樹的三個編號竟然是連號！”

楊玉蓮打開包裹，里面露出一個四四方方的骨灰盒，這是楊青的骨灰。她取出骨灰盒，突然撿起那把刀。集裝箱房內(nèi)的三人同時一怔，丁春秋眼疾手快，一把按住楊玉蓮的手：“您要做什么？”

楊玉蓮說：“我要在梭梭樹前挖個坑，把我女兒埋在她親手種的梭梭樹下，讓女兒看著樹長大！”

丁春秋說：“好，我們一起去！”

聶守勝打開門，門外的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一縷陽光從云層中透出來，灑在四個人的身上，金光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