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香魂返故鄉(xiāng)

陳艷濤

愛美麗也愛媒體。閑讀紅樓，注解人生。

近日，被拐賣女子的命運成為一個熱門話題，這讓我想起《紅樓夢》里的一個人物——香菱。這個整部《紅樓夢》里第一個出場的女子，她“平生遭際實堪傷”的故事，實在有很多可琢磨之處。

香菱原名甄英蓮，出生時，她手拿一副好牌：父母是富庶之地姑蘇城內(nèi)的望族，年已半百才有這個女兒，且又“生得粉妝玉琢，乖覺可喜”，父母對她極其疼愛。但香菱的命運卻在4歲那年的元宵節(jié)發(fā)生巨變：她不幸被拐子拐走，帶到異鄉(xiāng)，從此命運飄零，此生再也沒有回過故鄉(xiāng)，見過父母。

在香菱被拐、被賣、被欺凌的人生里，有多少人對罪惡推波助瀾？

在香菱的故事里，最讓人痛恨的，自然是拐子，他的一個萬惡舉動，從此將一個原本有著幸福美好人生的女孩帶到萬劫不復(fù)的境地。

香菱不是沒有遇到過命運轉(zhuǎn)機。第一次，她遇到了當年她家附近葫蘆廟里的小沙彌、現(xiàn)在在衙門里當差的門子。拐子帶著香菱租了門子的房舍居住。香菱年幼時，門子曾天天哄她玩耍，而她樣貌也未大改，加上眉心米粒大小的胭脂痣，所以門子一眼認出了香菱。當拐子放松警惕，或不在家時，門子完全有機會放走香菱或報官，況且他本身就是衙門中人，更是方便。但這個人，最終選擇了隔岸觀火，待價而沽，不僅不出手搭救，還百般出主意，唆使賈雨村判了冤案。

這錐心之痛和尋找失散女兒的情形，和今天那些被拐賣兒童的父母何其相似？

香菱遇到的另一個舊相識，是主審此案的應(yīng)天府知府賈雨村。賈雨村曾深受香菱之父甄士隱的慷慨相助，是在他的接濟下才進京趕考、功成名就的?？吹蕉魅酥绱嗽庥?，但凡有點人性和正義感的，在其職責(zé)范圍內(nèi)，就能解救了身世堪憐的女孩，報答恩人一二。但賈雨村裝無知，聽了門子一番解說官場潛規(guī)則之后，他選擇了“葫蘆僧判斷葫蘆案”，只將板子打在了拐子身上，香菱依舊判給薛家，讓薛蟠帶著她大搖大擺上路。

遇到真心想娶她為妾，且發(fā)誓不再娶的公子馮淵時，香菱以為終身有靠，卻不料勢單力薄的馮淵被打得稀爛。跟了出身豪門的薛蟠時，香菱似乎也心有所屬，沒想到薛蟠卻是喜新厭舊之人，對香菱“不出半個月便看做馬棚風(fēng)一般了”。

等迎來“外具花柳之姿，內(nèi)秉風(fēng)雷之性，尊自己若菩薩，視他人如糞土”的夏金桂時，香菱的好日子又一次到了頭。因香菱貌美溫柔，深受薛家上下人喜愛，夏金桂嫉恨不已，從精神和肉體上各種折磨之外，又唆使薛蟠家暴她。

雖然高鶚所續(xù)的后四十回中戲劇性地讓夏金桂本想下毒謀害香菱，結(jié)果卻陰差陽錯毒死了自己。薛蟠后來還將香菱扶正，因生子難產(chǎn)而死。但《紅樓夢》第五回的判詞“根并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xiāng)”，已暗示香菱被虐待致死的結(jié)局，不可能還能完成為薛家延續(xù)香火的任務(wù)。

《紅樓夢》里預(yù)言家一樣存在的癩頭僧，曾告訴甄士隱幾句詩讖：“慣養(yǎng)嬌生笑你癡，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佳節(jié)元宵后，便是煙消火滅時?！闭缡侩[當時并不懂其含義，直到女兒失蹤被拐，“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豈不思想，因此晝夜啼哭，幾乎不曾尋死……”這錐心之痛和尋找失散女兒的情形，和今天那些被拐賣兒童的父母何其相似？在拐賣兒童方面，無論何時何地，千百年來有著一樣的罪惡和傷痛。